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同文斋,关宥慈漫无目的地走着,雪球静静地跟在她身旁,它已经长得很高大,个头都到她的腰了,一个纤弱少女和一条“大狗”,相当引人注目。
可是关宥慈没有心思理会旁人的目光,她很忙,忙着心疼,忙着想方才的事。
是她的错吗?当然不是,徐宥菲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给娘下毒一事,她便是幕后主使者。
可是侯一灿半句都不问,就认定是她的错。
她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平、不甘,她没有错,他怎么能够对她失望?
委屈在胸臆间发酵,说不出口的痛在捶撞着她的心,她不想哭的,因为爷已经找到他的小太阳,她再无依仗,她必须坚强,可是泪水灼痛了她的眼,无论她如何拚命克制,也阻止不了泪水往下流淌。
走了很久,也许两个时辰,也许三个时辰,她不确定,确定的是脚很酸,心很累,确定的是愤怒、恐惧和委屈连手,在她脑海里不断增生。
缓缓吐气,关宥慈仰头望天。
接下来她要怎么办?应该离开的,对吧?侯一灿对她失望了啊,她在亮亮面前表现得不得体,她无法替他争取好感,这样的她,哪还好意思存在,所以她必须离开。可是她要去哪里?茫茫天涯,何处是归依?
雨在此刻落下,完全不给她留情面。
关宥慈凄凉一笑,这算什么?惩罚她心思狭隘?惩罚她不良善?惩罚她让他失望?
她好气,凭什么这么努力的自己,到最后会是一场空?她咬牙切齿,握紧拳头,狠狠地向天空挥去。“凭什么!”
侯一灿快气死了,都是他的错,他不该把关宥慈宠得无法无天,让她连半点道理、半分情面都不讲,更气的是,她居然在亮亮面前这样做,要是存了偏见,将来她们怎么相处?
关宥慈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他的礼物来不及送出去,孙婶的拿手好菜,亮亮半口都没尝到,他甚至连坐下来问亮亮是穿越还是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徐宥菲后脑撞了个肿包,大夫说伤到头最麻烦,要她好好躺在床上休养几天,他想送她们回去,亮亮面色不豫地拒绝了。
亮亮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临走前却对他说——“终究是姊妹,能有多大的仇恨?”
是啊,能有多大的仇恨?血浓于水,徐国儒再无良,赵姨娘再卑劣,可那和徐宥菲有什么关系?赵姨娘没让关宥慈嫁成钱大富,不也打算把亲生女儿推进火坑,说到底,错的是上一辈,徐宥菲不过是小丫头,把帐算到她头上,不厚道。
他得好好说说关宥慈,不能让亲妹妹流落街头,有再大的气,她也必须为自己和关宥善的名声着想。
可如果她还是那么倔强呢?唉,这丫头,真令人头痛。
送走亮亮后,侯一灿回到同文斋,才晓得关宥慈早就离开了。
李想担忧地道:“宥慈一脸失魂落魄的,真让人担心。”
侯一灿马上用力捶了李想一拳。“知道担心,怎么没追上去?”
他气急败坏,关宥慈那张脸就是能惹事的,万一碰到心思不正的纨裤怎么办?
李想闷声反驳,“我有啊,可我才交代伙计两句,跑出门就看不见人了。”
“不交代会死吗?伙计会放火把铺子烧了吗?”侯一灿瞪他一眼,气他不机灵,随即他抓起马鞭,二话不说出门寻人。
这一找,整整三个时辰,关宥慈没有回庄子,没有到书院,他骑着马,把京城大街小巷全找遍了,都没见到人。
他低声咒骂,该死的臭丫头,真把她宠坏了,一个不开心就闹离家出走,这算什么,没想过他会
担心吗?而且天色越来越黑,还下着雨,她当真想急死人吗?
