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离县城,扬起一片尘土,宿的都是驿站,吃喝有人料理,就怕侍候得不够尽心。
三日后亥时初,马车到达宁馨长公主府门口。
东伏羲觉得送舒婆娑回程的路与去时相比,似乎格外的久。
这三天,除了那一夜两人短暂地说了会儿的话外,沿途他想见缝插针都找不到机会,那两个该死的丫鬟像老母鸡似的把阿娑护得牢牢的,还有该死的舒全,只要他一靠近,就会被客气地请走,这当他是瘟疫吗?呸!
东伏羲觉得度日如年,一天比一天难挨,直到京城,运气欠佳的他始终没能和舒婆娑说上话。
看着那一袭水蓝色身影一步步没入灯火通明的长公主府,她似乎停了停,但是随即被蜂拥而来的人潮淹没。
长公主府的大门被重重关上,东伏羲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头顶的一轮明月,半晌后才上马。
如墨般漆黑的夜里,一骑宛如箭矢般飞驰穿过京畿大街。
长公主府里,灯火一盏盏蜿蜒成一条灯海,舒婆娑被簇拥着进门,脚刚迈进去,就见到宁馨长公主不顾形象地飞扑过来宁馨长公主搂住她,泣道:“女儿啊,你都好好的吧?想死娘了!”
站在一旁的舒谈也激动万分,但他毕竟是府里的大老爷,不能像妇孺想哭就哭,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女儿让爹娘担心了,女儿福大命大,老天爷不收我。”舒婆娑双膝一弯,便要下跪。
“起来,起来,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这么硬的石板,要是把膝盖跪坏了怎么办?”宁馨长公主拉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不放,没想到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歪倒。
舒婆娑只听见众人惊呼,抬头一看,忙用身子撑住她娘。
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和嬷嬷赶紧过来,把公主挣扶到正堂的主位上休憩。
“你娘为你操碎了心,许多日吃不香、睡不下,硬生生瘦了一大圈。昨日我们接到舒全快信,知道你已在半途,她一早就起来等到现在,唉……有什么话都进去再说吧。”舒谈看着变痩弱又变黑的大女儿,心下叹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要做到一碗水端平,谈何容易?两个女儿之间的事,还有得正堂里的宁馨长公主已经在丫鬟和嬷嬷的安抚下顺了气,喝了碗参汤,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就着明亮的烛光,舒婆娑看清母亲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的模样,这才多久,原来一头乌丝的鬓边已然霜雪点点,只觉得很心酸,“娘……”
“娘只是见到你,一时高兴过度。你回房好好养着,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让人来,我已经开了库房,拿两支百年的老参给潘嬷嬷,回头让人给你炖来吃。”女儿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她再高兴不过,一颗心终于能安放回肚子里,回头再去向佛祖点三炷清香,谢祂保佑她的女儿。
舒婆娑告退出来,准备回姒水院。
姒水院有七间正房,三间耳房是书房、琴室、库房,后置房则是下人房。前庭枝叶扶疏,清翠欲滴,娇花处处,一年四季不出院子都有景可赏。
她一进院子便见到她的大弟,也就是舒家老三舒牟晏。
舒牟晏今年十四岁,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虽然还是少年,可身高远远超过舒婆娑这姊姊,可见将来一定能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舒家的孩子年纪相差不大,可见宁馨长公主与舒谈感情甚笃。
要说年纪和其他人差最多的,就是才五岁的老么舒牟然。
