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大清早,羊角巷子口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炮一路从巷子口一直放到周家门前,使得巷子内布满哈鼻的浓浓白烟。
孩子们可乐了,追着鞭炮声捡拾未爆的炮竹,欢喜的尖叫声与鞭炮声热闹的交织在一起。
小孩子笑疯了,大人们惊着了,纷纷打开大门探出头,看是谁家办喜事,居然响炮连天。
鞭炮声足足响了半时辰,等浓烟散去,这才发现喜炮的尽头竟是周仵作家,周康生和所有人一样讶异的走出家门,向街坊邻居询问发生什么事,他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
可没等人回答,敲锣打鼓的来了。
教人掉了眼珠子的,那是花鼓队,敲敲打打跳着迎春舞,涂红抹绿的大娘咧开血盆大口,哼着不成调的古曲。
花鼓队后县衙门沿街一敲的大锣,哐!哐!哐!让人回避,百姓让道,空巷以迎大事。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之际,一抬一抬的聘礼大队出现了,从街头到街尾是不见边的一长串,抬进了羊角巷周家。
头上插了朵女红花的媒婆扭脖摆臂,手上的帕子一揺满是浓烈的脂粉味,那气味像倒了十斤香粉。
“恭喜呀!周仵作,来给你送喜了,你家姑娘迎喜鹊了,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等等,孙媒婆,你是替谁说媒呀?怎么没人知会我一声?”周康生都有些晕头了,脑子糊成一团。
嘴角点了大红痣的孙媒婆嗓门奇大,呵呵呵的直笑。“哎呀!你都成贵人了还跟我开玩笑,不就是咱们英挺俊秀的县太爷来提亲,说的是你家的姑娘,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共结秦晋之好,县太爷为表诚意,连聘礼都抬来了……”
“县太爷?!”周康生惊得说不出话来。
“爹呀,好多东西,我们院子放不下。”一脸惊慌的周晓冬跑了过来,七月的天气热出一身汗。
“什么,搬进去了?”啊!他都还没同意呢!这些人的手脚未免太快了。
在一群抬聘礼的挑夫中,周康生看到几张熟面孔,大刺刺地和他打招呼,竟是衙门里的同僚。
“对呀!他们说是给咱们家的聘礼,要给姊姊下聘。”周晓冬也是一脸错愕,姊姊怎么突然就要嫁人了,他完全不知情。
周康生苦笑道:“去叫你姊姊来,爸问问她。”
媒人等着喜钱,揺着帕子驱热,聘礼继续往院子里抬,一抬抬的迭高,没事做的小敢算着抬数。
太多的聘礼把鸡舍压垮了,咯咯咯叫的下蛋母鸡慌得四处逃,它们逃到驴舍里,窝在草堆上直颤抖。
一进院的屋子全摆满了,连转个身都困难,后进的聘礼便搬到二进院的天井,一样层层迭迭,好几抬聘礼迭成山,揺揺晃晃的都要掉下来了,塔高的夕奴连忙来挪正。
“爸,你挖到金了?”周静秋从自个儿房里夹到前厅,一路上看着这些个大箱子、小箱子,一个个箱笼,少见的摆件,琳琅满目,她的眼儿都要看花了。
天哪,这还是她家吗?最重要的是,寸步难行。
“这话是我问你才是,你不是说县太爷病了,你只是暂时去看顾他几天,为什么媒人会上门提亲?”大人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得他们这种小户人家不敢高攀。
周康生有自知之明,自家的女儿怎么看怎么好,谁也配不上,他得好好替女儿挑个会疼人的夫婿,可是女儿再好也攀不上年少有为的知县大人呀!这树太高,枝干粗,一没攀紧,可是会摔个鼻青脸肿,周家门槛低,哪敢爬朱门大户,当官的要娶亲,多的是名门闺秀匹配。
“你说媒人……”一脸不解的周静秋看向站在樱桃树下搧凉的媒婆,她一下子头也大了。
“解大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赶紧跟爹说说。”趁着聘礼还没搬完前赶快说开,要不真要成礼了。
前阵子是有听说县太爷当着众人的面说秋儿是他未过门的未婚妻,当时女儿的回答是误会一场,因为她不慎落水了,为了不让她被人指指点点,这才找了托词以堵众口。
这事喧闹了几天便停歇了,本来有些担心的周康生看没人再提起了,他高高吊起的心也放下了。
后来县太爷的病好了,女儿也回家了,两家像平常那样往来,饭桌三大桶白饭照样抢个精光。
他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顺顺的过下去,等到了八月女儿及笄,他再给女儿说一门好亲事,来年出阁,年头上花轿,年尾生个白胖小外孙叫他外公,那他真要乐得不见眼。
谁晓得人在家中坐,媒人上门来,还大张旗鼓送聘礼,声势浩大的让他没法拉下老脸拒绝。
知县大人这一招用得奇呀!教人措手不及,即使心里有几分不情愿也得吞下肚,笑脸相迎。
周静秋蛾眉一蹙,“他这么大费周张,爹你拒得了吗?”
