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哈啾!哈啾!”
五月初五的天气虽然炎热,但流动的河水还是冰凉得很,人在河水里泡上一时半刻,体弱的身子仍然承受不住,拂柳的风儿轻轻吹过,轻者风寒,重者高烧不退。
棺中产子,母女具活,这是多大的福分,看似弱不禁风的周静秋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就连出水痘也一样活蹦乱跳,连烧都没发就好了,前后三天,看得大夫啧啧称奇。
这次落水在河里泡了好一会儿,多少人在河上划龙舟、洗手、泡脚、乱丢粽子,把河水弄得又浊又脏,她居然只得了的伤风,一碗加了红糖的姜汁一喝,额头冒出汗来,隔天她又生龙活虎了。
这算是医学上的奇迹吧,或者说是上天给鬼女的补偿。
倒是另一个人灾情惨重,一烧就烧到不省人事,跑死了三匹良驹找来宫中太医,这才稍有转机。
可是人是醒了,身上的烧还没退,维持低烧状态,人恹恹的,没什么气力,连饭也吃不下。
“你脑子装了什么,那是河,不是排水的小沟,人跳下去是会往下沉,等吸饱了水再浮上来,你是要往下沉还是浮起来……”只有没脑的傻子才会找死,以身祭河。
“你……要不要先喝点水,喝完再数落。”好难听的声音,像吞了十斤沙子似,嗓门都轻了。
解冰云的黑眸冷幽幽的,瞪人如剐肉。“你就只有这句话要说吗?你知不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论你是生是死,你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会泅水。”周静秋原本打算游到对岸,从另一头离开。
他冷哼一声,“会泅水了不起?善泳者死于溺亡,而且在那么多人面前,浑身湿透的你根本无法上岸,只能待在水里。”
只是曲线毕露而已,瞧他说得多严重似的。“是,感激你的大恩大德,我这不是得到报应了吗?”
“你认为这是报应?”解冰云的眼眸冷光一闪。
“难道不是?跳下水救我的人是你,可是你根本不会泅水,入水的英姿矫健如飞鱼,却是我使劲托住你的双肩,你才不至于往下坠。”她还差一点被他勒死,有谁能比她更悲摧?
“如果跳下去的不是我,你现在去的是“铜镜庵”。”还能抱怨是拜他所赐,他若晚上一步……
周静秋一听到铜镜庵,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指尖发凉。
铜镜庵建庵一百多年,之所以有名,是因为第一任庵主为前朝的长平公主,她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去,生烹三岁的儿子,命女儿与侄子,再将两人刺死,取其心熬制丹药。
她自称长生不老,以吸人血为生,每年皇室会送去一百名童女供其吸食,白骨堆满后山。
前朝覆灭,新朝兴起,百名童女不再送入庵堂,但是举凡家族中有女眷犯下不可饶恕之过错,便会入庵受罚,从此不见天日,无人生还,直到一见干枯的尸体送出,由家人接回自行安葬。
不管进去前多么珠圆玉润,肥硕丰腴,一出来全是眼窝凹陷,身上一模只有皮和骨架,无肉,就像一具骷髅套上人皮一般。
也因此有传言长平公主还活着,继续吸着人血。
但实际上,铜镜庵之所以令人生畏,主要是墙高十丈,出入只有一扁用铁链吊开的巨门,铜镜庵的四周长满千年古木,终年日光不透,产内有股潮湿的阴气,人住久了会变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犹如活着的死人。
周静秋曾因好奇去过一回,但她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发誓此生不再涉足,迎面而来的尸气让她足足半个月无法接触尸体,她的双手长满尸斑,流脓化血,差点要截肢。
此事过后她才决定研究尸毒,并制出解毒剂,此后再也没有遇到类似的事,铜镜庵成了她抹灭不了的阴影。
“哈啾!”周静秋又打了个喷嚏。
解冰云瞅她一眼,问道:“药呢?”