其实生了三个孩子后,夫妻俩就想打住,但人算不如天算,隔了许多年,宁馨长公主又怀上,便生了全家的开心果么儿此时,一袭表衫的舒牟晏和一身白衫的舒牟然坐在院子的石椅上,也不知在聊些什么,四处点着藿香、熏衣草的驱虫香,灯笼火光融融,仆役远远站看,这样一幅景象,看得舒婆娑心生暖意。
“大郎、二郎。”
“大姊回来了!”舒牟然喊了声,跳下椅子蹦蹦跳跳地冲进舒婆娑的怀抱里,他身边侍候的小厮想扶他都来不及。
舒婆娑笑眯眯地模了模舒牟然的头“想,姊姊怎么出门这么久?害然儿想你想得点心都少吃好几块。大姊,玉珪姊姊跟着你回来了吗?然儿想吃她做的阳春白雪糕。”
舒婆娑戳着舒牟然白白胖胖的颊,“我就知道,你这哪是想我啊,是想你玉珪姊姊的手艺吧。”小吃货一枚。
对于自家姊姊那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舒牟然一个五岁孩子不是很能理解,大人也不会说给他听,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家大姊差点九死一生。
舒婆娑如今能好端端的回来,除了运气好还是运气好,只要运气背上一点点,她这一世就算玩完了。
“乱讲,人家也有想你。”他可不依饶。小孩子最是聪敏,知道谁对他好,就会想着谁。舒婆娑疼舒牟然,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是紧着他,不像舒婆舞老嫌他麻烦讨人厌,对他爱理不理的,总是没好脸色,因此他自然是跟舒婆娑比较亲近。
“好,那你自个儿去跟玉珪说,让她明儿一早就给你做阳春白雪糕,还有你最爱吃的冰淇淋糯米团。”她大放送,小孩最好哄,有得吃、有得玩,无忧无虑,就是全部了。
没想到舒牟然把头揺得跟波浪鼓一样,“姊姊做的冰淇淋糯米团才好吃。”
舒婆娑啼笑皆非,对这小弟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是有求必应,“知道啦,赶明儿个你从陈先生那边下课,就往大姊这来,包准你有得吃。”
冰淇淋糯米团类似冰淇淋麻糌,是把煮熟晾干的糯米揉成团,包入葡萄干、小红豆、核桃仁和碎冰,加入少许女乃酪和麦芽糖便完成。
舒婆娑私心认为,要是有炼乳,那味道绝对会比麦芽糖更棒。炼乳她不是做不来,只要砂精跟牛女乃也行,但是她要的那种炼乳工序太多,古巧又没有杀菌、真空这些步骤,一个不小心就会出问题,她可不想在古代搞出什么食安问题,有替代品,就算口味差上一点点,可只要二郎喜欢那就万事大吉了。
“太棒了!”得偿所愿,舒牟然一蹦跳,开开心心地由小厮领着回去了。
舒婆娑回过头来,看着一直耐心等在边上的舒牟晏,问道:“大郎,你们方才怎么不进屋里等?外头都是蚊虫,要是把二郎咬了,娘又要舍不得了。”
舒牟晏情真意切地说道:“我和二郎都想早一刻见到大姊。”他眸中满是心疼,“大姊,你这段日子吃苦了。”
府里发生的事,舒谈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瞒着他,所以他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许久都不和舒婆舞说话,她被禁足后,他更是连去看一眼都不曾了舒谈对他一向严格,说他序齿虽然是家中老三,却是舒家这一支的嫡长子,得义不容辞看顾扶持姊弟。在宁馨长公主的庇荫下,如今住长公主府看似不愁吃穿,富贵荣华,但是一个尚公主的家族,富贵是有限的,将来如何往前走,带领家族继续荣耀、稳健地走下去,都在在考验他的智慧。
所以舒牟晏从来不敢自满,学问、做人方面的学习也不敢落下,希望将来这门庭能因为他更加赫奕,代代传承下去。
“我命大,让人救了,不然你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这姊姊了。”舒婆娑拍拍舒牟晏的手,“有话进屋里说吧,一言难尽。”
舒牟晏一边走一边骂着舒婆舞,嘴上骂得难听,舒婆娑也不去劝。
身为被害人,被绑架不说,那些歹人要是心肝更狠毒一点,来个先奸后杀,她怎么办?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换了谁能轻易原谅?
至于禁足,那是什么惩罚?不就是拘在自个儿院子里,一样吃穿不少吗?
