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一灿教了关宥慈许多东西,带她见识许多新事物,积累了阅历,让她的作品更显丰富饱满,也更受女客们所喜。
这一天,他带着她绕着皇宫逛一圈,问道:“想不想进去看看皇后娘娘长什么样儿?”
关宥慈横他一记白眼,没好气地道:“最好你能进得去。”
侯一灿真冤呐,他三不五时都在进的啊,可他笑眯桃花眼,说道:“有什么难的,换上我大哥的盔甲就行。”
她当真没见过像他脸皮这么厚的男人,不过这一圈皇宫绕行之旅,让她能这么接近天下最尊贵的人物,她觉得这辈子已经够本了。
他又问道:“你猜猜,皇上长什么模样?”
关宥慈认真地想了想,回道:“威严、高大、让人不敢逼视?”
侯一灿哈哈大笑,指着她的鼻子道:“错了、错了,皇上长得很菜市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他相像。”
她只觉得他又在说胡话了,如此尊贵的龙颜,怎么可能跟这么多人长得相像?
“你家阿默和善善就和皇上长得很像。”他说得满脸正经。
闻言,关宥慈吓坏了,连忙捂住他的嘴,“别胡扯,要是让人听见,砍了爷的头不够,还得把大哥和善善一起抓来砍。”
见她吓成这副德性,他笑得前俯后仰,拉下她的手,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嗤笑道:“胆小。”
她睨他一眼,满脸的不以为然,如果他知道她已经开始规划毁灭徐家的十种方法的话,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取笑她?
不过她喜欢他的亲昵,喜欢他的靠近,喜欢待在他身边,这份惬意让她渐渐地不担心,她相信天塌下来,他会抢上前去顶。
逛完了皇宫,侯一灿牵着她回到马车上,安溪驾车前行。
“我们要去哪里?”关宥慈问道。
侯一灿看着她,哭笑不得,本想着让她扮男装,能少惹点眼,现在看来反倒显得欲盖弥彰,想不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精致的容颜?这丫头长大之后,会不会真的给他跑去倾国倾城?
他的注目让关宥慈面带赧色,她知道自己的样貌像娘,清丽月兑俗,娇美绰约,即便没有脂粉掩面,那份风华气度也非旁人能及。
侯一灿轻勾起她的下巴,细细审视她的容颜,叹道:“丫头,真希望你不要这么漂亮。”
“为什么?”女人都希望自己美丽,男人都喜欢美女长伴左右,不是吗?
“你觉得沉鱼落雁是幸抑或不幸?”
关宥慈一时被问倒了,可是细细议一雪,她明白了,他讲过许多故事,杨议、赵飞燕、西施、王昭君,她们惊天动地的美貌,给她们带来惊天动地的人生……瞬间,她的自负转为压抑。
可不是吗?娘的一生,何时快意平顺?
他知道她懂了,微微一笑,“其实女人只要有一双温暖的眼睛就行。”
关宥慈不解地问“有这样的女人吗?”
“有。”
他的笃定让她胸口微沉,他认识这样的女子?喜欢这样的女子?他的心已有所属?她莫名感到一阵涩。
她不再发问,静静地在脑海中描绘着有双温暖眼眸的女子会是什么模样?
而侯一灿则坠入回忆之中。
他想起和亮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着她的依赖,想着她明亮的眼睛,唉,他真的很想念亮亮……
“主子爷,已经到了。”安溪的声音打破沉默。
侯一灿拉回心神,笑道:“下车吧。”
关宥慈跟在他身后下了车,刚抬起头,她就让眼前的红灯笼晃花了眼,他居然带她到青楼?!她震惊不解的望向他。
察觉到她的注目,他侧过脸,勾起一个让人呼吸加快的俊朗笑容。
她看呆了,竟忘记追着他要答案。
红袖招门前,车马辘辘,轿子一顶接着一顶,送来了许多神情兴奋的男子,乐声从楼里传出,门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热情上前,一口一声大爷,手上的红丝帕不停地挥啊挥。
浓冽的脂粉香气让关宥慈忍不住皱眉,她掩住鼻子,强忍着打喷嚏的,悄悄往后退两步。
侯一灿发现她的动作,手往后一甩,扣住她的手腕,不许她走远。
“侯少爷终于来了,我们家盼盼都快望穿秋水了。”风韵犹存的老鸨将手往侯一灿的胸膛拍,只差没整个人贴上来。
关宥慈满眼的嫌恶,轻咬牙,脸上尽是恼恨。
“盼盼今晚有客吗?”
