一米阳光 第三章 敲开幸福的门 作者 : 千寻

嘉和二十三年,春。

穆小花和木裴轩认识只有短短一年,却像认识一辈子似的。

她种菜,他在旁边陪着,她做茶,他帮她卖,她发家致宫全仗着他。

穆小花从不瞒阿娘任何事,除这一桩以外。

在阿娘知道今年她又计划把茶全数供应木王府时,强烈反弹,她不认为阿娘自卑,可她一再反对,反对女儿和木王府有任何交集。

为此,阿娘甚至激动得想把她的茶园毁掉。

对独立自信的穆小花,阿娘向来釆取放养方式,可这件事却让阿娘紧张起她的行踪,有一段时间她连庄子都去不成,幸好有阿贵叔从中调解缓颊,否则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进入叛逆期了。

因此,和木裴轩的关系被她隐瞒下来。

幸好万两银票救了她。

穆小花把银票全交给阿娘,她和阿贵叔关起门来讨论半天,决定到城里开铺子,讨论过后,他们很快买下铺面,生意不差。

阿娘本想把穆小花带过去,但穆小花喜欢侍弄农事,坚持留在家里,母女俩又为此吵了一架,穆小花头痛不已,最后跳出来摆平的还是阿贵叔。

最终穆小花留下,大山跟阿娘搬过去,城里有教汉文的师傅,束修贵却教得不差,大山想当官就得参加科考,想参加科考就得学汉文,所以一定要跟去。

至于阿娘……她虽然点头同意让穆小花留下,可母女俩关系降到冰点。

穆小花不懂阿娘的坚持,一如阿娘不懂她的固执,即使如此,阿娘在搬家前一天,还是抱着穆小花哭了,哭得眼泪鼻涕齐飞,一边打她一边骂她冤孽,穆小花也哭,哭着允诺会经常去看阿娘。

送走阿娘,她开始计划种植药材,她说话算话,非要种出所有买不到的药材做出川兄枇杷膏。

春天悄悄来临,穆小花担心刚种下的药材,一大早就披上羊皮披肩,巡过一回农田才到庄子里。

暖房里的菜长得郁郁青青,不缺蔬菜,穆小花觉得自己的消化系统健康得多,而胃口大増的木裴轩也长胖不少。

他最爱吃炒豆芽,可得要多少绿豆才能一出一盘互芽菜啊,她千万个舍不得,却还是孵了一盆豆芽,让他大快朵颐。

吃得好、精神棒,王妃不再催他回王府了,连王爷都开口赞庄子风水好、养人,祖母眼见孙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壮实,开始想着替孙子寻门好亲事。

也是,木裴轩年纪不小,几个哥哥在他这年纪都当爹了,就他……教人放心不下。

收下一箩筐蔬菜,指点厨娘做饭后,穆小花回到小厅,拿出带来的工具材料,开始做弓织。

弓织是泰雅族文化,是男性出外狩猎时,用就地取材的竹片或藤制成临时织布机,利用弓的张力来拉撑经线,主要用来编织背篓的背带或捆绑刀子的成带,材料多为藤皮或山棕。

比起成品,穆小花更喜欢制作过程,因此闲暇时,穆小花做好简单工具便上手了。

她找不到山棕,便改用各色棉线编上几条腰带,原是送给阿娘显摆,盼着她消气。

岂知阿娘心喜,竟放到铺子里卖,听说价钱挺好,昨儿个让大山送来一箱棉线,让她“再接再厉”。

穆小花忍不住失笑。

阿娘老说她钻进钱眼里,看来那是遗传,旁人可以唠嗑,阿娘却不能编派她。

今天她打算编两条一模一样的手环,上头串几个小玉珠,玉珠是胡掌柜给的赔礼,满满一匣子,木裴轩说,应该是他自己掏的腰包。

“你在做什么?”木裴轩放下兵书,走到穆小花身边,把东西一样样拿起来看。

“猜猜。”嘴上说着,手上没停下,专心做事的她,分外美丽。

“你真闲不下来。”他笑着坐到她身边。

没见过像她这般喜欢劳碌、乐意劳碌的,她总能找到事情做,那双手就没见停过。

糖小花微抬头,想了想女笑,这倒是真话,在薪水只有22K的二十一世纪……哪家公司不是责任制?哪个想往上爬、想出人头地的年轻人可以不熬夜、不烧肝,不把命拿来搏前程?