“在这里。”
“喝。”
“好。”周静秋端起浓稠的汤药,又苦又涩的味道,她绝对喝不下去,她舀了一调羹,送到他嘴边,自己却双唇紧闭,怕那股味冲入鼻间。
“是我喝又不是你喝,你为何要紧闭着嘴?”气到全身又热起来的解冰云很是无言,他不禁要怀疑起自己的眼光,他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丫头,觉得她处处顺眼。
“难闻,感觉在喝沟水。”中药味很重,汤药比黑水还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两眉一拧,喝完了汤药,这才说道:“良药苦口,能治病的药,再苦也要吞下去。”
“也有不苦的药,制成丹丸……哈啾!”周静秋怀念现代医学,再严重的感冒,只要打一针,再服几颗药便可治愈。
“还没好?”他眉头一蹙。
她揉揉过敏的鼻子。“没事,发痒而已。”
“等会儿再让于太医瞧瞧,鼻子都揉红了。”打她进门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偏偏又不肯用药,任性。
“不用了,这是换季的毛病,柳絮一飞就受不了。”因为受了小风寒的缘故才承受不住。
扑通跳下水是权宜之策,目的是吓走赵青桐等人,消弭一场可能发生的喋血案,谁知接下来的情况峰回路转,让人有种很傻眼、很诡异的感觉,犹似在梦中那般不踏实,真假莫辨。
周静秋一个转身侧身入水,溅起的水波如雨轻洒,见状的杜松展以为她失足落水,急着要救人。
只是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飞身一扑,他只能站在旁边,怔愕地看着两道身影在水中扑腾,一时竟忘了要下去帮忙。
但是谁也没料到被救的是救人的人,呛了一口水的解冰云用双手打水,反而把周静秋打入水底,她浮浮沉沉地由下方托着他,不时冒出河而吸两口气再潜下去,借着水的浮力将人推向岸边。
好笑的是,在即将昏迷之际,解冰云不忘吩咐侍卫冲进绸缎铺子,拿来几块布,将全身湿透的周静秋裹成蛹送入马车,并大声告知众人,“此女为我未婚妻,不得轻慢!”
没经过三媒六聘,也无双方父母的同意,莫名其妙地,周静秋多了一名阴阳怪气、性倚狂狷的未婚夫。
落水之后,周静秋只受了小小的风寒,姜汤一喝便好了大半,解冰云却是高烧不断,始终降不了温,甚至不时呓语、还产生幻觉,急坏了所有人。
直至太医来了,他的情况才稍微控制住,只是这位爷儿十分乖张,非要拉着“未婚妻”的手才肯喝药,她若不在,他便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直到看到她才安静地阖上眼小睡一会儿。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便是由这位“五夫人”照顾解冰云的起居,除了擦身不归她管外,举凡喝药、进食、翻身、净面、拭手,几乎都是她一手包办,他的小厮只偶尔出现,看看主子爷有没有需要他的地方。
当过急诊室医师的周静秋倒不介意连续熬夜,那段忙碌的日子让她非常充实,因此她把解冰云当成是她的病人,以医师的角度进行人道治疗。
五天过去了,解冰云的高烧是退了,但身体还是挺虚的,为免病情反复,他一天要喝五次汤药。
“饭呢?”
“你刚喝完药又要吃饭?”胃口真好。
“我饿了。”试着坐起的解冰云虚软无力,他对目前不满意,心里发急。
“太医说你只能喝粥。”他的肠胃无法吸收。
“换个太医。”这个太医医术不精。
周静秋扶着他,让他半躺半坐。“你当是地里的萝卜,看中哪个拔哪个吗?这里是莱阳。”
“莱阳是个好地方。”有她。
闻言,她轻轻一笑。“好山、好水、好姑娘。”
一听到她不自谦的“好姑娘”,解冰云低低一笑,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好姑娘。”
“才不,我很坏。”她不想当别人的未婚妻,正打算“抛弃”门第太高的解五爷。
齐大非偶,门不当户不对,高门大户的生活太复杂,和她心中的理想差距太大,她不愿勉强自己去适应多如牛毛的规矩,也不想把明争暗斗当日常活动。
当初她就十分庆幸生来是周家的女儿,虽然人丁单薄,却也因此没有一大票盘根错节的族谱,家境小康不饿肚皮,她不是农家女要下田为一家生计忙碌,父母慈爱疼宠有加。
母亲早逝是遗憾,可是父亲给了她无私的疼爱和支持,试问哪家的女儿能跟着下墓挖坟,谁又能在父系社会一露峥嵘,抛头露面地做着世人难容的差事,为亡者发声?