这也太张扬了,她周家才多大的地儿,全腾出来摆聘礼也搁不下,解冰云这是给她充场面还是打脸?
面上已有皱纹的周康生慨然一叹。“拒不了。”
“拒不了就收下,他摆明了不让我们往回送,官大势就大,我们斗不过就等着看,他还有后招。”真要嫁了吗?她这心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太仓促了,没有一丝新嫁娘的期待和旖旎。
“真给收了?”周康生拿不定主意,不安的搓着手。
“不收还能扔了不成?”在这时候周静秋还能笑得出来,柳眉弯弯,缀着编贝白牙,竟也有几分女子的妍丽和娇美。
她的五官很美,杏眼如秋水,熠熠生辉,瑶鼻尖挺,透着秀气,樱桃红唇润泽丰美,像等人采撷,晒不黑的珍珠白肤色有着玉的光译,柔女敕光滑。
没有女人不爱美,周静秋亦然。
只是她不爱妆扮,案面朝天,黑网般的乌丝简单的一挽,以一根木簪固定,几绺细发垂落两颊,天然去雕饰,丽质自天成,无须上粉点唇也能看出她由内而外散发的气韵。
“可是咱们真能允了亲吗?那是知县大人呀!爹怕你受了委屈。”一入了门就成了官夫人,女儿性子冷,不喜与人打交道,日后免不了要吃亏。
做父母的为儿女总有操不完的心,小时怕养不大,天天模着才安心,大了忧婚嫁,嫁妆够不够,聘礼足不足,一旦成了家,又有新的烦恼,几时才能抱到孙。
周康生的心情便是如此,既想女儿嫁得好,又唯恐高枝不好栖,当媳妇规矩多,不如做姑娘自在。
“他既然敢娶,我为什么不敢嫁?要是哪一天他对我不好了,夫若无情我便休,一纸和离书各分东西,爹还不收留我吗?”周静秋眼一眨的装可怜,好似真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妇。
“秋儿……”唉,真舍不得女儿嫁人。
“哎哟!我的姑女乃女乃,还没成亲就想休夫,你也太大胆了,咱们知县大人可是一等一的好夫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别占着茅坑嫌屎臭。”
哎哟喂呀!夜华玉猛地一阵肚子疼,笑得,在京城香喷喷的抢手货,到了莱阳连验尸的都嫌弃。
现世报呀!教他挑,挑来挑去挑刁了眼,这下挑上个女仵作,他大概要天天装尸体她才会多看他两眼。
他走在最后头,等送完了聘礼才现身,穿着一身红得俗气的大红蟒袍,话像个新郎官,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今日是他来迎亲。
“茅坑不臭你嘴臭,我倒是想问问,今日的大排场是谁安排的?这聘礼也太多了。”这已经不是给人争脸了,而是招贼惦记,他们家也就夕奴会点功夫,其它人是有多远闪多远,刀剑无眼。
夜华玉得意洋洋,嘴角上扬。“是我准备的,怎样,还满意吧?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小云儿给的十万两银票给花光,快夸夸爷,办事能力不在话下。”
他好歹也做了一件正经事。
“十万两?!”