比起那时代的自己,现在她已经清闲许多,至少该睡的时候,不必拿一杯浓咖啡来逼退周公,想那时候,往往准备下班了,才发现好几个喝光的咖啡杯在桌沿立正排队,现在想想,穿越到少了些文明的世代,不见得比较坏。

“因为……”她笑笑,说出他听不懂的话。“我不想当下流老人。”

这是上辈子老妈常拿来恐吓她的话,说不努力读书就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无法买房买车养存款簿,在退休之前没把该买该存的东西都收拾好,就准备迎接下流老人的时代吧。

她应该是真的被恐吓到了,才会立志当女强人。

木裴轩望着她,下流老人?很奇怪的话,但稍稍琢磨便能想得通透,木裴轩盘膝坐下,凑近她道:“有我在,怎能让你当下流老人?”

穆小花偏过头回望,他在?以什么形式存在?朋友?贵人?恩人?或……情人?她忍不住挑眉。

心,一点点的发酵、一点点的悸动……一点点的情愫添入,添出她形容不出的风味。

她不是一厢情愿的傻瓜,她的理智经常跑在感情前面,她很清楚这时代的男女,当不成朋友,男女之间的关系只能是情人……

可两人身分悬殊啊,尽管她有再多人类生而平等的观念,这个世代终究不允。

见她蹙眉,木裴轩拍胸脯保证。“别再说我含金汤匙出生,你含石头出生,往后有我一口饭,就少不了你一口。” 真是甜蜜而美好的承诺,可……哪能啊,总有一天,环境会改变他们的处境,很多事终会力不从心。

所以珍惜当下友谊,在乎曾经拥有,舍去天长地久,期待朝朝暮暮,别渴盼长长久久,眼前这样便足够。算了,别想得太多了。

穆小花笑着剪掉棉线,拿起编好的手链系在他左手腕间,问:“喜欢吗?”

他看半天,诚心回答:“喜欢。”

木裴轩拿起另一条,一模一样的配色、款式,但更细一些,为她系上右腕。

他的左手拉住她的右手,对着阳光抬高,两条手炼、两张笑脸,四只眼睛对望。

“不可以拿下来。”他说。

明明是她的东西,却让他作了主?不过穆小花点头回答:“好。”

他满意地牵起她,走进房间,窗边有一株绿色的爬藤植物,是穆小花种的,顺着窗桥往上攀,绿得耀眼。

桌上有一个瓷缸,里头两条橘色小鱼、几株漂亮的水草,水草下方铺着一颗颗浑圆的小石头,鱼缸是小花带来的。

柜子上有好几个脸蛋形的石头,她在石头上画了眉眼鼻口,上方凿出凹洞,往里头种小麦草,小麦草争先恐后长高,像是长出绿色头发……

她特别喜欢绿色,说绿色植物会让人感受到生命力,她没有做额外的事,他却在她眼底看见对生命的珍惜。

这点,让他分外感动。

一直以来,他不认为自己可以活得精彩、活得长久,却因为她对生命的珍惜,他便也珍惜起自己。

他把一匣子点心推到她面前,点心是木府厨娘做的。

穆小花常说:“甜食是女人的第二生命。”

他便督促着府里日日给他送点心过来。

穆小花检起一块雪花糕放进嘴里,满足……这里的甜食没有二十一世纪多样,颜色也不吸引人,但真材实料,咬下去,满嘴的食材香。

木裴轩见她吃得欢,也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最近他胃口越来越大,再这样养下去,许久不见的亲戚朋友,定会误以为他的身子被神医给医好了。

他帮她倒一杯茶,说:“吃我的点心、喝我的茶,贡献一个故事吧!”

他们经常这样,一匣子点心、一壶茶水,你说个故事,我讲个笑话,整个下午便过去了。

原本只是为着打发时间,谁晓得穆小花舌灿莲花,故事讲得比说书人还好,让他听着听着便着迷了。

当然,糖小花的故事也让木裴轩心存怀疑,分明是纳西族人,不熟悉族里的故事,却对中原的传奇了若指掌?

再塞一块杏仁酥,穆小花认真想想,西游记讲完、水浒传讲过,白蛇传、三国演义、金庸……天,她到底说过多少故事给他听?

“今天轮到你,我有点累了。”

也是,从早到现在,她片刻都没闲下来。

他认真想想,问:“听说过一米阳光的传说吗?”