干出这样伤天害理、阴险歹毒、人神共愤的事,在舒牟晏的认知里,就该逐出家门,再不济也得关入家庙,让舒婆舞好好反省。
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来,毁了你的清白与一生的幸福,她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她对我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这么不择手段。”抢她的男人、毁她的名誉,真真是好伎俩。
舒婆娑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女子之间很容易因攸关自身利益的事情而生出恨意,可其实说出来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血海深仇扯不上关系。
屋里的气氛沉重了下来。
“娘为了这事卧病在床,爹也没好到哪去,不知上东王府去赔过多少礼,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好。”舒牟晏能理解父母想息事宁人的心态,家里为了这事,已经人仰马翻。
舒婆娑知道自己这口气不管咽不咽得下,都要隐忍下来,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和妹妹都是爹娘养了十几年的女儿,骨肉血亲,血浓于水,她要是对父母的处置不满意,爹娘夹在中间,既得顾着她,又得顾着妹妹,岂止是为难两个字,只会乱上添乱。
姊弟俩唏嘘不已。
舒牟晏见她有些低落,安慰道:“不过姊姊你放心,将来我绝不会让你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已经长大了,往后由我护着你。”
舒婆娑又感动又心暖,“别忘了,你比我小两岁。”
“男人看的不是年纪,是实力。”
“那姊姊就等着了,我的好弟弟。”
换个角度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一场祸事,换来弟弟的成长。
姊弟俩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舒牟晏见她一脸疲色,这才离开。
姒水院的丫鬟早已准备好浴桶和热水,舒婆娑很痛快地洗了个舒适无比的热水澡。
小屯山,别说热水澡,连洗澡也是奢想,每天能檫檫身体、洗洗手脚就算是很奢侈的行为了。先前在客栈虽然洗过澡,到底不如家里舒服方便。
浴罢,舒婆娑靠在黄花梨木的三围屏罗汉床上,玉玦替她一缕一缕地绞着头发。
管着拟水院大小事宜的潘嬷嬷却在这时侯进来了,手里托着黑色描金漆托盘,上头盛放着的是热腾腾、冒着香气的猪脚面线和一小碗老参熬的小米粥。
“好郡主,您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放下托盘,潘嬷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舒婆娑一番,确定她完好无缺,长长地吁了口气。
“让嬷嬷担惊受怕了。”
“郡主在外吃了苦,老奴只求折自己的寿命换郡主回来,老天爷肯定是听见老奴这老太婆的哀求了。”
潘嬷嬷原是宁馨长公主跟前体面的女官,后来成为宁馨长公主的陪嫁,宁馨长公主生下孩子后,就让潘嬷嬷做了长女的女乃娘,并替她打理院中大小事。
这些年,潘嬷嬷把她姒水院里的大小丫鬟管得服服贴贴,甚得舒婆娑看重。
“这是老奴煮的面线和参继,郡主趁热吃了,压压惊,去霉运。”
“有劳嬷嬷了。”
“老奴不敢当郡主的谢。”潘嬷嬷嘴上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犹豫了下,最终全部咽进肚子里,只是背对舒婆娑的时候狠狠地檫了下眼睛,想着她什么也没瞧见,红着眼退出去了。
舒婆娑吃了半碗猪脚面线后,实在吃不下去,就让玉珪来把碗收下去。
看见她食欲不好,玉玦提议道:“要不,让玉珪给郡主做几样开胃的小菜和宵夜?”舒婆娑揺头,“不了,大家都累了,今天你们都早点歇着,别折腾了。”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睡饱了再说。