若是她穿成世家千金,或是书香门第,其至是权贵、皇族,只怕她只能与女红、刺绣为伍,每日关在只见一方天地的后院里,除了上香和走亲外,出不了玩门,形同囚牢。
一晃眼十四年过去了,周静秋已适应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但是她还是接受不了三妻四妾的婚姻制度,男人一有银子便广纳妻妾,一夫多妻视为理所当然,从未想过这种事对女人有多伤。
她从没想过要嫁人,就算真的要嫁,也要挑一个像这一世父亲的男人,对妻子有情,不嫌弃槽糠之妻,对儿女有爱,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关爱,顾家护子不喊苦,尽一个男人的责任。
“再坏我也包容得了,你最好把那些要不得的心思收一收,等你一及笄我便遣媒上门揋亲。”解冰云眸色深沉,布满洞悉她心事的幽光。
心口一紧,周静秋目光沉沉地瞅着他。“你玩真的?”
她以为那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以杜悠悠之口。
“你何时看过我没把说出口的话当真?”
有个人曾告诉过他,当他对一个人看对眼,不管喜欢与否,先想尽办法将她变成他的,若是错了,伤的只有那人,而非自身。
宁可别人受伤也不能错放厮守终身的那抹朱砂,很自私的说法,却也是失去所爱的人心底的伤痕。
那人如今是九五之尊,他拥有天下,拥有别人所没有的一切,可是他爱的女子却是别人的妻子,终其一生他只能看着她为别的男人付出深情,为别的男人生男育女。
皇上的话一直留在解冰云心底深处,形成巨大漩涡,他自问从不是心胸宽大的人,当他遇到不用正眼看他的小姑娘,他便知道自己要捉紧她,他不当看着别人欢笑的皇上。
错了,算她运气不好,遇到薄情郎,他任期一满随时可以走人,心碎、断肠她一人承受,他走得洒月兑;反之,他的心,落了,在旷了这些年后有甘露滋润,蝶飞影双,鸳鸯枕上不独眠。
周静秋戳人心窝的道:“我跟你不熟,你为人诚不诚恳,是否一言九鼎,我一无所知。”
闻言,解冰云的脸上闪过一抹恼意。“会有让你熟的机会,在我们成亲之后。”
从此刻起,他要让她知晓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黄金窝里,当株被娇养的兰花。
“你家里人会同意吗?别忘了父母之言,私下议亲可不符礼数。”她有些幸灾乐祸,想看他夹在双亲和亲事之间。
她是他说娶就能娶的人吗?这门亲事处理得太草率,她相信就算没有他当下那句话,莱阳百姓也不会轻易将她沉塘,最多不堪入耳的流言让她寸步难行,当不了女仵作。
有时危机也是转机,说不定她反而能背起行囊远走他乡,看着江南的烟雨蒙蒙,走访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与牧人喝着女乃酒,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在春暧花开的春天上山采参。
她想她更适合这样的生活吧!