他心急难当,策马狂奔,突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感,他调转马头,往那片芒草地而去。
远远地,他听见一声狼号,接着他看见亭子里蜷缩的身影,笨丫头……
关宥慈的衣服都湿透了,浑身发冷,可是她不知道朝哪个方向才能找到家。
她紧抱着雪球,它的身子很温暖,它舌忝着她的脸,给予她安慰,天地间,只剩下雪球还肯站在她这边了。
“你觉得我没错,对不对?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狠,我发过誓的,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们怎么害死我娘,我就要用同样的方法害死她们,你知道的,我一向说话算话。
“爷偏心,他不问是非黑白就定罪,他眼里只看得见亮亮,他爱她,只要她怎么想,他便会和她同声同气……正主出现,替身退位,这种事理所当然,我都知道的,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心痛?雪球,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侯一灿告诉过她,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心情不好,最好给他一个山洞,隐居几天,情绪自会慢慢沉淀,但女人需要说话,把委屈的事讲过一遍又一遍,女人的大脑组织让女人必须借着语言平复心情。
可是她已经讲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还是一样难受,心还是一样的疼?是她的脑子坏掉了吗?
关宥慈蹭了蹭雪球的毛,它越长越大,毛不再温暖柔软,有些硬,刺刺的。
侯一灿说过很多次,该送雪球回山林,可她不愿意放手,她知道委屈了雪球,她知道雪球应该回到同类身边,可她就是舍不得。
他劝不动她,骂了句固执,然后在庄子里放养兔子鸡鸭,不许下人喂雪球吃东西,他说雪球必须学会猎食,将来回到山林才不会饿死。
大家都喜欢雪球,都替雪球着想,但他是对的,是她错,可最后他还是迁就她。
他总是迁就她,总是替她收拾错误,总是让她觉得天塌下来,自己也不会被压到,因为他有一双力拔山河的强健手臂。
可那是以前,现在亮亮出现了,他何必再迁就她?
雨越下越大,关宥慈又冷、又饿、又累,趴在雪球身上睡着了。
雪球像个尽职的武士,静静地守着她,一双锐利的眼眸盯着远处,直到看到一人一马从彼端跑来,它才仰天长啸。
侯一灿气得说不出话来,关宥慈全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手冷得像冰,他一把将她从雪球身上抱起来,却感觉到她的身子异常热烫。
他不知道该对谁发飙,只能恨恨地朝她骂一句,“笨蛋!”
关宥慈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看见是他,她皱起眉头,直觉说道:“我不道歉。”
做错事还不道歉,理直气壮成这样?他真是把她给宠得是非不分了,很好,他侯一灿在此发誓,他一定要改、要更正,绝不容忍她继续这样。
“我没错。”她又补了一句。
这话她说得出口?他真想把她翻过来狠狠打。
关宥慈又开口了,“徐宥菲不是我妹妹,有一天,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很厉害嘛,现在连杀人都敢想了,无法无天到这等程度!他咬牙切齿朝她大吼,“闭嘴!”
这一吼,让她恢复了几分神智,爷来了?爷没有不管她?那她可不可以……再任性一点点?
她试探地开口,“说到做到,我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侯一灿觉得自己想要揍人的越来越旺盛,他必须不断告诉自己,她烧昏头了,她脑袋不清醒,不要理会她说什么。
他月兑下斗篷,将她小小的身子密密实实地裹好,再抱起她,翻身上马,接着他对雪球说道:“走,我们回去。”
关宥慈缩在他的怀中,她知道自己很差劲,但她开心极了,因为他没有丢下她,没有对她发脾气,他对她的纵容一如过往,即使亮亮横在他们中间,即使徐宥菲挑拨离间……
安心了,闭上眼睛,她沉沉睡去。
侯一灿去书院问关宥慈的下落后,关宥默和关宥善哪还坐得住,马上向师父请了假,两个人大街小巷到处跑,在京城里外找了好几圈,却都没找着人,两人想着也许关宥慈已经回到庄子了,便又赶了回来,可是庄子里也没见着她的人。
现在看见侯一灿带着关宥慈回来了,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关宥默想抱过关宥慈,侯一灿不让,一面往屋里走,一面命令道:“双碧,烧热水给你家小姐泡澡,双玉,让刘叔进城请大夫,再熬点米粥,小姐醒了就让她喝一点,记得喂雪球,它也累了。”话落的同时,他也把人放在床上,转过身,看见跟进屋的关宥善,他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了,别担心。”
丢下话,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对,他在庄子里有自己的房间,谁让他待在这里的时间比关宥默和关宥善都多。
命人送来热水,洗澡、换好衣服后,再把今天该做的事理一理,侯一灿这才走进大厅。
桌子上,刘婶已经摆好菜,他坐在桌前,拿起筷子,问道:“宥慈醒了没?”