她滚到床上,闭着眼任玉玦替她掖好被角,听着玉玦拉下床幔的微小声响。
玉玦点上宁神香,灭了鎏金灯台上的火,又四处检查了一遍,留下一扇窗,这才关上门出去。
舒婆娑看着床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嗯,果然,这是她房里独有的味道,久违的气味让她安心。
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船到桥头自然直之后,她拉高被子,蒙头大睡。
舒婆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返家以后便是什么日子,不得马虎。
宁馨长公主让身边的大丫鬟来传话,说她身心倶疲,免了她日常的请安,并且流水般送来许多补品,让她好好调养身子,什么都不要多想。
她从善如流,白天便让丫鬟给她搬了竹编的躺椅,闲适地躺在院子里,一旁摆着小几,几上是药膳和参茶,浓荫半遮,闻着花香,晒着暖阳,闭目养神。
和京城的繁华相比,小屯山的白日充斥着鸡鸣狗叫、你来我往的喧闹,随便都能听见邻家夫妻吵架、惩治孩子的声响。
而这里是她的家,处于闹市,四周却安静得如深山老林。
下人们都避得过远地,好像她就是个易碎的瓷女圭女圭,想必是娘下了封口令,不许下人在她面前生事,嚼半句舌根。
舒婆娑过了两天无所事事的生活,和来拟水院蹭吃蹭喝的舒牟然玩耍,也会和两个丫鬟作针线女红、钴研吃食,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没什么不好,耳朵清净得不可思议。
至于院子里她论嫁时的嫁妆,早就二话不说地让人搬去了她的小库房里,眼不见为净,只留下一长串嫁妆单子。
娘给她的都是最好的,那些大型家具、瓷器、珠宝和压箱底的银票就不说了,还有两处带有温泉的庄子、两处宅子,两间位在上京热门地段上的铺子以及良田千亩。
这些嫁妆不只是体面,而是丰厚到令人惊叹。
可亲事都闹成这样了,她留着这些,看了也堵心,所以她让玉玦拿着单子,带着玉玦去了宁馨长公主的院子。
自从两个女儿出事,宁馨长公主就觉得心力交痒,把手边的管家事务交给她身边得用的严嬷嬷。
宁馨长公主看着高高在上,但是身为当家主母,要理的事只多不少。
这会儿,严嬷嬷来回禀,宁馨长公主听见大女儿来了,便让严嬷嬷退下,重新拢了拢发丝,心中有些紧张。
舒婆娑进门后便向宁馨长公主请安。
宁馨长公主拉着舒婆娑的手,瞧她脸上没什么不对的情绪,这才道:“不是让你别来请安?有事让丫鬟们过来喊一声就是了。”
这些日子,也不知大女儿是怎么想她这个娘的,会不会觉得她偏袒小女儿,心里埋怨她不公平?母女间要是因为这样生分了,生了怨怼,又该怎么办?
两个女儿都是她心里的珍宝,她一个都不想让她们失望。
舒婆娑看着宁馨长公主那因为内疚而有些黯淡的眼睛,却不提那事,只说明来意,“女儿过来是想把嫁妆单子还给娘,那些让我规置在库房的大型床柜什么的,稍晚我再让人移到大库房去,母亲觉得这样可好?”
她伸手向玉玦要那单子,将单子放在案桌上。
宁馨长公主看了那好几折、几乎成册的单子,缓缓道:“这是给你的东西,虽然你没有嫁成,但你还是自己收着吧,早晚会用上的。”
舒婆娑也不跟她客气,点点头便收下了,又道:“还有,因为玉珊和玉诱不在了,女儿的院子如今缺两个大丫鬟,我想从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里提两个上来。”
“她们两个是我作主陪嫁去东王府的……”说到这,宁馨长公主就想起当初的那场闹剧。
如今一个女儿平安回来了,另一个风光出嫁,却名不正、言不顺地待在娘家。
瞧这一堆糟心事啊,宁馨长公主捂着脸就要开始哭。
“虽说娘的话那些丫鬟不能不听,但她们毕竟是我院子里的人,卖身契还在我手上,这种背主的下人,就算回到院子来,我也没办法用,母亲要是有好的去处,就打发她们去吧,我回头让玉玦把她们的卖身契送过来。”
宁馨长公主望着舒婆娑,心下难受。
这女儿她最是了解,外表看着和顺,实则外柔内刚,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
“女儿啊,你是不是也觉得娘做得不公道,纵容舞儿抢了你的亲事?你如果怨娘就直说,你什么都不说,娘反而心里难受。”
舒婆娑淡淡开口,“娘是要女儿怎么说?”要她原谅妹妹的横插一脚、原谅妹娘亲因为受不住怂恿,无视她生死未卜,就答应让妹妹代嫁?
