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丽扬自认已跟蔺勉说清楚,该选她也选了,所以事情算和平收场……吧?
是说如果聂行俨不要那么嚣张霸气,也许会更好些,毕竟对方好歹是皇子啊,留点颜面给人家不挺好?
他将她直接挟走,也不怕人家说他目无王法。
当她后来质问他时,还真怕他会迸出“老子就是王法!”这类的话,他却是用令人颈后发毛的语调,一字一句冷幽幽道——
“犯人自首,然,查无所获,接头为谁?如何销盘?货又在何处?犯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明摆着戏耍官府,该当何罪?”
她眼睛滴溜溜转,还没想好,人已被他丢上马背。
片刻便回到将军府,红鬃驹交由管着马厩的老伯照料,聂行俨大步流星往里边走,丽扬快步跟在他身后,顿时觉得自己真像个可怜小媳妇儿。
但,还是有人疼她的。
老王妃就站在正厅前头等着,一见她跟着回来了,明显吁出一口气,人扶着椅子缓缓落坐,眉间的结也才见松解。
一见到老王妃,丽扬就粲笑了,叉腰挺胸又扬颚的,直说进出那行军都统司地牢,她算是老行家,不怕不怕,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都熟透了,没啥好惊,然后还反过来安慰老人家。
若非聂行俨突然来个峻目横扫,都统司的军监铁牢被她加油添醋、天花乱坠一说,都堪比皇帝老子的御花园,不逛对不起自个儿似。
丽扬今晚其实好想巴着老王妃不放,老王妃像也瞧出端倪,但儿子那关决计是过不了的,老人家觉得好笑也无奈,只能嘴上多帮衬,替丽扬说了不少好话。
此时丽扬已浴洗过,饿得咕咕叫的五脏庙也好生祭拜了,厨子大爹特意替她下了大大一碗打卤面,她横扫千军般清空,没办法,在对付她家男人前,得把肚子填得饱饱才够力气。
当聂行俨回到屋里时,跪坐在榻上、正梳理着一瀑长发的人儿微微一顿。
他没有看她,迳直在榻边大马金刀般落坐,慢腾腾卸下靴袜。
丽扬见事甚快,赶紧下榻去小间张罗盆子和热水,端来给他洗脚。
热水都兑好端来他脚下,他却动也不动,丽扬内心狠狠叹了口气,撩起袖子干脆自个儿动手,捧起他的大脚就往盆子里泡。
“你干么这样?”恶向胆边生,她蹲在他脚边抬眉质问,但一被他那双深瞳居高临下俯视,心脏连抽三大下,气势登时弱掉。“那……那牧民们的活儿,我能帮便帮,十匹次等马就喊一个价,我没想从中得利的,单纯就是帮把手,让牧民们手头宽松些,大伙儿都乐……”
“我气的是这事吗?”聂行俨冷声问,目底的小火窜得颇高。
他早知她德行,牧民朋友若有难处求她相帮,她不可能不应,而这种暗盘的活儿她接得是得心应手,对她而言恰如举手之劳,要她不那么做,根本不可能。
对于这种游走于边缘的浑事,他不阻她,亦不鼓励,就睁只眼闭只眼,若以为拿这种事能激怒他,不能够!