“一米阳光?没听过。”

“在玉龙雪山上,终年云雾缭绕,即使在最晴朗的天气里,阳光也难穿透云层,传说每到秋分的时候,如果玉龙雪山雾散,阳光就会铺满整个山谷,而被阳光照拂的男女,便会得到最圣洁的爱情。

“但是风神不愿百姓得到爱情,所以秋分这天总是有雾有雨,因此世间很难拥有完美爱情。”

“为什么风神不愿意百姓得到爱情?”

“这是个流传在纳西族的一个古老故事,从前有个可爱的女孩叫做康米久美姬,她住在玉龙雪山下,父母早逝,牧主善良的儿子朱古羽勒排静静地陪伴着她、分担她痛苦与寂寞,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十年过去,小康米婷婷玉立,聪慧美丽,如雪山上面的雪莲花般纯洁,两人深爱彼此,对着巍峨的雪山许下生生世世诺言。

“然两人的真爱遭到牧主的反对,牧主逼迫朱古羽勒排迎娶另一个牧主的女儿,并在九月二十三日秋分这天成亲。

“这天,小康米站在雪山上,守住两人的承诺,数着日出日落,绝望地看着秋分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后,她纵身一跳,坠入崖谷。

“当朱古羽勒排突破重重阻力赶来时,看见小康米纵身跳下山崖的身影,他崩溃了,也随之跳下悬崖,他们纯美的爱情感动了掌管世间真爱的欢喜佛,封康米久美姬为风神。

“小康米为人们达造了一方净土,在那里,男男女女可以享受着爱情、幸福和自由,只不过想要到达那方净土,男女必须像他们一样殉情。至于那些不愿殉情之人,无权得到爱情。

“我刚说过,在秋分这天被阳光照拂过的男女便可以得到爱情,因此风神在秋分这天吹来乌云,让阳光无法穿过云层,照在人们身上。

“然而,风神的女儿心地良善,不愿见相爱的人们必须以殉情为代价才能得到爱情,于是趁着母亲打盹的时候,剪下最美丽的一缕阳光,藏在雪山的山洞里,留给那些抛开世俗杂念、真心相爱的恋人,让他们沐浴在一米阳光里,得到最圣洁的爱情。

“但风神醒来后很快发觉,便去追回阳光,所以这一米阳光只能停留很短暂的时间,如果有那勇敢、幸运的人们在正午时分来到山洞,便会得到绚丽完美的爱情。”

故事说完,穆小花趴在桌面上,看着他的脸,久久不出声。

“怎么啦?”他问。

她回答:“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既残酷又现实。”

木裴轩失笑。“只是个传说,怎么会是现实?”

“它阐述了现实,有勇气的男女很少,爱情实现的机率不高。”

“你怎么知道?”

“因为听过爱情的人很多,见证过爱情的人很少。”

“就是因为稀少所以珍贵。”

“我宁愿爱情普遍一点、廉价一点,让人人都能沾上边,在苦涩的人生里面都能够品尝到幸福滋味。”

“人人都能沾上边?”木裴轩笑了,模模她的头,说:“小花,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

善良吗?揺揺头,她看着他,没有回答。

对于生活,她始终疲于奔命,虽然人生没有大志向,可不管是前世或今生,她都汲汲营营,试图让自己过得更舒畅顺利。

她不太会同情别人、帮助别人,相对地,她对人际关系有些冷漠,虽然她经常表现出大方热情,可这往往是建立在某些需求上。

比方说,她可以为一笔生意对客户大献殷勤,她可以为争取利益,对人展现亲切热清,但没有利益的往来,她比谁都冷漠。

所以她不是胡扯,她确实不为利益交朋友,以利益为前提交流的,她不把他们归类为“朋友”,因此她的朋友稀少,不管是前世或今生。

因此第一次见到木裴轩,她连应付都懒,直到他带给她的利益远远超出想象,她才开始应付他,应付着应付着便应付出真心实意,也应付出不在她计划内的友谊,甚至应付出……更多一点的……感情……