“就算有,知道侯少爷来,盼盼哪还有心思在别的爷身上?”老鸨笑咪咪地望着侯一灿。
侯一灿知情识趣地从袖里掏出一锭十两元宝。
收下银子,老鸨那张脸笑成一朵花儿,谁不知道侯二少爷出手阔绰,能攀上他,比攀上王爷、皇子还好。
关宥慈一张小脸又绷成了个小老头,莫非眼睛很温暖的姑娘就在里面?果然,令男人念念不忘的奇女子只能出自风尘,良家子岂能与之争锋?
她闷闷不乐的,她讨厌这种地方,更讨厌那位望穿秋水的盼盼姑娘。
发现她的不豫,侯一灿将她拉到一旁,认真地道:“你看不起她们?”
“是,我看不起那番做作。”关宥慈不说谎话。
“每个人为着生存,都要想尽办法学习技艺,大哥想当将军就得学会杀人,农夫想活口就得种菜,你进同文斋,就得学着看账本、讨好客人,同样的,勾栏院的女子想养活自己,就得学习伺候男人的手段,如何风情万种,如何欲迎还拒,如何让男人心甘情愿掏银子。
“都是为着一口饭,既不偷又不抢,谁有资格看不起谁?若照你所想,皇亲国戚是不是该看不起贩夫走卒?公主是不是该看不起为支应兄弟学费、为立起门户抛头露面的你?”
他的振振有辞让她迷糊了,真是她错了吗?可是从小到大的教养都告诉她,青楼女子污秽肮脏,别说沾上,就算多听两句都是有辱贞洁。
侯一灿笑着勾住她的肩膀,又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谁说青楼中长不出白莲花,再说了,难道士林儒子都是高风亮节之士,没有斯文败类?”
关宥慈叹了口气,是啊,像徐国儒这种人都可以受人景仰,青楼女子难道不行?她试着放下成见,低声道:“我们进去吧。”
这时候的她,还不晓得在侯一灿的带领之下,她的思想慢慢被改变,她看人看事的角度翻转,她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天一天拓展新视野,她也还不晓得放下主观成见,她会看见多么不同的世界,她将认识一个奇女子,会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她的“冰山美人”造就了大周朝的演艺圈。
侯一灿拉起她的手,一起走进青楼,附在她耳边道:“你笔下的莫三娘出自风尘,可是风尘女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你用良家子的心情来描写她们,未免失真,如果你非要把莫三娘塑造成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你得认识殷盼盼。”
听他这么说,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带她过来,不悦消散,心头微喜,她勾起眉眼,灿然一笑。
关宥慈很美,打扮成男子更惹眼,一走进去,她粉雕玉琢的模样就惹来不少注目,再加上这一笑,惹得大厅里几个搂着花娘的男子心头一痒。
一名男子借着几分酒意,冲到侯一灿面前,流着口水笑问“这位公子,你的小倌肯不肯割爱?爷出三千两。”
那是个留着满脸胡须的粗汉子,一双眼睛大如铜铃,蒜头鼻、招风耳,样貌丑得惊人。
但没人敢笑话他,他叫李传风,是个二品大将,当年还拿过武举状元,武功和侯一灿在伯仲之间。
满京城都晓得他好男风,三十岁了还不肯成亲,气得他家爹娘想出家。
传言说,他是家中独子,也想替家里传承香火,可……真是委屈,他不是没试过,可每回和女人办完那档子事儿,就会全身长满疹子,又痒又痛,严重起来还会上吐下泻、狼狈不堪,这怪病连太医也治不来,总得难受上大半个月才能好得完全。
侯一灿知道李传风受皇上重用,本不想招惹,可他千不艺不该对关宥慈言语轻薄,灯火映着侯一灿俊朗的五官,一身黑色长衫,更显得他身形挺拔修长,他潇洒地一撩衣摆,斜挑剑眉,似笑非笑的,但攥着关宥慈的手更紧了。
