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站在书房门边,看着那两人说话的模样,突然间似乎明白了刚刚夏侯彧说的那些话。
那姑娘不曾在意着夏侯彧走路不便的残疾,如常的对待他,更没有面对侯爷的紧张,在她眼里,他先是夏侯彧这个人,才接着是安乐侯。
但了解之后,她也更加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后娘娘回话。
唉!侯爷不成亲恼人,打定了主意要成亲后,也着实让人烦恼啊!
因为两方都没有父母长辈,男方唯一的亲人还是在深宫中难以外出的皇后娘娘,所以亲事两个人也没打算大办,甚至在莫湘蕾没感觉紧张时,她就已经坐在喜房里头,和掀了她红盖头的夏侯彧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
周嬷嬷因为不知道她送进宫里的信都被夏侯彧拦下来了,只想着皇后没半点消息,或许是默许了,便搭把手办了这桩可以说是寒酸到了极致的婚事。
没有什么来客,上没有高堂,也没有一路热闹的鼓乐,如果不是红布挂彩没少,还以为是纳了个小妾而已。
周嬷嬷是对莫湘蕾有些不喜,可是看到两个人真成亲了,这喜事又办得这样简陋,她心情还是挺复杂——替莫湘蕾委屈,又觉得胡闹,于是在把新人都送进新房后,她也就折回屋子里去休息了。
莫湘蕾眨巴着一双大眼看着夏侯彧,她倒是想有几分害羞,可是她算是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人,这男女之间那裆子事,要装害羞……好像也装不起来,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呢!
可是她大方,不代表这男人可以半点也不知羞啊!怎么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开始月兑衣裳了!
她震惊地看着夏侯彧自然的月兑起了衣裳,随着男人身上衣物越来越少,她心里浮现淡淡的慌乱。
夏侯彧月兑完了衣裳,看着她镇定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故作自然地直接把被子上的干果等东西弄下来,然后拉了被子一躺,眼睛一闭,似乎准备安寝。
莫湘蕾傻傻地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已经是自己名义上丈夫的男人大刺刺的睡觉,不由得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不然她身材还算窈窕,他怎么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她瞪了他老半天,直到他呼吸越显绵长,只差没发出鼾声了,她才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睡了,而不是装睡等着她上床做什么事。
虽然被忽视有点尴尬,但不得不说她心里也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知道跟亲身上阵还是不同的。
她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把地上的干果收拾好,然后又到屏风后,把一身喜服还有发簪等东西褪下,才泡进已经没那么热的水里,慢慢地放松紧绷一天的肌肉。
她不知道,那个她以为已经熟睡的男人在她走到屏风后,就睁开了眼,侧着身子看向她的方向。
她自己可能没有发现,她总会在有人主动靠近她时——尤其是男人,她会下意识的浑身僵硬。
即使她看起来一派大方,可是他刚刚挑起盖头的时候,明显察觉到她整个人绷紧了身子,似乎下一瞬就要落荒而逃。
他不清楚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她这份恐惧必须慢慢消除。
两人虽已经结为夫妻,但鱼水之欢他不急于一时,他向来很有耐性,足以慢慢地去了解她,然后让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
他思索着,察觉她已经离开浴桶,便又乖乖的躺回原位。
而她慢吞吞地盘好头发,又把衣裳套上,走出屏风之后,看着那个动作跟之前一样,呼吸也一样深沉的男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心地掀开被子的一角也跟着躺上床。
一开始她觉得怎么睡都不对,边上多了一个男人的味道和体温,她怎么都放松不了,绷紧了身子,深怕自己不小心一挥手碰到了他,竭力往床边蜷缩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湘蕾没能挡住忙了一天的疲累,终究沉入睡梦中。
在她呼吸渐缓的同时,她身边的男人睁开毫无睡意的眼,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见她差点翻下床,才把人捞了回来,固定在自己胸前。
她无意识地皱着眉头,夏侯彧则是耐心地轻轻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就像哄着一个孩子一样,温柔地安抚着不安的她。
“一辈子长得很,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他低语,垂眼看着怀里的人儿,语气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第二日一早,不提莫湘蕾醒来时发现自己不仅睡在男人的怀里,甚至还不小心的把男人的里衣扯开,手也不客气的揽住对方的腰时,差点吓得从床上滚下去的窘态,出了屋子,她还是可以装装样子,把一个新上任的侯爷夫人扮得像模像样。