周家父女为之咋舌。
“没办法,你们家太穷了,配不上玉树临风、风姿卓尔的解老五,只好在门面上添点光彩,勉勉强强凑成对。”解冰云的眼睛肯定出了问题,多少高门千金对他倾心,他却对模尸休的情有独锺。
被说家里太穷,周康生愧疚的看了看女儿,为没给她一个好出身感到抱歉。
周静秋只是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地回父亲一个安抚的眼神,家里并不穷,穷的是人心,她有个疼她的父亲,乖巧听话的弟弟,小敢虽然气,却是重情的孩子,夕奴煮了一手好菜,让她每天都吃得满嘴油,她觉得自己再富足不过。
“嫌穷就别攀亲,夜先生,你似乎不太看好,要不你和大人说一声,就说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我们穷门贫户的,不敢亵渎神坛上的知县大人。”神是用来膜拜的,而非走入人群与百姓打成一片,自降神格。
夜华玉一听,整个人惊恐的弹了一下,适才不可一世的神气成了见了猫的老鼠,有洞他一定钻。
“别别别,你别害我,聘礼都抬进门了,此亲也算结定了,你没有反悔的机会,去去去,关起门来绣嫁衣,别再假小子的四处跑。”为人娘妇要学点规矩,不然入门后怎么伺候夫婿和公婆。
“是你说我们配不上的,我和我爹不高攀了还不成,神是你,鬼也是你,我们里外不是人。”谁说高门好攀,处处是陷阱,他们这种吃饱就不愁的小户人家,怎么扛得住?
“是呀!我们踏踏实实的干话,凭双手养活老小,真要和知县大人这样的天人结亲,着实惶恐得很,你和知县大人说说,这门亲咱们不结了,成吗?”周康生实在感到不妥,女儿那性子和知县大人相处得了吗?
被个小姑娘用话拿住,夜华玉的心里已经堵得慌了,没想到女儿是刺头,父亲成了石头,堂堂的知县大人上门求亲,没给好脸色也就算了,居然还一脸为难,左一句右一句的推托,搞得好像县太爷强抢民女,他们能攀上安国公府是撞大运,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虽然吉凶难卜,可有老五那护犊子护着,遇凶化吉,否极泰来,他真要护着一个人时,就不会让他有事。
“收收收……把你们的话收回去,我当没听见,我只是送聘礼的,不管你们两家结不结亲,你们有话自个儿去跟知县大人说,恕不传话。”当他傻了呀,吃力不讨好的事谁肯做,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
“可这聘礼太多,屋子放不下。”周康生苦恼着,他连动一下都怕撞到一旁半人高的青花窄颈绘鸟兽花瓶。
“自个儿想办法。”他看起来像饱学之士吗?下巴一努,鼻梁一模便想出解决之道,他只是来混日子的假幕僚。
周静秋看了满院子的箱笼,略有感蚀的说道:“下次换成银票好收放,买了这些用不上的东西挺占地方。”
“你还想嫁几次?”夜华玉把拳头一握,朝她虚挥。
“咳!咳!闺女,没有下次。”一次就快把人吓死了,他老了,禁不起惊吓,嫁女儿比开棺验尸还骑人。
其实周康生并不老,也就三十来岁,还不到四十,他成亲晚,生孩子也晚,才觉得心已老。
“这种事很难说,夫妻有缘才结连理,若是缘分尽了,就不要互相折磨,放手是一种成全,要有更合适的对象,当然是各自婚嫁,明知果子有虫还硬要吃下去吗?”周静秋说的是现代婚姻,合则来,不合则去。
不过她老是忘了用古人的想法去思考,未嫁先有离心,嫁了人不从一而终还想再嫁,已经够离经叛道了,再听听她的话,无疑是惊世骇俗,拿婚姻当儿戏。
难怪周康生和夜华生都惊住了,久久无法言语,她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要吓死人呀!这话是闺阁女子能说的吗?