见侯一灿不说话,李传风眼底流露出更为深浓的。
光是想象和清秀小倌翻云覆雨,他就忍不住亢奋起来,酒意激出他的兽性,想把人压在身子底下。
关宥慈咬紧牙关,眼底冒出熊熊烈火,她不是闺阁女子,碰到这种状况,不会只是一味哭泣,她从靴子里抽出侯一灿给的匕首,今早出门前他特地要她带上的,她本不明白他的用意,现在晓得了,只要对方敢动手,她就敢削掉他的指头。
李传风见状,笑弯一双粗眉毛。性子这么烈?正好,他喜欢烈酒,更喜欢有个性的小少年。
“小公子,你可认识我?我……”他边说着话,手指顺势要挑向关宥慈的下巴。
眼见就要碰上,刷地一声,关宥慈拔出匕首。
李传风没躲,但侯一灿却拉住她的手,抱住她的腰,硬把匕首给拉回来。
关宥慈没看清楚侯一灿是怎么办到的,只觉得两人像被风刮上了天,瞬间往后退了两、三尺。
她气急败坏,转头怒瞪着他,不懂他干么拉着她避开?
侯一灿勾起嘴角,凑近她耳边道:“别,会弄脏。”
关宥慈愣住了,他不是要她别闹事,或是说这个人招惹不起,而是说会弄脏?这是什么跟什么?
爷这是胆小怕事?没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士可杀不可辱,她推开他,挥了两下匕首,恫吓对方。
看着她的动作,侯一灿哭笑不得。
他着着实实把她给宠坏了,宠得她连他的话都不听,她也不看看自己细胳臂细腿的,人家两根手指就可以掐死她,她竟还敢举着匕首耀武扬威。
他无奈又宠溺地道:“乖,不要跟猪打架,惹了一身骚不说,还让猪心里乐开了花。”
关宥慈气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说这种浑话?
这时候,李传风施展轻功来到两人跟前,嘴巴笑得很大,关宥慈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乖,别害怕,跟着爷,爷会好好待你……”
没等李传风做出轻佻动作,侯一灿搂关宥慈的腰再退。
就这样,一个追,一个后退,退本来就比追难,何况侯一灿又带着一个人,再加上他退得优雅潇洒,退得风流自在,不像闪避,倒像在跳舞。
一来二往,旁人再呆,也看得出来侯一灿身怀高强武功,只是……他既然这么厉害,何不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这样一个不放弃,一个猛退避,搞啥?
几次追逐未果,李传风火气上来了,他飞上二楼,使出全力,挥掌往侯一灿的胸口击去。
侯一灿不疾不徐,提气,抱着关宥慈窜上三楼,眼看李传风就就要追来,侯一灿从怀里掏出瓷瓶,正准备打开塞子的同时,一抹青色身影斜飞过来,硬生生接下李传风的一掌。
就这样,青衫人与李传风对了十余招后,李传风月复间中掌,横摔倒地,头撞上柱子,昏了。
青衫人看了李传风一眼,转身走向关宥慈。
他很高,和侯一灿不相上下,二十岁左右,两道剑眉,英气勃勃。
侯一灿一眼就认出对方,他是阿睿,能和皇上闲话家常的神秘男子。
关宥慈也认出他来,他是那个在关家坟茔前遇见的男子,记住他,是因为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她知道没道理,对方的表情不亲切,也没有任何亲切的表现,她不该有这种感觉,但她就是对他有着没来由的好感。
美丽的女子总是能让人留有好印象,阿睿也不例外,他淡淡地笑着朝关宥慈点头后,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侯一灿身上。
他也知道侯一灿,皇上对他青睐有加。
“方才的事很抱歉,我代李将军向两位公子道歉。”
像是刻意挑衅似的,侯一灿回道:“一句道歉就想了事?这么轻省?”