关宥善回道:“清醒过一会儿,喝过小米粥又睡着了,不过大夫还没到。”
“都饿了吧?快吃点东西,早点回书院。”
关宥默再也忍不住了,大掌往桌面用力拍去,怒道:“这是我们家,想什么时候离开,不需要你来指挥。”
对,他吃醋了,凭什么在这里侯一灿比他们更自在?凭什么他和关宥慈更亲密?凭什么是他找到关宥慈,而不是自己?
侯一灿放下碗筷,认真回道:“宥慈很重视你们的课业,如果她醒来后,知道自己的任性耽误了你们学习,她一定会过意不去,你们想要她难受吗?”
关宥默讪讪地道:“宥慈从来不任性。”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做了什么?”侯一灿的表情从没有这样凝重过。
“她能做什么?冒犯侯公子吗?”关宥默的语气不自觉带了点嘲讽。
侯一灿不与他置气,平静地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两人,只是没提到亮亮。
关宥善震惊又气愤,“徐国儒也来了吗?看见姊姊,徐家人会不会猜出当时的事只是一场戏?”
侯一灿拍拍他的手背,要他稍安勿躁。“不管是不是演戏,休书是徐国儒亲手写的,而且你们改过户帖,已经不是徐家人,再也不必
受徐国儒控制。徐宥菲是逃亲来到京城,钱大富娶不到宥慈,把脑筋动到她身上,现在她孤身一人,借住叶府。”
“哼,她也有今天!”关宥默冷哼一声。
侯一灿不理会他,对关宥善道:“不管徐国儒有多混帐,徐宥菲终究是你们的异母妹妹,父过不该累及子女,她现在孤苦伶仃,你们是不是该把她接到庄子里?让她住在别人家里,不是回事儿。”
他的提议马上引来两人的严声否决,“不可以!”
侯一灿皱起眉头,宥慈任性已经够了,现在他们两个也要来凑热闹,这算什么?
他试着好言相劝,“善善,你要想清楚,既然要出仕,名声相对重要,若对同胞妹妹的困境视而不见,日后被有心人士拿出来挑刺,御史的笔堪比刀,能轻易把你辛辛苦苦谋到的前程一笔勾消。”
关宥善摇头,郑重回道:“那天徐国儒说的并非妄言,我和姊姊确实不是他的亲生儿女。”
侯一灿难掩讶异,他还以为徐国儒品格低劣,大难来临舍妻舍子,原来还有这一番过往。
关宥善避开外祖父的身分,只说了母亲落难进徐府大门的过程,以及多年来徐府众人仰仗母亲生活,却苛待他们母子三人的事实。
关宥默冷笑道:“侯公子以为徐宥菲是善茬吗?当年若非我发现得早,那碗绝育汤早就被宥慈喝了。”
侯一灿说不出话了,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难怪关宥慈对徐宥菲的恨意这么深,她心里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要求他们三人接纳徐宥菲,可是亮亮对徐宥菲颇有好感……算了,把徐宥菲接回镇国公府好了,府里不差一张嘴吃饭,谅她不敢在镇国公府兴风作浪,要不把她送回济州也行,总之,别让亮亮对关宥慈产生偏见最重要。
隔天一大早,关宥默和关宥善进屋,对关宥慈叮嘱好些话后便回到书院上课。
侯一灿没有离开,但他没给她好脸色,这与徐宥菲和亮亮无关,而是因为她的任性。
做人可以这样吗?心情不好就离家出走,有没有想过亲人会担心?
关宥慈看着他在房间走来走去却一言不发,晓得他关心自己,也晓得自己有错。
在他第二次端药碗进屋时,她轻声唤道:“爷。”
侯一灿还是不理她,这次绝对要让她学到足够的教训!
他转身从架子上挑了本书,往椅子上一坐,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有些尴尬,他们不曾争吵过,她不晓得怎么应付这种情形,她低低地又道:“爷,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侯一灿用力哼一声,头扬得高高的。
“我知道让你在亮亮姑娘面前失了面子,是我不对,可是对徐宥菲……我控制不住,也许爷觉得她是弱女子,可我心知肚明她不是,不管爷怎么生气,我都不会认她为妹妹。”
他越听越火大,她不是依赖他、信任他吗?连关宥善都可以告诉他他们姊弟俩的真实身分,她就连半句都不肯提,她在怕什么?他会害她吗?