解冰云黑眸一眯。“全莱阳县都知道你将是解某的妻室,我劝你不要想得太多,婚事外那些枝枝节节我会处理。”
一名出身贱籍的女子,以安国公府的门槛而言,怕是连侧门都进不了,他的爹娘不会允许他自降身分,他们会出手阻拦,用尽所有手段打消他的念头,让他“迷途知返”。
是又如何,他想做的事从没有人能阻止得了,要不堂堂安国公的五爷怎会当个低微小官。
“那我能否问一句,我是正室还是侧房?会不会被休离?你尝过新鲜后能不能放我走?”周静秋的重点在最后一句。
“这不不一句话。”是二句。
“我知道,不过有便宜为什么不占?趁着你脑子不清楚的时候赶紧商量商量。”
解冰云一听,脸色彷佛浮上一层薄冰。“这叫占便宜?”她的要求真低。
“我总要晓得我的位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有你想要什么样的妻子。”知道之后,她会尽量背道而驰。
结一门亲,很难,解一门亲,更难,她觉得自己好辛苦。
“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看着那只手心向上的手,周静秋内心做了一番挣扎,毕竟她交付的是一生。“你让我好为难,解大人。”
最终,她勉为其难地将手置于他手心。
两手一接触,她颤了一下,彷佛听见命运的转盘在绞动,沉重的绞炼拉动巨大而繁复的齿轮。
她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解续,字冰云。”续是接续之意,母亲在多年后又生下他,他与大哥相差二十岁。
他是意外得来的孩子,接续母亲的生命,他的受宠和疼爱是续来的福气,延续兄姊。
“解续?”承先启后,续往未来。
“以后没人时就喊我续哥哥。”他一脸严肃地说着小儿女间的喁喁细语,耳根微微泛红。
“续哥哥?”她满脸异色,像要往后弹跳。
他中邪了吗?怎么突然多了人性。
神色一缓,解冰云咧啮一笑,似乎她那一声续哥哥取悦了他。“以后不许再胡乱喊别人哥哥,非亲非故的,留人话柄。”
若有所悟的周静秋突然有种好笑的感觉,他不是在吃味吧?“你来了有多久?”
“什么来了有多久?没头没脑的谁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明知故问,不摆明态度,身体的低烧让他昏昏欲睡。
“我和展哥哥在柳树下谈了一会儿,你眼看着他为了护我而挨打,却一声不吭。”这人的心也够狠了。
“打不到你就好。”
周静秋气得用力把手抽回来,纤纤玉指往他胸口一戳。“你身为地方官,纵容滋事行凶,见到恶意欺压却不制止,你惭不惭愧呀?若是你治下的莱阳县都允许聚众闹事,仗势欺人,那你这个知县可以回家卖红薯了。”
他简直是合法的市井流氓,等人打完了再出手,捡现成的便宜。
“秋儿,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像红透的果子。”她越生气他越开怀,眉眼笑意染上春色。
是被他气红的,他还好意思拿来当趣味!“我也被打了抽了几下,柳条儿虽细,可也疼人。”
解冰云手热的撩高她袖子一看,果然有几条细细的抽痕。“打了他三十大板,吊在城门口示众还是不够。”
“不然你还想怎样,革了他父亲守备之职?”乱世才用重典,她不替成把人往死里折腾。
“有何不可?”解冰云没想到她会往河里跳,她这样刚烈的举动震摄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内。
那一跳惊骇了他的全部知觉,肝疼了一下,随即想也不想地跟着往下跳,他脑海中只确定一件事——她是他的,她绝不能死在他前头。
只是他忘了自个儿水性不好,学过,但久未洞水,一下水便感觉水深不见底,他一拨水却是往下沉,这才慌了。
“守备是六品官,而你只有七品。”张狂也要有分寸,大饼画多了是颜面无光,他还没那权限。
解冰云神情不沉,露出狠色。“摘掉他易如反掌,皇权之下是魍魉横行。”
他便是那只鬼,阎王面前也刁钻。
权力真的是一把利刃,能够杀人于无形,难怪人人都想拥有。
在听完解冰云冷到漠然的言语后,心口微凉的周静秋反复地想了很多,她发现权贵间的肮脏事是她不想理解的,那是介于善与恶的灰色地带,进一步是刀山剑海,退一步是悬崖深谷,要走在一线之间何其困难。
但是她又何尝明自解冰云的为难,她看到的是一名名臣良将受父兄福荫下的权贵子弟,表面风光,受尽宠爱,性情张狂到无边,殊不知万般光环下是寂寥的背影。