只是吓着吓着,他们也习惯了,一个与尸体打交道的女仵作,能指望她说出什么人话,不说鬼话就不错了。
“老爷恭喜,姑娘恭喜,大家恭喜,好事成双年年来,富贵花开有福气,喜鹊跳梁好兆头,好郎君喜迎娇娘……”孙媒婆挥着帕子,好话说个没完,笑得脸都僵了。
“爹,她是谁?”周静秋看去一眼,困惑地问道。他们周家有这门亲戚吗?
“啊!忘了添喜,她是孙媒婆。”周康生在身上捞呀捞,捞出十枚铜板,他还真没脸给人。
周家管钱的是周静秋,他们家的现银从不留超过五十两,一有银子就买地,原本十五亩的水田增至二十亩,还多了十亩旱地,照样租人种玉米,六四分不坑人。
“怎么这么寒酸呀!我给。”出手阔绰的夜华玉习惯给大钱,他顺手取下手上的玉戒,随手赏了人。
青玉扳指,最少值一百两,孙媒婆一瞧,喜得心花怒放,嘴上说贪财,手一伸就捉过来,用帕子包了又包往怀里一塞,接着扭着肥臀走出周家,那张涂满五颜六色的大花脸都笑成一朵花了。
“夜先生,你给得太贵重了,不用那么多……”真是吃米不知米价,把银子当土撒。
想当初他跟知县大人刚到莱阳县上任时,那时的县衙可是苦哈哈的穷呀!马主簿搜刮了库房的银子也不过百两白银,衙门里几乎发不出月俸,知县大人还要自掏腰包买米下锅。
后来大人广邀县里富户上一次酒楼聚聚,这才收了些“孝敬”贴补,又快马加鞭追到前县令平调的县城要银子,文大人被狠揍了一顿,拿出三万两纹银,县衙才得以正常运作,有银子修桥铺路,办一年一度的龙舟比赛,还提高奖金让百姓踊跃参赛,官民同欢。
可这个败家子……唉!是知县大人实在太张扬了,几个月前连几百两库银都拿不出来,差点要开仓卖米凑官银,如今却拿出十万两银子买办聘礼,这前后落差太大,会不会落人口实,以为知县大人贪取了不义之财?
别人收到丰盛的下聘重礼是乐不可支,巴不得敲锣打鼓的炫耀,刚当了知县大人岳父的周康生则是苦不堪言,担心成了收贿的同谋,日后东窗事发受了牵连,仵作当不了还得抄家流放。
夜华玉财大气粗的挥挥手。“呿!少小家子气,这点小东西我还看不在眼里,回头向大人要补偿不就得了,他可是有钱的主,我给少了他还不高兴,人比人不能比……”
想他也是腰缠万贯呀,要不是现下情况特殊,他又何必委屈,不过解冰云真把他气得够呛了,借钱没有,讨好未来的小娘子倒是面不改色,一掷千金,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得了天下首富那笔财富。
人家有钱还不摆阔,所以夜华玉一发狠的当了一回土财主,把银子一口气全花光,置办华而不中用的绸缎、皮毛、古玩、漆器、字画什么的,压得满实送到女方家。
“夜先生,你今日的大肆喧闹,我想解大人不会很满意。”周静秋暗示道。他太高调了,会惹来麻烦。
“会吗?”夜华玉想了想,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头了,难免心慌,赶紧告辞。
反正礼送到了,就没他的事了,但他完全忘了自己少做了好些事,差一点被某人踢回京城。
“师父,一百零八抬聘礼。”数完抬数的小敢两眼亮晶晶的,脸上流了汗,手背一抹多了一道黑线。
“哎呀!太多了,放不下,放不下……”这下可怎么好,没地方下脚,周康生一脸苦恼。