关宥慈不知道他真正是在气什么,呐呐地又道:“下次见到亮亮姑娘,我会好言好语向她致歉,昨天我不该让她难堪。”
侯一灿反问道:“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她猛然一惊,是她害他和亮亮姑娘断了音讯,难怪他会发火,她无法改变现况,就算说一百次对不起,他也不一定会原谅她,毕竟他期待这次的重逢已经很久了,这该怎么办才好?
“爷,让岳锋叔帮着找人,行不行?”
“哼!”
“要不,我去贴公告?”
“哼!”悬赏通缉犯啊?她是嫌亮亮不够气恼吗?
“等我病好,我大街小巷一家家登门找?”
“哼!”最白痴的做法,亏她也想得到。
关宥慈看着他的表情,看来他这是想和她僵着了,她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架子旁,挑了几本书,捧到床上。
看着她偷偷模模的动作,侯一灿心头更恼,怎么,她这是打算长期抗战?
但她想的和他不同,她一面翻书,一面偷看他,接着她轻声念了书上的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看着书,连头也不转,冷冷地道:“连小节都顾不了的人,凭什么谈大事。”
他这算是回应吗?关宥慈心一喜,干脆不看书了,随口背上两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侯一灿马上接道:“若君不君、父不父,以君父为纲,国危矣,家灭矣。”
“以仁治国为正道。”
“仁能治国,不能强国,以钱治国,以军治国,比起那些口号更现实。”他翻了个白眼,啪的一声阖上书。
“唯女子人为难养也。”关宥慈自眨,只为求得他一张笑脸。
果然,侯一灿“噗”的一声笑了,怒气在瞬间消灭,他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狡猾!”
“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狐狸窝里哪长得出小由兔。”
他摇摇头,把一个大家闺秀养成了痞子,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见他笑开,她终于能够松口气,“爷,亮亮姑娘的行踪怎么办?”
侯一灿横她一眼,要不是她家的爷,身边旁的不多,隐卫一堆,要不是她家的爷,手下有一堆能人,看她怎么把捅出来的娄子给摆平。
叹口气,他坐到床边,望着她认真地道:“往后说话做事别那样冲动,心里想的,不一定非要表现出来,聪明人做事,得懂得藏着掖着,才不会让自己吃亏。凡事慢慢瞧、慢慢等,待有十足把握再出手,千万别把话说白了,让人心生防备。不是同你说过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吗?宁以善名杀生,不以恶相除人,明不明白?”
他在教她?所以他不再替徐宥菲说话,而是站在自己这一边了?
关宥慈笑逐颜开,点点头回道:“明白。”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
侯一灿看着手中的秘信,连环炮在胸口不断炸开。
怎么会是这样?叶梓亮竟然是叶大将军的嫡女,大哥订亲的对象?
难怪亮亮知道他是谁,她才不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她是透过大哥认出自己的,他真是个大白痴!就算她是穿越人,这辈子的侯一灿和上辈子长得不一样,她怎么认得出他?
他怎么可以蠢得这么彻底?
握在手中的笔杆被他捏断,他满腔的不满与怨慰。
太不公平了!前世,他已经把亮亮让给贺钧棠,成全了他们的幸福,这辈子总该轮到他,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不可以!他已经等了亮亮两辈子,他不想再错过她。
这年代流行盲婚哑嫁,也许亮亮和大哥只见过几次面,没有那么熟稔,如果他要求大哥退让,看在兄弟情分上,也许……
几个也许,鼓吹了侯一灿荒谬的念头,他把信纸往怀中一塞,扬声大喊,“安溪,军队走到哪里了?”
快马奔驰,日夜不歇,第二天清晨,侯一灿来到大哥跟前,他二话不说,双膝跪地,“求大哥成全。”
他狼狈的模样让侯一钧不解,走到哪里都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非把自己弄得像纨裤子弟的弟弟,怎么会搞成这样?