这不在规划内,但感情已然发生,她不想排斥阻拦,只想着顺其自然,或许只是一段、或许只是短暂,但她无所谓啊。

她有些倦了,没有反对他对自己的赞美,安心地在他面前闭上眼睛,想着小康米,想着玉龙雪山下的爱情……

时序继续往前,没有人刻意提起,但他们都晓得彼此间的感情更为浓烈。

再过月余,中秋将至。

纳西族非常重视中秋佳节,在纳西的传说中,月亮是个美丽慈祥的女神,她将温柔的银辉洒向大地,为黑夜带来光明,在高高的天际上俯视着大地,关照人们的生活。

秋天是丰收季节,树上的果子、板栗、核桃、松子……都熟了,田里的庄稼也可以开镰收割,因此这些天,穆小花忙得足不点地。

铺子里的生意越好了,于大山那小子竟然很有良心地想回村里帮忙收割,穆小花一口拒绝了。

她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倘若他不想念,便甭花那个银子,若是想念,便别拿帮忙作借口,企图偷懒。

他哪是偷懒啊?呸!不识好人心。穆小花的说词气得于大山赌咒,“我要是再拿一回镰刀,就永远不提笔。”

她挤眉弄眼,乐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才可以每天回庄子上,见见想见的那个人。

穆小花本想雇人收割,可是木裴轩让庄子里的人全数出动,连他自个儿都换上粗布衣,扮演一回平民百姓。

那些天虽累,却累得很有趣。

山歌一句接过一句,和着歌声,农夫农妇们越忙越有力气,穆小花教木裴轩唱茶歌,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穆小花唱的那首。

他的肺不好,哼不出劲儿,一个用力就哈咳不已。

全管事不乐意,穆小花却听得满脸笑,她紧握他的手,信誓旦旦。“等我的枇杷收成,我就把你治好。”

这话……自然是托大了,连大夫都不敢说一味药就能治好病人,如果这么厉害,林黛玉怎会死得可怜?

但穆小花相信,控制人类生命长度的是意志力,只要他深信自己的身子够好,身子就会顺应他的意志力,越变越好。

瞧!现在的他,比起初识时的他,好得太多。

话题扯远罗,中秋节在这样富饶的月分里来到,无论贵贱贫富,纳西族人都可以利用大自然赏赐给人们的东西,好好地过中秋节。

因此到了八月十五那天,百姓们会将树上结的、地里产的食物,一样不缺地搬到桌上。

他们在中秋节做班涛部,意思就是“中秋尝月”。

妇人们节庆前做好“班涛”,在族人和亲戚间互赠,除自己品尝之外,还要孝敬父族、母族的长辈,有孝在身的亲戚也得送上门,以示慰问,这项活动充分屏现纳西族人敬老尊老的美德,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亲情与友爱。

另外,班涛部还有个更重要的含义,就是纳西族男方到女方家说亲、订亲的日子,这天,男方家亲手做的班涛必得送到女方家里,因此如何做好自家的班涛,就是一生早出晚归、勤劳贤慧的纳西族妇人大展身手之时。

“班涛”是纳西语,意思是有形有状的甜食,为纳西族人过中秋必备的食品,有团圆、甜蜜、美满的意思,用面粉、苦蔷粉、红糖水和油脂做成面皮,里面包上桃仁、火腿、玫瑰糖……等馅料,表面撒上芝麻,压印图案,烘烤而成,等同于汉人的月饼,只是口味不同。

这年阿娘忙,制作月饼的重责大任便落在穆小花头上。

穆小花没有阿娘的好人缘,会家家户户到处送月饼,但今年她有想送的人,因此几个月前,她开始腌咸鸭蛋,开始计划备料、制作,既然木裴轩向往汉族文化,她便做莲蓉咸蛋、鸳鸯、伍仁、蛋黄酥……等汉族口味。

为怕失败,她提早又提早,提早预做月饼。

这天,庄子里摆满用来盛装月饼的大小簸箕,幽静的院落变得热闹起来。

月饼出炉,穆小花累得吃不下饭,往床上一躺,睡得不醒人事,木裴轩却看着盛在精致玉盘里的月饼,久久转不开目光,想起她说的话……

她说:“这是特地为你做的,从没做给旁人吃过。”

她说:“这点累算什么,本就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嘛。”

她说:“你当然是特别的啊,我从没认真交往过朋友。”

她说:“朋友一生一世走,当然得好好对待。”