“爹,放不下就搁隔壁,反正还是要抬回去。”周静秋指的是与周家相邻的解冰云的宅子,至于怎么抬回去,那就有点学问了,所谓“抬”,一是婚事成了当嫁妆往回抬,一是两人无缘退回去。
“嗯,就这么办。”周康生汗一抹,和夕奴两人将大件摆件往解宅搬,屋子才空了些,能让人走动。
“师父,你嫁人了,我是不是要当陪嫁跟你去?”小敢眼中有着希冀,他真的很喜欢从尸体中找出真相。
“你想跟我去吗?”周静秋问道。
“想。”他点头如捣蒜。
“不会舍不得晓冬?”他打小机伶,反应灵敏又有点小聪明,跟在弟弟身边她比较放心。
“会,不过两家离得近,我想他就从那扇门走回来。”没感到离愁的小敢很兴奋,他没想到知县任期满了会离开。
看着那双深蓝近乎墨色的双瞳,周静秋笑得很淡。“好,我正式收你为徒,教你怎么从尸体中找出答案。”
“是,师父。”小敢高兴的大喊。
是夜。
聘礼太多也是件麻烦事,不少人盯着周家想分一杯羹,以前没见过的三大姑五大姨,什么隔房的叔叔伯伯,凡是能沾点亲的远亲近邻全来了,打着添妆的名号来顺点好处回去。
烦不胜烦的周家人干脆闭门谢客,出入走后门,以免正面撞上守在门口的周氏族人。
不过到了夜里很热闹,不请自来的“客人”一波又一波,有的是来探路,有的直接行窃,有的带了刀来,打算偷不成就抢,幸好夕奴把关,无人得逞。
但夕奴也会累呀,需要休息,守夜的人成了莫天野和左随风,以及几名没见过的暗卫。
其实他们守的不只是聘礼,而是比聘礼更贵重的人,解冰云可不容许周静秋再出事,特意派了自己的人保护。
可是不知内情的周静秋只觉得烦,他们周家人口简单,一家五口人就她一个女的,平时住在二进院也挺清静的,父亲几人大都在前院活动,没事不会找到后院来。
但是聘礼一搁,来来去去的人就多了,不管是认识或不认识,晃来晃去的人影令她心浮气躁。
她有点婚前焦虑症。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把大半聘礼给卖了,换成银票藏在挖空的墙壁内,她留下几样不显眼的头面首饰,其余都搬到隔壁,由知县大人去烦心,她“家徒四壁”反而安心。
在偷儿来过几次,发现空无一物后,也就不来光顾了。
趁着招揺过市的聘礼风波稍微平息,周静秋用卖聘礼的银子买回当年为母亲治病卖出的一百亩地,又置了庄子,买几间铺子记在弟弟名下。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度日,钱财太多会让人惦记,保持中庸之道就好,所以她不给父亲、弟弟太多银子,只给他们置产,日后就靠这些铺子的租金和田里的出息也不怕饿死,手有余财,多少把日子过得好一点。
她未雨绸缪的为这对父子做打算,且她把夕奴当作自家人,所以另外买了一家四口的下人,让他们住西边的屋子。
这四人分别是父母和一对九岁、六岁的儿女,父亲当门房,负责看门和做些杂事,母亲洗衣、缝补衣物,打扫里外,儿子是周晓冬的小厮,女儿帮着哄牲畜,给菜园子浇水。
分配好了家里的活,周静秋照样验尸房、义庄两边跑,干着仵作的差事,丝毫不像快出阁的新娘子。
贴着竹报春晓窗纸的横条格子窗发出异响,正看着医书的周静秋抬起头,出声一喊,“谁?”