侯一钧上前想拉起他,他却打死不肯起来,“大哥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那你也得说清楚要我答应什么?”
“把叶梓亮让给我,我喜欢她,我想娶她!”侯一灿说得斩钉截铁。
闻言,侯一钧一脸铁青,亮亮才回京不久,怎么就和阿灿有了牵扯,难道亮亮变心了?
“是她说她想嫁给你?”侯一钧凝声问,心像被泡进雪水中,冷得他猛打寒颇。
“没有,但我想娶她。”
弟弟的回答让侯一钧松了口气,“你疯了吗?竟然敢觊觎未来嫂子。”
“她还没有嫁给大哥,就不算嫂子。”侯一灿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但他不肯退让。
侯一钧好气又好笑,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着调?他一把揪起弟弟的衣领,佯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喜欢叶梓亮,我想要娶她,只要大哥肯把亮亮让给我,我会一辈子感激大哥。”侯一灿说得像在发誓似的。
他认真的模样让侯一钧忍不住皱起眉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两家共结秦晋之好,凭什么你一句话,大家就要让着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事?”
“不管新郎是我或大哥,都是侯叶两家结亲,我们兄弟长相一样,悄悄交换,不会有人知道。”
这下子侯一钧是真的生气了。“你以为叶家不会介意临阵换新郎?你以为叶家要的只是侯家少爷,而不是侯家世子爷?还是你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叶家只能模模鼻子认了?”
“如果大哥同意,叶家的事我自会处理。”侯一灿发誓他会用最大的诚意感动亮亮,让她知道,这世间再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
“拎不清,我不和你说。”丢下话,侯一钧转身往帐外走。
侯一灿一把拉住大哥,哀求道:“大哥,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你应该娶心仪女子,而不是听从长辈之命,为条件而成亲。”
“你怎么知道我是听从长辈之命,而不是因为心悦叶姑娘?”
“不会的,大哥怎么会……”
“就是会!我和亮亮认识两年了,相知相惜,承诺一生,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听明白了吗?我们心心相印,没有让不让的问题,你不要一厢情愿……”
侯一灿突地大喊,“你胡说!不可能……你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
“哥,亮亮对我很重要。”
“难道她对我就不重要?”
“哥,求求你,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任何事……”侯一灿紧抓住大哥的手不放。
侯一钧不耐烦再跟弟弟瞎耗,抬手一挥,他知道弟弟从不和人动手,肯定会退开,可是这一次他错了,他看到弟弟的拳头揍了过来,他心头一惊,这小子是玩真的,他往后飞掠,没想到弟弟不停手,飞身扑上来。
就这样,两兄弟打了起来,他们打得惊天动地,直到镇国公冲进营帐把两人架开。
侯一灿的武功不及大哥,一张脸肿得像猪头,侯一钧则是脸色极为难看。
一问清楚打架原因,镇国公气得大骂两人孽子,命人把大儿子关押起来,把小儿子强压到刑凳上,狠打五十大板。
安溪在旁,听到五十大板,一颗心全凉了,老爷这是想把二少爷给打死吗?二少爷不过是脑子混沌,多年不开的春花突然冒出一大片,顶多铲了就是,有必要闹出人命吗?
一时间,他左右为难,不确定是该返回京城搬救兵好,还是留下来求老爷饶命。
眼看着板子结结实实地打在二少爷背上,他也跟着肉疼,只能不断朝老爷猛磕头求饶,磕得额头破皮红肿,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老爷饶命,二少爷一时胡涂,敲打敲打就行了,别动真格的……老爷看在二少爷身子弱的分上,意思意思就好……皇上让二少爷进宫呢,要是打坏了,皇上那儿难交代……夫人身子不好,要是知道这事儿,肯定会受不了……”
安溪把老夫人、老国公、皇上等所有人全拉出来说,实话谎话全讲了,也说不动老爷抽两下眉毛。
劝不动老的,只好劝小的,他跪在二少爷身边,哀求道:“爷,您说说话啊,说您以后不敢了,说您知道错了……”
侯一灿不认错,他绷着脸,打死认定这辈子亮亮就该是他的,他咬紧牙关,他宁可肉痛,也不愿意心痛,他半声不吭,硬是扛下五十军棍。
别说五十军棍,就是二十棍都能打得人魂归离恨天,数着数,安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打烂了。
终于,军棍停下,行刑的军官站到一旁。
侯一灿被打得皮开肉绽,衣衫染满鲜血,安溪想去扶,他却硬着气把人推开。
镇国公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盯住二儿子,怒气滔天地问“知不知错?”