一生一世走……是啊,他想和她一生一世,过去,不管祖母、父王、母妃怎生相劝,他总是一句“我这副身子,不知道能撑多久,何苦拖累好人家女子”阻挡他们的好意。

可是现在,他贪心了、想要了,他要她嘴里的一生一世。

川贝枇杷膏还没做出来,他已认真往返秀喜村与木王府,药喝得勤,大夫让他怎么做,他都无条件配合。

他告诉母妃,“等我身子再好些,便听母亲的话,立业成家。”

儿子也想立业了?愿意成家了?这话让母妃高兴得泪水直流。

所有事都在往好的方向进行,木裴轩的手指抚过她细致的脸庞,深信他与她,会有他一心想要的结果。

他深吸一口气,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强烈盼望身体能像正常男人那样,可以保护她、照顾她,并且娶她。

想象着红盖头下脸红红的穆小花,木裴轩心情大好。

一定会的,他会牵着她的手,走向幸福。

轻轻俯,亲吻她的脸颊,为了爱她,他愿意付出最大努力。

穆小花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木裴轩床上,是她累糊涂了胡乱找张床便往上头躺?不记得了。

棉被里得密密实实地,把她丢得像只棕子似的,穆小花翘起唇角,怕冷的人不是她啊,她的身体健康得可以赛过千军万马。

转头,发现木裴轩躺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书,认真看着。

从这个角度,她望见他好看的下巴,瘦瘦的肩膀,和刚冒出来的青髭,他是个耐看的好男人,不笑的时候有点冷,笑起来有如百花盛开、万物滋长……

这样的形容词很怪,但阿保说:“以前没见七爷笑过,只能从眉毛的角度判断七爷心情。”

他说的那个“以前”,是指认识她之前的木裴轩。

全管事也说,七爷现在很快乐,连身子状况都挺好。

对咩,所以说心理影响生理。

不过她确实没见过板着脸孔的木裴轩,没见过传言里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脑海里有关他的所有记忆,通通是春天,和大理给她的感觉一样。

她认识的他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认识的木裴轩和传言中的木裴轩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曾经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爱笑?”

他愣愣看她,半晌才拍拍脸,反问:“有吗?”

她点点头,用手指把他的嘴角往上拉,说:“这是我心中的木裴轩。”然后把手指往下扯。“这是阿保、全管事心里的七爷。”

她说得认真,他听得更认真,然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原来是你。”

“我怎么了?”

“你改变我的习惯,让我从冰到热、从冷到温,从臭脸男变成暖男。”

这话不是打屁,是认真反思。

接着他笑得越发灿烂,原来是这样啊,难怪老觉得在她身边很轻松,难怪老是不想让她离开自己太久,难怪她不来,他胸口就像被谁抓着挠着似的难受……

因为他已经为她改变习惯,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得的男人。

谁说非要被一缕阳光照耀才能得到幸福,错!只要喜欢的女人在身边,就会幸福。

弯弯眉眼,穆小花心想,要有多大的魅力才能让男人因为自己而改变?她该高兴自己的魅力吗?

心底,某个地方变得不同,也许很早以前就不再相同,只是这一瞬,突地感受……不同的那处,柔软了、甜了,像梅子醋也像梅子酒,微酸微甜,微微的好滋味,教人停不了口。

看着“暖男轩”,她心暖了……她暖暖的视线暖暖地投射在他身上,感觉到暖暖的温度,木裴轩放下书册,转头看她。

他的视线太专注,专注到令她羞涩,穆小花假意拿起他的书读着。

她的眼睫毛长长翘翘的,视线往下,睫毛在下眼皮处留下两道阴影,只不过是阴影,他却觉得是再美好不过的风景。

他魔怔了,为一个女人。

他还在看她,她对兵书不感兴趣,可他一直看,看得她无法抬头。

过去她是大刺刺的女强人,和三教九流都能说得上话,羞涩对她而言是种无法理解的情绪表现,但现在她懂了——因为两道专注目光。

幸好他是个体贴暖男,开口打破僵局。“这么喜欢?我有满满一柜子兵书。”全是二哥帮他搜罗来的,他占尽当老么的好处,仗着自己年绝和侄子们差不多,一路被宠着长大。

母妃曾忧心仲忡的担心,他这身子将来要如何撑起门户,几个哥哥异口同声回答有我们当哥哥的在,小么干么撑门户?