“我。”
窗子被推开一条缝,屋外的风吹进屋内,燃得正旺的油烛灯芯晃了一下,明暗照出窗外一道颀长身影。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半夜不睡巡逻?”他比较像贼,偷偷模模的来,怕人发现。
“想你。”
听着他低哑的嗓音,周静秋平静的心被撩拨了,但她仍力持镇定地道:“我们每天都见到面。”
公的是上官与下属,私的是未婚夫妻,还有比他们更亲近的人吗?他以公谋私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我想抱抱你。”这才是实话。
刚一说完的解冰云像鬼魅一般闪身而入,在灯下美人还没回过神前一把抱住她,贪恋地在她颈边蹭了蹭。
“……抱都抱了,可以放开了吧?”他勒得太紧了,她快喘不过气来,不过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是淡淡的松脂气味。
“不够。”这狠心的姑娘居然不想他,为了一具被削去半个头颅的尸体冷落他,大半天待在验尸房。
“总要让我喘口气吧,勒死我得不偿失。”他的心跳好快,累得她也血流得有些急,一颗心也跟着咚咚咚的跳着。
解冰云的双臂略微松了松,但仍将她抱在怀里,低头以唇碰了碰她柔女敕的朱唇,无赖地道:“我帮你渡气。”
“不用……”
男人是从来不听女人说话,尤其是当他们想做一件事时,总是把自己的念想满足了再说。
“真甜。”好想快点把她娶过门,他忍不住了。
二十年不动情,一动情就是天翻地覆,身子发热的解冰云有着抑制不住的情|欲,他松不开手,反而将她拉得更近,一吻不满足,又再覆上她的唇,却感觉自己是自讨苦吃,灭不了的欲火烧得更旺了。
“又没抹蜜,哪里甜了,睁眼说瞎话。”唉,他让她心乱如麻。
“哪儿都甜。”他将她抱坐在大腿上,拿走她的医书倒放,大手玩着纤细玉指。
她低声一笑。“解大人,你逾礼了。”
“叫续哥哥。”她笑起来真好看,琉璃珠子似的双眼在发亮。
“不叫。”叫不出口,太恶心了。
“是吗?”他眼露邪意的朝她唇一覆,时轻时重的辗转吮吻,轻轻一咬,又探入她口中追逐丁香小舌。
他像头饿了许久的猛虎,贪婪热切地吮吸她的樱唇,她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娇喘无力的求饶,“续哥哥,续哥哥,不……不要了……解续,你过了……”再吻下去就要出事了,她没办法,只好咬了他的唇一口,逼他退开。
解冰云伸舌舌忝了一下被她咬的地方,努力克制住对她的渴望,嗓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以后还听不听话?”
“太欺负人了。”周静秋的语气带着一丝娇软的嗔意,让人一听打心里发软。
“就欺负你,旁人我还不屑碰。”她的身子有股勾人的幽香,泌人鼻间。
“什么旁人?”周静秋以指推开靠近的俊脸,似笑非笑的娇颜带了一抹判官似的审视。
当仵作的毛病是追根究底,凡事不弄个明白心底有疙瘩,当男人口中的女人是复数时,更要问个分由。
“你总不会以为没人给我送女人吧?在我这个位置,多的是想巴结我、奉承我,从我这里得到若干好处的人。”在京城,小小县令还不如一个勋贵家的奴才,光是个守门的小管家就能把七品官给吃了。
可是离权力中心越远,官字两边横,乡愿的老百姓没见过几个当官的,随便一个带刀的衙役就能称大爷。
莱阳县还算富裕,少天灾人祸,不出恶民,士农工商各安本分,是个油水尚可的富县。
不过人再安分也还是怀惴着心思,譬如少缴点税银,多开两间铺子,找座靠山保生意兴隆,或是想走求取功名、升官发财的捷径,一方地方官便是现成的土地公,想有求必应先送上供品,讨得神仙欢喜便能心想事成。
“你收了?”周静秋杏眸一横。
解冰云哼笑道:“我有没有收你会不知情?连墙都开了门,一目了然,不是我要的我不会要。”
她还真不晓得有没有人送女人给他,但令她惊奇的是……“我是你要的?”
“你说呢?”他笑着以指轻抚她的唇瓣。
“我觉得身在此局中,人如棋,随人下。”她根本无从反对就成定局了,被赶鸭子上架。
解冰云听出她话里的些许不满,但佳人在怀的他,不无得意。“快成亲了,你嫁衣绣得如何?”