安国公的长子四十岁了,长子的长子二十三岁,侄子还比小叔大三岁,千里马已老,而幼驹长成,在世代的交替中,已是弱冠的解五爷成了鸡肋似的存在,在同辈中格格不入,又鹤立鸡群于下一辈当中。
上面的四位兄长已分占朝中高位,他若从个六品、七品的小翰林做起,显得不如兄长们出色,尾大吊了只小鸡崽。
倘若从武将入手,他的侄子已是京几营将领,叔叔入营能是一名小兵吗?自是高位以待,叔侄同营该听谁的,只怕会是一场又一场的冲突,谁愿将功成名就拱手让出。
其实依安国公的意思,他是想把小儿子养成闲散性子,不当官,就在府中管管庶务,弄个虚职的员外郎当当,待日后分家时多分给他一些铺子、田地、庄子,光是铺子的租金和庄子的出息就够他挥霍一生。
只是解冰云从不是个听话的主儿,别人安排好的路不屑走,想要他往东,他偏要往西,爹娘的宠爱是捧杀,他心知肚明,兄长们的爱护说穿了是变相的压制,怕他的成就超越他们。
而嫂嫂们更是荒唐,明明皆是世家出身,个个都有令人称羡的嫁妆,就算不靠公中,也能撑成一个家,可是她们眼中只有一亩三分地,有志一同的盯着婆婆可观的私房,有的都已经是做婆婆的人了,还时时刻刻担心小叔会搬走婆婆的财物,布下眼线,收买服侍的下人,以达到滴水不漏的地步。
“你想干什么?”
此话一出,右手高高举起的夜华玉惊得吸口气,随即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把拍脸的动作改成拉被。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踢被子,连烧了好几天,好不容易退烧了,可别又染上风寒,加重病情。”
可怜哟!都瘦了一圈,刻薄的下巴更尖了,看来更威厉冷酷,鬼见发愁。
“你去了哪里?”夜华玉若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事,不论是否是他自找的,长公主府都不会善罢罢休。
“金陵。”纸醉金迷,来回要三日。
“银子都花光了?”夜华玉能干什么事,他一清二楚。
挤眉弄眼的夜华玉一副好兄弟的样子往床榻一坐。“你知道的,金陆多美人,我一入了温柔乡就晕头转向了,美女坐怀,香溢满室,那些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教人流连忘返。”
“你没忘了你的身分是我的幕僚。”病情大好的解冰云看向脸色比自己更加颓白的男人。
夜华玉干笑道:“呵!呵!我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必说破,我是来混人头的,你睁一眼、闭一眼,当我是来点卯的,我娘问起便回“此子堪用,尚有智谋”,不就发了。”
“长公主是能随便糊弄的吗?如果长公主派了蒋渭来,你有办法要求他替你隐瞒吗?”只怕适得其反,他会被直接拎回京。
蒋渭是个太监,长公主府长史,当年跟着长公主从宫中到公主府,为人严谨而公正,是长公主最信任的亲信,同时也是她幼时的玩伴,长公主对他很是依赖。
当年宫里曾有传闻,若非蒋渭少了一物,今日的驸马就是他了,不过此事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
也好在驸马爷是心宽之人,为人和善又大度,与长公主夫妻情深,结缡二十余年只得一子也不以为意,不纳妾也无通房,成亲至今仍只有长公主一个女人。
“哎呀!你别吓我,我最怕蒋水花的笑里藏针了,他每件事都好好好,笑呵呵地说“爷决定就好”,可是一转身,他嘴里的好却变成“爷这个决定好吗?你认为……””
接下来是一千八百字的对与错分析,以及夫人讲课。
蒋渭的小名叫花儿,长公主为他取的,他小时长得像小姑娘,白女敕可爱,长公主误以为他是宫女,后来及被混世小魔王得知了,他报复似的取其渭字的水部,蒋水花、蒋水花的胡叫一通。
“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先让你抵着,若是你在莱阳县的所作所为传回京城,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解冰云不想担那份责任,一开始他便拒绝了夜华玉的自荐,偏偏他偷偷地跟着来,以幕僚自居。
自己很惨,总希望别人一样惨,这叫难兄难弟。“你先别说我,你自个儿也是烂泥巴一堆,你想过宣宜公主没?”