木王府里没有兄弟阋墙、唯有兄弟相亲。

“你怎会喜欢兵法?”顺着木裴轩的话,穆小花坐起身。

“许是身子弱,特别崇拜英雄好汉,小时候看着兵书、想象自己身穿战甲,当个在马背上打江山的大将军,就能开心一整天。”

穆小花怔怔地,不晓得为啥,每次他提到身子弱,她就忍不住鼻酸。

他没自艾自怜,她已然心怨,她不喜欢这样的对话,握住他的手,她说:“你的身子会好起来的,信不信?”

他听见她的话,更看请她的心疼,点头回答:“我信。”

她板动手指,认真说:“好好吃、好好睡,把心里那点儿忧郁全给抛弃,以后我陪你锻炼,陪你把身子练得强壮。”

锻炼就能让他变壮?天底下哪有这么轻省的事儿,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便信了。他相信她说的每句话,相信有川贝枇杷膏,他就不再咳嗽,也相信把忧郁丢掉、好好锻炼,他就能变成强壮的男人。

他顺势道:“好,以后麻烦你了。等我变得健康后,我便……”

“便怎样?”

“便陪你跑遍千山万水,去怒江的源头看看拍岸大浪,去玉龙雪山寻访一米阳光,去见识马儿肥、牛儿壮的佑连山下好风光!”

“好。”她点头。

看着她坚定眼神、微笑表情,给足他更多勇气,深吸气,他又说:“你说,如果大夫说我可以活得更久,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一句话,却让她定格。

这是求婚?在她熟悉的那个时代,男人和女人上床千百次,也不愿意承诺婚姻,可是他……

听过《大龄女子》吗?那年她在KTV里不断唱着,唱着、哭着,也心痛着。

因为倔强的缘故,错过缘分遇缺未补,不要束缚,却又被流年困住……亲爱的,我们谁不曾盼望,有一份好归宿,能够直到永远,幸福啊不会被拦阻,总有一天可以被所有人羡慕,直爱也许,只是迟到一步。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男人从生命中经过,一个接着一个,让她看得透澈清楚。

多数男人爱自己比爱女人多,他们期待女人付出、却不愿意回馈,他们的自私自利表现得理直气壮。

因为看得太明白,于是相信,真爱不是迟到,而是不会到。

渐渐地,她学会享受爱情,却不奢求婚姻,她追求愉快刺激,却不全然交心,直到她太老,老到不在婚姻市饧上……

她喜欢木裴轩,愿意和他进行一段甜蜜之旅,只是一段不是永久,她不是个奢侈女人,可他竟然说……

小花复杂的表情,给了他错误解读。

不等她开口,他急忙解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我是木王府七爷,家里不会让我与平民百姓结亲,你担心我对你的安排是通房或姨娘,不会允你一世真心,你害怕偌大的木王府里,人人对你轻视鄙夷……不会的,请相信我,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我虽是木府嫡子,可身子赢弱,撑不起大局,我肯娶亲,母妃已经高兴得紧,定会依着我的心意,聘我心仪的女子,我将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只允你在身边。

“至于木府后院更不必担心,不说哥哥嫂嫂们都是好的,就算他们不好,我便带着你离府另居,忘记了吗?我们还有千山万水要经历。”

安静地听着他匆促的解释,所以是她多想了?

身分差距不重要,妾室通房不存在,她还没想到的,他全考虑上了,表示他的提议相当认真?

所以她也该认真考虑将会发生的问题?

但……不需要啊,她能力强大,她能做到连男人都办不到的事,就算后宅争斗、就算身分登不上台面……这点小事,怎为难得了她?

她是大龄女子,不是单纯良善的美少女,就算与婆婆正面对决,她也不见得会输。

她无法抗争的是命运,是错过,是缘分残缺不补,既然她盼望的好归宿已经来到面前,她为什么要拦阻幸福?

她终于能被所有人羡慕,为什么要逼退迟到的幸福?

于是她点头应下。“好。”

木裴轩挖空心思,企图找出更多的理由来说服她,没想到……她说好?

幸福来得太快,他不敢确定,瞪着她看了半晌,问:“我有没有听错?是‘好’,不是‘不要’?”

穆小花摇揺头,认真说:“请记住你的承诺,永远都不要让我为今日的点头后悔。”

“我不会让你后悔,绝对不会。”没有生死赌咒,却是再郑重不过的承诺。

两人双手交叠,腕间的链子撞在一块儿,玉珠子相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玉珠子檑上他们的心,叩地一声,敲开一扇门,一扇……叫做幸福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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