“嫁衣?”她怔了一下。
见她一脸不解,似乎不知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他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你不会绣?”
“为什么要绣,不是还没定下婚期?”及笄之后少说等上一、两年,到时再做淮备。
“媒人没说?”解冰云的神情倏地一冷。
“说了不少吉庆话。”在这之前她不清楚,她从屋子出来的时间,聘礼已经抬了一半。
“夜华玉呢?”他不会把这件事扔过墙了吧?
提到骄傲似公羊的夜华玉,周静秋好笑地道:“你看过他备妥的聘礼没,这事你怎么敢交给他?”
“搞砸了?”他的心往下沉。
县衙里公事多,他正在处理水利的工事和秋收的农务,分身乏术,故而吩咐最闲的家伙,他给了银子,想着以夜华玉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本事,应该能胜任这一点点小事。
事后听说反应不错,百姓们津津乐道,知县大人送聘与周家姑娘定下盟约,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每个人都像目睹下聘的盛况。
过程不重要,他要的是众所皆知的结果。
只是,事情似乎出了差错。
快成亲了,新娘子却不知道成亲的日子?
“是没搞砸,但很多东西我用不上,他送了石雕的猴子做什么?我生肖又不属猴,还有玉做的水盆,手臂粗的银烛台,有我脚两倍大的金缕鞋,重达十斤的金铃铛,长到足够让我上吊的银制腰带,腰封是我脸大的蟾蜍……”聘礼太长,足足有三大册,但内容物绝对让人看了好笑又好气。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十万两银子就买了这些玩意?
解冰云越听脸越黑,布满阴云的双眼雷光电闪,他不敢相信那厮愚蠢至此,把他的终身大事当儿戏。
“有钱也不是这样花,若由我置办相同的聘礼,不用三万两也能闪瞎所有的人,还能更盛况空前,此后十年莱阳县百姓都会记得这一天。”
他被坑了。
他咬着牙,闷闷的道:“我说的是用五万两置办,要最好的,缺一不可,另外五万是聘金,四万两是银票,直接交到你手中,你想使钱也方便,另一万两换成十两一锭的金子,放在前抬送入周家。”
十两一锭的金子……这才疯了吧!他是想把盗贼引进她家来吗?
“看来你们的交情不太好,他听不懂你的意思。”好在她把该退的退,该卖的卖,买了田地和铺子,手上还有四万两银子,和他一开始的安排差不多。
脸色阴郁的解冰云重重一哼。“他不是听不懂,而是有意玩我,他在报复我有银子置办聘礼却不借给他。”
夜华玉太懂得怎么玩两手把戏,既能让他阴沟里跌一跤,又不能拿人出气,毕竟这礼有模有样的走完了。
“还有,你是真的想娶我吗?”他有嘴说别人,倒没看看自个儿办了什么糊涂事。
“什么意思?”他有哪里做错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此为六礼,你做到了哪几样?”他不懂难道不会问媒人吗?
“这……”他是急了些,没考虑太多。
“还有,我们至今没交换过庚帖,未合八字不算正式订亲,只是过礼。”还在谈的意思,不到论定。
闻言,解冰云的脸更黑了。
“婚书呢?无媒无聘为之妾,没有婚书就表示这桩婚事不成立,你身为地方官竟丝毫不知,这就是你对我的诚意?”这是在玩她吧,而且还是他一厢情愿玩得欢。
看过聘礼她的确是吓了一跳,虽然他总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好似真有这么一回事,但她从来没放在心上,毕竟两家结亲可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起码要有长辈上门,先确定双方意愿再遣媒。
可他是聘礼先上门,找的媒人又没沟通好,连交换庚帖这么重大的事也没说,再者,送聘的又是个不靠谱的,以为送上一堆东西就成礼了,女方的回礼没拿就走了。
问她为何不把他的话当真,周静秋倒是要笑了,向来是他自说自话,没问过她可不可行,教她如何当事来看?
“八字给我。”解冰云神情凝肃地道。
“然后呢?”
“合八字,写婚书,八月二十七我上门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