丽扬咬咬唇,想想又道:“那、那涓伯母被我拖到那地方去……是我错。我认错认罚,是我考虑不周,没有……”
“我气的是这事吗?”直接打断她的招供。
聂行俨看她一脸苦恼样,既发火也怜惜。娘亲在那旧院内被寻到时,好端端没受什么惊吓,就是紧张她被都统司虎狼卫带走,之后自然不断替她解释。
他亦是明白,真遇危难,她为亲为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性情定然先护身边人,她待他是这般,待文弱的娘亲更是。
丽扬耷拉着脑袋,突然被他一把捞上榻。
她跪坐在榻上,见他迅速洗好,扯来净布拭干大脚丫子,随即转向她双腿一盘,两臂抱胸,真要对她开堂大审似。
“都把菜挟进碗里又吞进肚里,还活蹦乱跳,惹来桃花乱开。”
“……啥?”桃花?蔺勉?这事不揭过去了?敢情他还没揭?丽扬只得喊冤。
“我没惹谁,我乖乖的,将军大人冤枉啊!这能怪谁?我也不想自个儿这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喊到最后不忘自捧一下。
她想逗笑他,他兀自忍住,她却得寸进尺蹭过来,嘟起软唇亲他刚硬嘴角。
“美人儿笑一个嘛,大爷我谁都不爱,就爱你一个,你笑啊,哈哈哈,笑了笑了,咱觑见你嘴角翘起来喽……”
她长发突然被他的五指轻揪,脸蛋微仰,唇儿就遭狂风暴雨般肆虐了。
吻得彼此气喘吁吁,丽扬早蹭进他怀里巴紧紧,此时相拥调息,她听着他的心跳,感到方寸涌溢甜津。
聂行俨抚着她的发,唇鼻摩挲她发心。“看来不把你光明正大亮出去,往后还有得操烦。”俊庞犹冷,然语重心长。
帝京一役,蔺勉对他怀中的人儿上了心,短短时日不仅探出丽扬的真实身分,亦顺藤模瓜查到她的落脚处,尽管他并未试图对外隐瞒她是鹰族三公主的实情,但能够如此快速掌握消息,说明蔺勉应是借用了皇上安插的人马。
既然能够借用,自是皇上愿意出借。
这位以往并不如何得宠的十一王爷,在废太子勾结陀离同时兴兵的这场祸事中月兑颖而出,皇上除了允他借用暗桩人马,此次亦令他亲巡北境,按眼下势态,蔺勉绝对是炙手可热的新太子人选。
在聂行俨眼里,蔺勉若为天朝下一代君王,没什么不好,不好的是,他如果对“梦中女子”仍念念不忘……
太危险!他断不能任那样的事发生!
许是他搂得过紧了些,丽扬嘤咛了声,他垂目看去,发现她竟偎着他睡去,睡得小嘴微张,鼻息略浓,是累极了的模样。
他此刻才真的被她逗得勾唇笑开。
天养牧场的大阳姑娘的真正身分是西北古老鹰族的丽扬三公主一事,被“有心人士”造大了。
不仅如此,连她驯鹰之技亦被大肆传开,说她若陷危急,可一呼百诺,鹰群听她号令,为她出战,是这个古老部族不世出的奇才鹰主。
又说,鹰族男女经过“结定”,便成夫妻,鹰主的“结定”更是马虎不得,需将对方逮回自个儿的窝,正如大鹰猎食,将瞧上的好物猎进自己地盘,再慢慢地、仔仔细细地吞食精光。
然后北境不知哪座屯堡里开始有声音传出,且人云亦云,皆说大将军北定王爷其实被大阳姑娘给“结定”了去。不是鹰族寻常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的结定,而是活生生、血淋淋被擒到某个窝给猎食了。
百姓们就想,那大将军北定王是何等人物,想要猎食他,肯定得使阴招,而大阳姑娘嘛,他们是熟得不能再熟,猎倒一个大将军王爷这种活儿,旁人办不到,她肯定能成,有她绝对搞定!
于是几座屯堡暗暗开了赌盘,赌事实真相。
再然后,所谓的事实真相竟是被大军屯里的一个黄口小儿给淘澄出来。
初生之犊不畏虎啊,那日大将军王爷骑马跺过村中场坝,黄口小儿跑了来,心无城府冲他便问——
“他们都说,大将军王爷被猎食了,您是吗?”
场坝上登时陷入可怕沉寂,鸦雀无声。
跨坐在红鬃驹上的高大男人居高临下瞪着孩子,抿唇不语,最后策马走人。抿唇……不语?大将军王爷竟不答话!
那、那就是确有其事,默认了啊!
丽扬为了这些满天飞的流言,自然急着就想冲出去找百姓们理论,结果被聂行俨拦腰拖回。
“既是事实,且由着百姓们去说又有何妨?”他淡定道。
丽扬跳脚。“不止一次!”
男人怔了怔。“什么?”
“跟你结定、把你猎食的那一晚,不止吃一次,是……”她伸出手指数着,一、二、三……
“三次!是三次!我后来渐渐就记起来了,他们私下说,说你肯定是个处的,是没错啦,但又说男人头一回撑不久、没搞头,这话可就过了,你明明被我弄很久,还连弄三次!是三次!每次都一柱擎天、耐操耐磨!都不知是谁传出这样的事,要传得确实才好,传错了怎么可以?有损名声啊!不行不行,我得去纠正他们!”
“你给我滚回来!”大将军王爷脸红过腮,将跳腾的家伙锁进臂弯里。
她这一嚷嚷,将军府里的守卫和仆役又被震得头晕,脸也无辜地跟着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