这种事禁不起追究,只会像粪坑一样,越挖越臭。
她是苦主,这会儿事情才过了多久,娘亲就来讨要原谅,也太不把她的心情当回事了。况且她不是圣母,也不是软柿子,她不强势地讨公道,只是觉得同为一家人,家是遮风避而的堡垒,家人应彼此支持,互相提携才对,不是同室操戈。
男人呢,有本事的都去外面闯荡挣家产了,没本事的才在自家抢,女人也是同样一个理,有本事的自己去外头找男人,没本事的才从自家人的碗里抢。
不管活了几世,她的愿望都很扑实,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平平淡淡到老,再平平淡淡的死去,这她最想要的生活。
她虽然不惹事,却从不怕事,她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就算是面对家人也一样。
“娘,我和妹妹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姊妹之间以后要如何相处,您不该操心女儿,而该操心妹妹。我身为长姊,也希望她能觅得意中人,得到属于她的幸福,可她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女儿实在不好再说些什么,娘自己看看办吧。”
她十康东词,一字一句宛如利箭,刺得宁馨长公王不知如何是好。
可舒婆娑能如何?当母亲为了更宠爱的妹妹,情愿将她舍弃的时候,伤了她就算了,可母亲有没有想过是欺君之罪?他们只知道自己疼爱的孩子在哭、在闹,惹人心疼,却完全没有顾虑事情的严重性。
为了避免闹大,现在她甚至无法要求一个公道,所以,她把“公道”给了爹娘。
其实该烦恼的人真的不是她,是那生出一堆风波败坏门风、被锁在院子里禁足的人。
妹妹用尽心机,如今却惨遭退货,该如何面对自己将来的人生,那不是她舒婆娑的功课。”
长公主府的母女俩处于微妙的情况中,东王府这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东伏羲郁闷地从小屯山回来后,过没几日便开始彻夜高烧。
自从婚事搞砸,他就赶走所有侍候的人,就连最亲近的随侍王喜也只有在侍候茶水及洗漱的时候才敢来敲门。
这一敲,王喜才发现东伏羲烧得不醒人事,火炉似的滚烫。
这还得了?该通报、该知会的,一个都没落下,东王府为之大乱。
太医院院判火速地赶到东王府,望闻问切之后,替东伏羲全身几处大穴施了针,并道:“世子的病体乍看是痊愈了,实则不然,加上他疏于调养,如今心肝热盛,阴虚火旺,又添上风邪入侵,可服用涨阴清热的药物。平时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将身子累坏了。”话虽这么说,但是他知道这样的老生常谈,没有半个年轻人听得入耳。
他是太医院院判,平日只要在后宫走动,向嫔妃们请平安脉即可。月前陛下一通命令,他便前前后后走了好几趟东王府。
能惊动皇上的,除了宫里受宠的皇子外,也就这位世子了,所以他哪敢轻忽,自然得把看家本事拿出来。
世子年轻,原先的病情若是慢慢调养,倒也无虞,这回却是凶险了几分。
当然,这样的话他哪敢对东王爷、东王妃直言,世子可是这两位的命根子,只能弯弯绕绕地重申要休息、要调养,注意中庸之道,然后去外头开方子。
东王妃命人拿了封常,送走太医院院用过药后,东伏羲睡得更沉了。
东王妃看了看他,并勒令院子的下人,“谁敢不用心看顾,仔细本王妃揭了你们的皮!”说完,她沉着脸把王喜叫到正院。
王喜心里叫苦连天,一进正院,双膝咚地跑下。世子啊世子,您这是害惨了奴才!
“给我说说,你是怎么侍候世子的?竟把世子侍候成这个样子。”
王喜愁眉苦脸,佝倭着不只晒黑一圈、裤腰也往腰内缩上好几寸的身板。
他冤啊,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跟着世子,连水也没能好好喝上一口,丝亳不敢松懈啊。但是这些事是他做奴才的本分,他哪敢拿出来邀功?