“侯二少爷想怎样?”
“你说呢?”
两人对峙间,搞得关宥慈心慌,她不想对方和爷起冲突。轻扯侯一灿的衣袖,她想结束这件事。
侯一灿安抚地轻拍她的手背,道:“咱们不欺负人,可也没被欺到头上还示弱的理儿,放心,有爷呢。”
他只是不爱打架,却不是心胸宽阔的主儿。
这话说得气概十足,分明不是将军,却比醉醺醺的李传风更像将军,关宥慈不是故意的,可眼珠子却巴巴地黏在他身上,拔不开来。
她家的爷……长得真好看。
压低声音,关宥慈踮起脚尖在他耳畔道:“爷说过,欺负人的手法万万种,最高明的是让人吃了亏,还想着磕头谢恩,明刀明枪的做法,最落下乘,不是?”
噗!侯一灿失笑,这一笑,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转为春风徐徐、轻松惬意。
侯一灿当众模模关宥慈的头,脸上眼底满是宠溺,他说:“越来越聪明了,行!爷听你的。”
见状,阿睿悄悄松口气,盯着两人间亲密互动,他为小丫头庆幸,能被侯一灿这种男人疼惜,是她的运气。
拱手,一句后会有期,阿睿负起李传风,施展轻功、迅速离开。
几天后,李传风再次从醉乡中清醒,发现身边躺着个妖娆女子。
见他醒来,女子立马变得热情如火,小手小脚小嘴巴全使了劲儿往他身上招呼。
她身上那个脂粉香啊,香得他胃酸翻涌,只听得对方爷啊、心肝啊、英雄啊……娇嗔连连,吓得他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冒过一阵又一阵。
李传风痛苦得想吐,偏偏全身虚软无力,动弹不得,只能任对方胡作非为。
一阵胡天胡地过后,他大病一场,这一病让他三个月出不得李家大门。
正当李传风受困家中,侯一灿却到处放消息,摆明他正是幕后藏镜人。
此事进了李传风耳里,气得他牙痒痒,若不是脸上由红转紫的疹子着实吓人,他肯定早踹开镇国公府大门找人算帐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传风想起女人想吐、想起男人也想吐,对于那档子事本来还有几分想头的,现在……他的人生顿时失去重大乐趣。
李传风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让侯一灿痛不欲生,怎么让他尝尝自己“说不出口的痛”,就在那张脸好了近八成时,他开始磨刀霍霍,准备向镇国公府二少爷寻衅。
没想到热情如火的妖娆女子再度出现!她大摇大摆走进李家大门,直接往李家双亲跟前一跪,掩面大哭道:“奴家怀了李将军的孩儿!”
一句话,恍如晴天霹雳,李家有后啦!
于是那把磨得闪亮的刀被丢进柴房,想寻衅的李传风被孔武有力的李老爹押着进了镇国公府。
满满的两大车礼物,满脸满口的感激,虽然侯一灿让李传风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但比起子嗣这等重大正事又算得了什么?
李传风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还得口口声声向人道谢,看着李传风像吞进两斤大便的表情,侯一灿连作梦都会大笑出声。
谁让他们家宥慈想令李传风“吃了亏还想着磕头谢恩”呢,他是爷嘛,凡是他们家宥慈想的,他定会教她心想事成!