安溪想着,这会儿就算是傻子也懂得低头,没想到他家二少爷硬气,竟然咬牙回道——“喜欢一个人,不是错。”
老天爷啊,这是什么答案,棍子、刑凳还在,要是老爷气得血往脑门儿一冲,再打五十大板,二少爷还要不要活?
二少爷能不能活不知道,但他绝对是死定了,他守在二少爷身边,还让人受了伤,下一个五十板,老国公爷肯定会教他尝尝。
也不知道二少爷的脑袋是打蠢了还是被刺激得蠢了,这时候应该
装孙子而不是装英雄啊,在丢下那句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之后,二少爷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军营,翻身上马。
不疼吗?二少爷活了二十年,除出生那天之外,从没沾过血,这会儿浑身是血,他光看着就痛。
侯一灿痛不痛?当然痛,身子痛,心更痛,为什么老天爷可以不公平到这种程度?上辈子他先认识亮亮,却不得不拱手相让,这辈子可以不让了,却又让他晚到?他是得罪月老还是毁了姻缘簿?
穿越后,他一心一意在这个时空寻找他的亮亮,为什么才燃起希望,立刻就被失望砸到?
他强撑着,不知道自己可以走到什么时候,但他就是不愿意示弱。
坐在马背上,马蹄往前迈一步便会撕扯到伤口,让侯一灿痛得撕心裂肺,可是他紧咬着牙,逼自己漠视,他知道自己很无聊,就算倔强得过父亲,也倔强不过天命,但他就是不甘心。
马蹄往前,一步紧接着一步,他任由疼痛侵蚀。
听说痛到极致,脑内啡就会跳出来作用,不知道是真是假?
安溪忍不住了,策马上前问道:“爷,你要去哪里?”
侯一灿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是想找一个可以止痛的地方,一个可以为他止痛的人……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出现重影,不知道是不是脑内啡开始有所反应,他的脑海里浮现一张像小老头似的冷脸,他不由自主地扬起笑。
见状,安溪心惊胆颤,心想着完了,爷痛得发疯了!“爷……”
侯一灿没听见他的呼喊,虚弱地喊道:“宥慈……”随即他身子一软,跌落马下。
“爷!”安溪吓得魂不附体,跳下马背,抱起爷,丢了自己的烂马,骑上爷的霹雳神驹,一路奔驰,把人送到关家庄子。
关宥慈看见昏迷的侯一灿时,整个人都吓呆了,安溪没理会她的惊惶,抱着自家主子爷,直接奔他的卧房。
她一面追,一面焦急的问道:“爷这是怎么了?”
安溪哽咽地回道:“爷被打得快死了。”
关宥慈不懂,谁敢打他?他可是镇国公府的二少爷,况且他自己也说过——
“在这京城里,我就是那等倒行逆施、横着走也没有人敢撞上的天字第一号大纨裤。”
既然如此,是谁这么大胆?
但这会儿不是追究的时候,她跟在安溪后面,一面吩咐道:“双玉,你去让刘叔套车,进城请大夫,双碧,你去烧水……”
安溪让主子爷趴到床上,转头说道:“别让刘叔去,我骑马更快,你好好照顾爷。”
关宥慈点点头,安溪离去后,她和双玉帮侯一灿除去披风,才发现他后背有一大片血迹,根本无法躺平,俯卧也困难,因为他的一张脸肿得让人认不清五官。
她知道他从不打架的,他说过“血脏,沾了会生病的”。
安溪抱怨过无数次,爷的功夫比他好,为什么每次坏人出现,都要推他出去当打手。
可是他说:“不打架,是我人生最高原则”,即使被嘲笑孬种,他也无所谓。
既然如此,怎么会破坏原则?他又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坏了原则?
关宥慈心急如焚,她把棉被迭上好几层,和双玉合力将他翻了个身,让他侧身躺着,他青紫交加的脸庞,让她手足无措。
她咬牙道:“双玉,给我一把剪子。”
剪开衣服,他的背是一片血肉模糊,是下狠手才能打成这样,他是犯了什么大事?