一说到年满十七的皇室娇儿,解冰云的神情有如笼罩在冰雾里,彻底冰冽,寒气森然。“我克妻。”这是他从不向外洗刷的污名。
“啐!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咱们心照不宣。”夜华玉不屑地道,还不是他那些嫂嫂们搞的鬼,把和他订亲的女人给弄死、弄疯了,真是一群眼界窄的女人。
“你知我知,别人不知,她嫁不成我就好。”宣宜公主不是他要的,安国公府已经够乱了,不用再添乱。
宣宜公主性情柔善,貌美而有才名,是本朝才貌双全的皇家凤女,只是她容易感伤,一片枫叶落下都能让她迎风落泪,更别提望月泪流,闻诗崩啼。
她很会哭,非常会哭,但是哭得很美,很教人心疼。
可是对解冰云而言,女人的眼泪正巧是他最厌恶的,动不动就泪流满腮有何美感可言,无非是娇揉造作,哭给别人看,实则内心冷漠,不休恤旁人的心情。
“好好的公主不娶,却看上个验尸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能点头吗?还不气得六佛升天,七窍生烟。”他才是闹大了,把珍珠搁一旁,捡着河里的石头当宝,乐在其中。
“我没打算往京里传。”既然有人不希望他成亲娶妻,那就瞒着吧,好过又闹出人命。
夜华玉惊讶喝道:“你想先斩后奏?”
解冰云墨瞳森森,透着冷光。“我不可能一辈子不成亲,她们拦得了一时,也阻不了一世,我娘不会允许她们把手伸得太长。”
“我就是想不透你的嫂嫂们为什么打着国公夫人的主意,当年她们的嫁妆说不上十里红妆,起码也一辈子吃穿无虞,怎么就短视到贪国公夫人的私房?”
再多的财物一分为五也不多吧,只能说锦上添花,作用不大。
“我娘曾是天下首富的心上人,他终身未娶,死后家财不翼而飞,富可敌国的财富一夕之间消失。”
夜华玉倒抽了一口气,“你是说……”
解冰云面色不改的冷笑。“不过是传闻而已,谁知道他给了谁,可是我家那几个当真了。”不只他的嫂嫂们,还包括他的四位兄长。
既无山盟海誓,哪来的情深意切,首富的一厢情愿从未感动过已为人妻的国公夫人,又怎会以巨额财富相赠。
只是人性使然,道听涂说,无中生有也当成真,解老大到解四爷都曾旁敲侧击问起国公夫人此事,对这笔财富起了贪婪之心,为此国公夫人被气病了一场,这才绝口不提。
也因为这件事,病愈后的国公夫人才对四个儿子淡了情分,不论亲生还是庶出,她都寒了心,因此心一狠向外宣扬,等么儿成亲就分家,她跟老五住,么儿媳妇还能得到她的一部分私房。
国公夫人的私产有多少没人知晓,但是天下首富的财富众所皆知,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情况下,国公府的众人倾向相信国公夫人已得巨资,而他们要做的是占为己有。
所以解冰云娶不成老婆,至今还是孤家寡人。
“你别看安国公府圣眷正浓,公中由大房把持,其实家中的实权和财才物还掌握在我母亲手中,除了大房、二房是嫡出,小有钱财外,三房、四房的日子过得很紧巴,他们手上的钱还不及我。”他才是有钱的主,母亲暗塞了不少,再加上他自己赚来的。
一听他有钱,手头紧的夜华玉立即两眼发亮,讨好地道:“咱们表兄弟一场,你应该不忍心见我阮囊羞涩,连一杯酒也喝不起吧?”