团圆桌上,关宥慈摆上满满一桌年夜菜。
过完这个年,她和弟弟就十四岁了。
关宥默身为大哥,给了两人压岁钱。
但其实他是三人之中最穷的,除了学费食宿,他不肯花关宥慈半毛钱,他的零花钱全是帮纨裤子弟写作业换来的,他会模仿各种字体,他说:“帮人写作业等于温习功课,钱赚得越多,代表我对课业越熟悉。”
很牵强的说法,但关宥慈和关宥善都明白,大哥是不想他们担心。
在关宥默的督促下,短短几个月,关宥善的身子骨越见强壮,过去一碗饭就能撑着的人,现在能吃上两碗,即使关宥慈的厨艺不怎么样。
大过年的,同文斋不做生意,所有人都回去和家人团聚,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趴在地上的雪球。
雪球长得很庞大,这会儿硬说它是条狗,谁都不会相信。
“姊,这次考试大哥又得了头名。”关宥善与有荣焉。
“善善也进步许多,再加把劲儿,肯定没问题。”关宥默也鼓励道。
柳夫子很看好善善,他输在年幼,但赢在天资聪颖,柳夫子常捻着一把胡子,满怀希望地说:“不知道咱们寒舍书院能不能再出个少年进士?”
柳夫子指导的班级里,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的士子都有,但这次乡试里能被称作少年进士的,只有善善了。
“可以加把劲儿,但别把自己弄得太累。”关宥慈替两人各夹了一块排骨。
“读书不累的。”关宥善笑道。
“你做事才累。”关宥默接着道。孙婶讲过两次了,她老是忙到三更才肯熄灯。
关宥慈绕过这个话题,说道:“大哥过完年就十八了,男子这个年纪都该成亲了,孙婶说她有个侄女……”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关宥默坚定地打断,“男子汉当先立业后成家,无业何以成家?”
“哥有大志向自然是好的,但若是为了我和善善,把终身大事放在一旁,我可不依。”
她琢磨明白了,依哥哥的才能,根本不需要进寒舍书院就能考上进士,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藏着掖着,把一身本事瞒得密密实实?为什么不参加科考,宁愿一世庸碌?
没钱赴考?笑话,这样的本事不会是天生自成,定是被人精心培养出来的,他不肯出仕的理由是什么?不想、不愿还是不能?
不管如何,他为了弟弟委屈自己进了书院当伴读,这份恩情,她铭感五内。
两个没有背景的孩子,想在同侪间取得地位,唯一的方式就是比旁人优秀杰出,总是隐藏本事的大哥,却在最短的时间得到师长青睐,还在童试中取得案首,他为他们做的,她全明白。
关宥默笑望着她,她的心思太过细密,将来不晓得要吃多少苦。
他的大掌搭上她的肩,说道:“哪是因为你们,等我考上进士,会有更多名门闺秀等我挑选,难道你不想大哥娶个更好的大嫂?”
“何必非要名门闺秀?亲事建立在条件上,多现实。”这观念是侯一灿教给她的。
“得娶得合心合意的嫂子才是。”关宥善同意。
“谁说名门闺秀就不会与大哥合心合意?”关宥默嘴上说着反驳的话,但心里早已有了人选,只不过要找到适当的时机再提。
“这世道,人人谈亲事总把条件摆在最前头,我怕哥眼光忒高了,忽略身边姣好女子。”
关宥默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不会有这种事的,因为他很清楚身边这女子有多么好。
关宥善不禁失笑。“说起这事儿,我想到一个笑话,是灿哥告诉我的。”
提起侯一灿,关宥慈来了兴致。“说说。”
“一名男子向一名女子求亲,‘可愿与我结成连理?’女子问‘有车吗?’男子说‘有,车五部,好马十匹。’女子又问‘有房有田吗?’男子答‘有,房三间,田百亩。’女子问‘傍身银有多少?’男子答‘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女子听到这里,脸上笑出一朵花儿,最后问‘爷是做啥的?’男子答‘作梦的!’”
关宥慈笑趴在桌上。“还有吗?”