她一面为他清理伤口,一面在心里埋怨着那个下手狠毒的“恶人”。
终于,安溪把大夫拎进来,大夫在马背上震了老半天,形容狼狈,安溪不让他休息,直接把人拉到床边。
一番诊治,大夫为侯一灿敷好药后,说道:“放心,公子的身体强健,只是皮外伤,坏不了根本,将养几日,伤口结痂就没事了,我开副清热解毒的药方,喝几帖就行了。”
夫轻省的口气让安溪放下心,随即他猛拍后脑一记,胡乱抹去担心害怕的泪水,真是的,哭啥呢,老爷再狠,也不会把自个儿亲生儿子往死里打,要是把主子爷给打坏了,老国公爷的雷霆震怒谁禁得起?
那些行刑的也不是没眼色的傻蛋,国公爷的亲生子呐,现在喊打喊杀,转个头又是父子情深,要真把人给打得落下残疾,有句话叫做秋后算帐,无辜是你家的事情。
关宥慈不放心地道:“还是麻烦大夫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等爷清醒后再离去,可不可以?”
见大夫皱眉,她想也不想,递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不是她生活富裕,出手大方,她还要省银子给哥哥和弟弟置房置产、娶媳妇儿,平日里她抠得紧,一个钱能掰成好几次用,实在是侯一灿那副模样,直教她心慌。
看见银子,大夫松松眉毛,点头应下。
关宥慈又道:“双玉,领大夫下去休息,给大夫做点吃的。”
“是。”
双玉和大夫离开,双碧把屋子里的脏衣秽布清理干净,带到后院去烧。
关起门,关宥慈这才问向安溪,“到底发生什么事,爷怎么会弄成这样?”
安溪苦着一张脸,哀叹三声后才阐述悲痛经过。
爷风流名声在外,逛妓院、捧妓子,可是爷其实纯真得和十六岁处子有得比。
爷要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等待轰轰烈烈的爱情降临,可左等右等,等得他都快不相信天底下有爱情这回事的时候,终于看中了一朵大黄花,爷纯真的感情终于发了芽。
但哪里想得到,那朵大黄花不但长在隔壁邻居家,而且那个隔壁邻居还和爷有血缘关系,打从娘胎时期两人就住在一起。
爷的脑袋被驴踢了,名花有主,他还想求人家主子割爱名花。
不遵大哥,觊觎长嫂,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国公府的脸要往哪里摆?光是口水沫子都能将爷给活活淹死。
在这种状况下,只有两种处理方法,一,铲了小黄花;二,烧了爷心中的爱情小女敕芽。
若小黄花是青楼女子或平头百姓就算了,偏偏小黄花是功劳响当当的叶将军唯一亲闺女,怎么铲得?再说,那朵花早已在世子爷胸口
养上好几年,日夜浇灌,呵护备至的,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于是乎……
安溪再叹一口气,虽然他是主子爷的人,却也觉得世子爷和国公爷没做错。
在安溪的长吁短叹中,关宥慈听明白了,她道:“安溪哥先去休息吧,你额头有伤,也让大夫给你瞧瞧。”
“嗯,爷醒了,喊我一声。”
“我知道。”
送走了安溪,她挪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她该暗自窃喜的,因为亮亮不会成为他的妻子,可是她高兴不起来,两辈子的守候与等待,换来这样的结局,他怎能不伤心?他伤,她便痛。
她很清楚他对亮亮有多执着,即使那份执着像针似的,时不时跳出来朝她乱刺一通,她很疼,但她选择受着。
她想,疼着疼着就习惯了,做人不能贪心太过,能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喜怒哀乐,总比见不着他来得好。
是啊,她也觉得自己傻得厉害,感情这种事太残酷,心不够狠的人,万万不能陷得太深,偏偏尚未发觉时已然深陷,想拔出泥足,才发现自己已经与泥潭合而为一,再也无法月兑离。
所以他乐,她跟着笑,他怒,她悉心倾听,他痛……除了陪伴,她没有别的选择。
再看一眼他的脸,关宥慈低声道:“爷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