管家说穿了就是打理食衣住行,就算安乐侯府规矩再多,她也很有自信能够操持好。
但花了几天工夫,在安乐侯府里转过一圈后,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规矩多还有往例可循,可问题是安乐侯府跟一般的大户人家不一样,“平凡朴实”得快要让人看不下去了。
以她最在意的“穿”这部分来说,不只是日常衣服出现了这件勾了丝、那件褪了色的问题,甚至还没几件是合身的,这让她根本就不能忍。
她本来还客气地待在厅堂里,拿着自己的小针线筐子缝缝补补,后来干脆直接进驻他屋子,把所有的衣裳全都搬了出来,一件件的整理修补,遇到不合身的便一件件按照他的尺寸改合身。
也亏她的眼力早就练出来了,扫一眼,他身上的衣裳哪里该紧哪里该松,哪里得长一寸哪里得收一寸,马上就心里有数。
衣裳改完了还不成,因为在一般的大户人家里,衣裳改过了或者是穿了两次就不是新衣裳了,不宜穿出去见客,还得备新的才成。
因为早知道安乐侯府里没人管这块,都是买成衣回府,她也懒得问说是去哪家成衣铺子了,直接翻账本看看能拨多少银子采买布料,请人来府里量身裁衣。
而这一翻账簿,就发现食衣住行,没有哪块是没问题的,让她一阵头疼。
莫湘蕾虽然从来不以做过大户人家的绣娘为耻,但是却也没有像此刻这么庆幸过自个儿待过那些大户人家。
她干脆拿了账簿,直接冲往前院去找夏侯彧。
本来安静跟着莫湘蕾的周嬷嬷,见状吓了一大跳,匆匆追了上去。
侯府里一团乱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可也不知道居然乱得这么严重,早些年……
早些年侯府里还不是一屋子男人时,似乎还没这么不象话。
这几日她和莫湘蕾一起查看侯府哪里需要整顿,看到最后她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皇后娘娘回报了。
这哪里是个侯府?京城里随便一个大户人家都过得比侯爷体面多了。
不过这样一团乱,也格外能显现新娶的侯爷夫人有没有本事。
如果不考虑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和那有损的外貌的话,周嬷嬷觉得莫湘蕾的规矩和气度看起来还是好的,行事作风也没有小家子气的感觉。
只是此刻她拎着账簿便跑的举动,又让周嬷嬷眼角直跳,实在怕她又像上回那样,一开口就让侯爷月兑衣裳。
就算现在成了亲了,但在光天化日之下来这么一出……那也不好看啊!
等她赶到前院书房时,就听到莫湘蕾在质问夏侯彧。
“夏侯彧,你老实告诉我,安乐侯府……是不是已经穷得要过不下去了?”她板着脸,严肃认真地问着。
夏侯彧正在整理有关舆图的资料,没想到她会突然冲进来,更没想到她劈头就问这莫名其妙的问题。
“怎么了?银两不够用?”夏侯彧看着缩在一边收拾的方圆,直接点名他,“方圆,不是让你去告诉管事,让他看夫人需要多少银两就支出多少银两吗?难道是库房里银两不够了?”
下人们都很忠诚,他不认为会有人阳奉阴违,只是这些年府里的帐都没专人在管,库房也是,府里很可能真的没有现银。
方圆喊着冤柱,“怎么会呢?咱们府里这几年可没大花销,而且每年庄子和铺子里也都有赚钱的,怎么可能会不够呢?”
夏侯彧点点头,转而问莫湘蕾,“怎么突然这么问?”
莫湘蕾拿着账本给他看,语气可以说是痛心疾首了,“你自己瞧瞧,侯府上下已经一年没有制过新衣了,还有被褥窗纱都没换过,这可不能说是节俭。”
根本就像是落魄得只剩下个名头的官候之家,只有这样的人家才会省到这种地步。
本来新房里的东西都是新的也没什么问题,可等到她仔细看了夏侯彧屋子里的东西后,才发现事情没有她想的简单。
虽然旧东西有旧东西的好处,但堂堂一个侯爷屋里的被面都洗得褪色,都入秋了还在盖夏天的被子,床帐上的刺绣丝线被勾得看不出原貌,窗纱破了洞……若非家徙四壁,怎么会有这种景象?
她叫来管事一问,又翻了账本才知道,安乐侯府上上下下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府里也没谁备可以更换的用物,这让她怎不怀疑侯府很穷?
周嬷嬷赶来听见莫湘蕾一样样地指出这府里的状况时,她忍不住头疼了起来。
以前的夏侯府在老夫人和娘娘的掌理之下,可说是井井有条,连半分疏漏都不会有的,每季准时让裁缝量身制衣,被褥虽说不至于每季都换,但是像窗纱这种东西,夏糊纱、冬糊绢绸,也会随着夏冬气候更换。
哪像现在,客人来的话缺什么都临时采买,至于夏侯彧自个儿用的或者是其它几个管事和下人用的东西,怎么随便就怎么用了。
东西能补的就补,不能补的那就扔了,衣裳合不合身是一回事,布料合不合适又是一回事,对他们来说,好像身上有衣裳穿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细节都不是问题。
也怪之前侯爷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想着安乐侯府里也没个妇人坐镇,这衣裳上有所疏漏也是免不了的,但看着还算得体也就没多问,谁知道这里头问题居然这么大。
夏侯彧却没抓到重点,只觉得如果莫湘蕾认为这样不妥,那她就放手处理就好,干什么还心急的跑来?
在他随军出征前,府里的下人都让他遣散了,毕竟他一走至少一两年,用不上那么多人,现今留下来的大多都是他爹当年打仗时的亲兵,而他回京城后,也懒得再找下人。
一群大男人,本来就没有那么讲究,食能裹月复,衣可蔽体,住的屋子能挡风遮雨,也就没啥好挑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