“有!有个男人啥事都不干,成天只想着吃,他的妻子气得拿起扫帚打人,骂道:‘除了吃,你还会啥?’男人不疾不徐地回答‘我还会饿。’”
关宥善说完,自己也笑倒了。
他好喜欢和灿哥聊天,天底下再没有比灿哥更有趣的人了。
关宥默看着他们笑得开怀,目光微黯,他知道侯一灿帮他们许多,若不是他,他们无法离开徐府,无法除籍,无法顺利在京城立足,甚至关宥慈能这般开朗开心,他功不可没,但他就是非常不喜欢侯一灿。
关宥慈突然问道:“哥、善善,我们买房子,好不?”她模模脚边的雪球,成天在这几间小房子里打转,对它太憋屈了。
“你有银子吗?”关宥默问得实际。
京城的宅子不便宜,他们在书院的学费所费不赀,她在侯一灿手下做事三年,早已说好不支薪,专为还清恩情,她哪来的钱?
“娘给的首饰换得六千多两,再加上卖铺子的钱和之前娘存下来准备买新铺面的银子,总共有一万多两,京城贵人多,土地矜贵,稍好一点的宅子,动辄三、四千两,勉强一点还是买得起。
“可娘教我们,走一步得看三步,我明白大哥的能耐,日后必能给关家争一份荣耀,到时应酬结交,到处都要花钱,所以我们带出来的钱,能不动就不动。”
“这样想才对。”关宥默同意。若上苍帮忙,运气够好,也许到时候他能替关家挣的不仅仅是一份荣耀。
“可我确实不打算动那些钱,大哥、善善,告诉你们一件事。”关宥慈忍不住有些得意。
从没在她脸上看见这号表情,两人异口同声笑问“什么事?”
“我写了小说,杨掌柜帮我印成书,摆在同文斋卖,第一本卖得普通,杨掌柜只给我两百两,但第二本卖得很好,杨掌柜足足给了我五百两,杨掌柜说了,往后每印两百本就给我一百两,过完年后,杨掌柜打算在其它地方开新的书铺,到时卖量还会再增加。”
她没想过会这样顺利,第二本小说在侯一灿的指导下,她大幅删改,李华娘不再是可怜卑微的寡妇,她的上进努力,助了前夫一家,也为自己找到幸福,她在里头增添不少角色,包括风华绝代的莫三娘、心机深沉的杜丽清、野心勃勃的凤玉秋……统共八个女人,八种性格,八种不同的际遇,这些际遇将她们牵扯在一起。
她的第二本书只写到李华娘的结局,读者不断询问莫三娘和杜丽清最后怎样了?杨掌贵只好转过头来催她,让她尽快完成下一集。
有了赚钱的本事,她想买宅子,总觉得有了宅子,才算是真正的稳定。
关宥善惊讶不已,他没想过姊姊竟然能写书。“所以……姊要靠写书为生?”
“对。”第二本书的成功,让她找到自信与价值。
“你和侯公子还有两年契约。”关宥默说道。
苦与俟一灿之间的约定可以就此作罢,当然最好,但她哪肯欠人恩清,更别说那个侯一灿……想起他,他的不豫越深。
“这一年来,我的算学学得极好,杨掌柜说把我留在同文斋是大材小用,明年岳锋叔预计开八到十家的书坊,以服务女客为主,到时会需要更多向女客介绍书的伙计,两下合计后,爷决定让我试着管理京城七十家铺子的总帐,以及训练新伙计,既然不必待在同文斋,我便盘算起买新宅。”
关宥默心思一转,猜出她心头所想,又是为了他和善善吧?
同侪们陆续返家过节,他们兄弟却无处可去,又舍不得住客栈,只能起早赶晚,见关宥慈一面后再回到书院。
若不是孙叔、孙婶回去过年,他们哪能在这里团聚?