“借钱没有,但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朋友有通财之义,但给他钱是害他,南边不比京城,谁认识长公主之子。
“什么事?”要不到银子,夜华玉一下子就弃了,显得有气无力的。
“送聘。”
“送聘?!”夜华玉骤地双眼一睁,原地复话。
“打铁趁热,先把人定下,一等及笄便迎娶过门。”解冰云不想再有任何变故,速战速决。
不到三个月周静秋就十五了,她是八月中秋过后出生,婚期就定在八月二十七日。
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解冰云暗自筹划了一切,他谁也未知会,就为了张网捕鸟,捕住想插翅飞走的小姑娘。
“解五爷,我的好表弟,知县大人,你不再考虑考虑吗?这事真的不成呀!京城那边会天翻地覆的。”夜华玉以为自己已经够混的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更混的在这儿,而且狂到要把天捅破。
“你只要照办就好,其它事由我扛着。”天塌了顶回去就是,还怕压死了。
他说得简单,浑人似的不管不顾,他想死别拉人下水嘛!夜华玉仍在挣扎,“这事我办不来,你看要不要换个人……”
安国公是武将,那一柄大刀一舞起来,十个他也不够砍,他爹、他娘就他一个儿子,得好好保重。
解冰云点点头,顺势道:“换个人也好,司重溪铁定比你仗义,你回京,他来,他办事从不出错……”
司重溪,武勇侯次子,禁卫军。
“等等,等等,我说不帮忙了吗?咱们是什么交情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司重溪算哪根葱、哪根蒜,那个人长得比你好看,你不怕新娘子跳花新,新郎换人当。”男人长得比女人美,面若桃花,唇若涂砂,妖孽一只。
夜华玉和司重溪有仇,且仇深似海,因为他喜欢的小表妹移情别恋爱上京中美少年司重溪,虽然司重溪并未接受这份情意,令小表妹泪洒“万佛寺”,可这仇是结下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解冰云阴冰的扫去一眼。
各花人各人眼,他相信正直如司重溪不会横刀夺爱,但是女人心难测,要是有个万一……
“狗嘴吐得出象牙才稀奇,不过你病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等一下,你不会是装病吧?”生病中的人怎么还能想得周全,每一步骤环环相扣,完全没有疏漏。
夜华玉蓦地眼一眯,看向精神不济的男人,除了瘦了点,看不出受病痛折磨的痕迹,眼神清亮如黑曜石。
“我是病了。”但没想象中的严重。
“病了?”是脑子有病。
解冰云眼中一闪狡色。“若非病情反复,怎能得佳人亲侍汤药?”
“所以说我是白担心了?”亏他还特地赶回来看他死了没,小心翼翼的探他鼻息,原来全是作戏。
这家伙太贼了,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他就想怎么在京城是猛虎一头,一落了水反倒成病猫了,结果是红颜劫,为了人家小姑娘不惜病上一场,还找来狼狈为奸的于太医,这一老一少演起戏来入木三分,倒把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农不解带的守在榻边好生照顾着。
“我是真病了,并未作假。”只不过药不对症,病好得慢,反反复复的低烧,于太医的药多了一味。
“呿!我信你才有鬼,小姑娘机伶得很,小心偷鸡不着蚀把米。”夜华玉就不信验尸验得分毫不差的小姑娘,会看不出他玩的把戏,肯定在玩他,他还沾沾自喜,以为得偿所愿。
“什么偷鸡不着蚀把米,谁做了亏心事?”习惯亲力亲为的周静秋端了一锅浓粥,粥里只撒上葱花。
“又吃粥?”解冰云嘴里淡得能吃下一头烤全羊。
“吃粥养胃,生病的人不能吃得太油腻,对身子不好。”顾及他的大食量,她用了十斤白米熬粥。
“吃腻了。”解冰云觉得一肚子粥味。
周静秋笑得意味深长,盛了一大碗粥。“谁教你身子弱,一病就病得这般严重,为了你好,你只好受点委屈。”
“我的病快好了。”解冰云隐晦的暗示。
“病好了也不能一下子吃得太补,得先吃清淡些,好让胃适应,过个十天半个月再进荤食,毕竟你这一病,把大伙儿都吓着了,为免再受惊吓,你还是慢慢养着。”
夜华玉对着解冰云挤眉弄眼,用眼神问他,她真不知道你装病吗?
某人十分火大,横去一眼,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