到时候邀功不成,又惹怒王妃,他小命休矣。
今天他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小厮这条路就走到头了。
谁都知道东王妃鲜少发怒,可一怒起来,连东王爷都只能躲到一旁去,因此该如何应对,下人们心里都有谱。
他规规矩矩地跪着,把自己跟着东伏羲到处奔波,探寻延安郡主,获得消息后着急地直奔小屯山的这番周折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说得声泪倶下,“王妃,小的侍候世子哪敢不尽心尽力,唯恐令世子不满意,但是,您也知道世子他有些事情,哪肯听小的的话?”
只要攸关长公主府的那位,谁的话主子都听不进去。
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魔星,东王妃哪里不清楚他是什么性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别人就会给什么,懂事起更是不好拿捏,无人治得了他,加上皇上和太后宠着,才得了京中霸王的浑号。
而他从小就心心念念延安,但凡有关延安的事,他都不会妥协,此番会不顾他人劝阻寻找延安也不奇怪。
儿子身边的小厮一批换过一枇,这个王喜算是时间最长的了,瞧着他对儿子挺忠心的,她也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便不为难他了。
东王妃敲打过后,挥手让王喜下去,径自继续想着这桩事。
儿子对延安的态度,她这为娘的不是没有吃过醋,总以为小孩心性不定,就只是嘴上说说,过个几年,也许又会看上别的小姑娘也说不定,哪里知道他六岁看好了自己的新娘,到了现在十七岁,盘石无转移。
都怪她那位小姑长公主闹出这么一出偷天换日,害得本来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好亲事,闹成今天骑虎难下的局面,真真是冤孽!
延安那孩子看着是个好的,但是有那么个拎不清的娘,着实可怜,看来她是该找小姑好好表明一下自己支持儿子的立场。
东王妃轻车简从地出了门,回府时,却异常地绷着脸。
长公主听说东伏羲病了,居然想借坡下驴,哀求她把延平领回来,让延平侍候病榻,说这样侍候着,小俩口的感情也许会因为朝夕相处而增温。
她真想唾这小姑一脸唾沬星子,她要是真把延平领回来,儿子不只好不了,还会跟她翻脸,到时候两面不是人的可是她这为娘的。
东王妃喝了东王爷递过来的茶,气却怎么也顺不了。
“什么亲上加亲,这根本是结冤仇。”东王妃气呼呼地对着东王爷抱怨,“妾身都还没追究她欺君一事,她竟有脸让我把延平领回府,妾身要不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不跟她计较,早想泼她一桶水,让她清醒清醒了。原本好好的一桩亲事,却搅得家宅不宁。”这桩婚事可是皇上下旨的,宁馨长公主这么鲁莽的作为,不是违逆圣旨是什么?
“我这皇妹以前挺好的,最不起眼,没什么出名的事迹,更没有公主的张扬跋扈,原以为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在孩子的事情上却犯糊涂了。”他知道宁馨在姊妹中虽然最是平凡无趣,可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不然一个没有母妃庇护、父皇又不喜的女子,哪可能平大至嫁人?历来皆是如此,所有的皇家子女,并不是有个身分就能一世尊贵了。
不过他真没想到,以往还算有几分聪慧的她,现在会做出这种事。
“先搁着吧,媳妇是羲儿自己挑的,他又是个主意大的,这事咱们在旁边看着就好,让他自己作决断。”虽然他对这个儿子不是打就是骂,许多时候都想把那混蛋塞妻子的肚子里,但他这爹还是对他很关心的。
“这样好吗?”
“不相信你夫婿我英明神武的决断如今这桩引得众人鸡飞狗跳的事早就传到天子耳里,皇兄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在他进宫的时候,丢了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
皇兄还没有伸出手来管他们的家务事,是因为国事蘩忙,再来是因为羲儿并没有把事情闹到宫里去。
他在等,也在看。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东王妃一颗慈母心都挂在躺在床上的儿子身上,说完又往东伏羲的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