“也好,可你才挣了七百两,咱们买得起吗?”关宥默问道。
“岳锋叔说京郊有一处庄子,不大,有十几间房,靠近书院,进城也不远,来回的话,马车一个时辰就能到,环着庄子有三、四亩地,种满梅花,如果你们同意,我就去看看。”
见她双眼放光、满脸欣喜,关宥默轻笑,光是能让她这样开心,他就没有反对的理由。
“姊,那庄子要卖多少银子?”关宥善问道。
“一千三百两。”
“这么贵?”关宥善不由得惊呼,他们在济州的铺面全部加起来也才卖了一千两,那不过是个没出产的小庄子,怎么就要这个价?他犹豫地看向大哥。
关宥善不懂,关宥默却清楚得很,京城土地矜贵,即便不在城内,但靠得这么近,价钱肯定不止这个数儿。
“宥慈,这处庄子是谁跟你提的?”
“是岳锋叔,那里离岳锋叔的庄子不远,我搬过去的话,可以帮着照看岳女乃女乃。大哥,你觉得可以吗?”关宥慈问道。
岳锋?所以背后有侯一灿的手笔?
这一年下来,侯一灿在她身上下了多少功夫他全知道,但他不懂的是为什么?人做事总有背后目的,侯一灿的目的为何?
而她极其敏感、早慧世故,失去母亲的殷勤照顾,孤身为人做事,看人看事更甚以往,她不会猜不到侯一灿在这件事情上头也有一手,既然猜得到,她还愿意接受这份好意,是因为……她喜欢?
想到这里,他的心越发沉重,他还能阻止吗?
“很喜欢吗?”关宥默问的是,你很喜欢侯一灿吗?
“很喜欢!”关宥慈答的是,很喜欢梅花庄子。
一阵沉默之后,关宥默苦笑,如果她都已经喜欢上了,他还能说什么?“既然喜欢,便买下吧。”
他的同意带给关宥慈莫大欢喜,她望向弟弟,既得意又骄傲地仰起下巴,“这是我们擦起关家门户的第一步。”
“等我考上进士,入朝为官,我会尽全力变成像外祖父那样的人。”关宥善拍着胸口,大声说话。
关宥默终于被他的大志向给逗笑了。
知道关宥慈和关宥善是关伍德的后人,他大吃一惊,难怪关夫人有那样的胸怀与教养,难怪他们能如此聪明颖慧,关家有他们在,一定会再现光华。
“往后,咱们可是有家的人了。”
五官明媚的关宥慈笑得让人心悦,关宥默望着她许久,轻轻拉过她和关宥善,低声道:“不必担心,有大哥在,定不会让你们过苦日子。”
关宥善跟着笑弯了眉眼,“对,我们不只有家,还有大哥呢!”
三人笑成一团,他们都知道,未来,他们将会比努力更努力,比成功更成功。
雪在屋外下得热烈,屋子里的炉火也燃得热烈,雪球抬起头看了三人几眼,又趴了回去。
地窄屋小,实在不是狼大哥生长的好地方啊!
今天是除夕夜,关宥慈怎么也没想到侯一灿会来,他不是应该待在家里守岁吗?
可是他来了,穿着一身炫耀的红狐皮裘,把纨裤子弟的纨裤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看见他,关宥善马上笑着上前迎接,关宥慈也是满脸开心,唯有关宥默寒着一双眼。
侯一灿进屋,月兑下狐裘,猛往掌心呵气,他冲着关宥慈说道:“我饿惨了,有东西吃吗?”
唉,一整个晚上食不知味,大哥不在府里,满府的长辈全盯着他看,问来问去全是同一件事——你什么时候成亲?
见鬼了,今晚的团圆饭竟成了选秀大会,各家的名门闺秀全被拿出来评比。
他不满,于是移祸江东,引到身在北疆的大哥身上,没想到娘竟然说——“你大哥心里有了人,明后年等战事一歇,就能回京成亲。”
大哥心里有女人了?他还以为大哥心里只有北夷头目,这实在、实在是……难以预料,不过这可真是把他害得不轻。
“知道了,爷稍等。”关宥慈二话不说,拿起伞往厨房去。
她一离开,关宥默就对关宥善道:“你去帮宥慈的忙,多做一点,今年守岁,咱们守晚些。”
关宥善对大哥的话从无异议,转身便往外头去。
屋子里两个大男人看着对方,不发一语。
侯一灿知道关宥默不喜自己,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
“在侯公子心里,宥慈是什么?可以爱慕的女子?属下佣人?异姓妹妹?”
侯一灿挑眉,笑得越发灿烂,话却回得不客气,“那你呢,你把宥慈当成什么?恩人?可以爱慕的女子?亲妹妹?”
关宥默的目光转为凌厉。“侯公子应该很清楚,你的身分,关家高攀不上。”
他赌关宥慈没把身世告诉侯一灿,因为他们姊弟不打算认父亲,不想透露关夫人的身分,以免惹来麻烦。
他猜对了!关宥慈确实没提,不过侯一灿却道:“我对宥慈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佩服她的积极韧性,乐意帮她一把。”
关宥默不信只是如此。“侯公子未免做得太多、太好。”正常男人,不会无条件为女子做这些。
事实上,同样的问题,安溪问过、岳锋问过,杨掌柜也问过,所有人都觉得他对关宥慈好得过头了,现在连关宥默也问了。
是啊,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因为他对亮亮就是这么好,因而得到了她的崇拜与依赖,这份依赖曾经支持着他对抗病魔,勇敢而坚定地活下来。
他喜欢被依赖的感觉,喜欢关宥慈眼底不经意闪过的崇拜,喜欢在相似的模式里,寻找和亮亮在一起的幸福感。
但他不想对关宥默说这些,只道:“宥慈值得。”
沉吟须臾,关宥默又问“侯公子确定对宥慈没有男女想法?”
“是。”侯一灿回答得胸有成竹、理直气壮。
可是给出答案后,他在关宥默脸上发现一抹无法控制的欣喜,这样的表情让他不乐意,没来由地感到气闷。
“既是如此,身为大哥,我希望侯公子离宥慈远一点,免得她生出错误想法,日后难过。”关宥默定定的望着他。
侯一灿的不痛快持续高涨,凭什么他要离关宥慈远一点?凭什么他不能让她依赖?他就是要靠得她更近,就是要当她一辈子的贵人,就是要她崇拜再崇拜,就是要他在她心里是重要的,怎样?
撇撇嘴角,按捺下怒火,勾起痞笑,他说道:“是大哥,就会顾虑妹妹的快乐,不管我为宥慈做什么,她都很快乐,请问,你有什么理由阻止?莫非……你妒忌她快乐?”
胡说八道!他怎会嫉妒关宥慈的快乐?他只是未雨绸缪。“比起眼前的快乐,我更在乎她以后会不会难受,女子的名声不能受损。”
“你怎么知道她现在快乐,往后就会难受?你不过是用想象力企图排挤她的快乐,至于名声,莫非你不信任她的品格?”
这人说话直戳人心窝子,关宥默快被他给活活气死。“我不信任的是你!”
“我既无非分之想,你有什么好不信任的?”
“我不信任你……”话说一半,关宥默噤声。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像他这样的男子,就算什么都不做,女子也会为他失心,更何况他为关宥慈做了这么多。
叹口气,他缓声道:“过完年,宥慈十四岁,是个大姑娘了,大姑娘心思多,希望侯公子别让宥慈误解。”
一说完,他不想再与侯一灿做口舌之争,起身出门,往孙叔的房间走去。
望着关宥默的背影,侯一灿知道他并没有说错,但他不愿意在关宥默面前低头,他的好以及无心,确实容易引发错觉,而这个错觉对关宥慈并不公平。
她喜欢他,是错觉,她想靠近他,是错觉,她依赖他,是错觉……一句句的错觉,让他耳朵呜呜作响,胸口闷痛。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把话说清楚的,但那股子吐不出来的闷气又让他觉得,说清楚什么啊,他就是想对她好,无限制的好,就算好到所有人都有错觉又怎样?他乐意!
矛盾混乱的情绪干扰着他,他讨厌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