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齐暮云回房小憩,屋里只留了苓卿一人,打发了其他人出去。
善清也就得空陪孩子们回房,哄他们午睡。
孩子们在床上玩闹了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善清拿着扇子替孩子们掮风,突然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她转头一看,是何晴雪悄声进来了。
何晴雪将手里端着的点心小碟放到桌上,放轻脚步的走到床边,看了看孩子们的睡颜,小声道:“孩子们都睡熟了,咱们到外面廊下说说话吧。”
“好,走吧。”善清朝她温柔的笑笑,拿着扇子起身跟着何晴雪步出房间,廊外种植了数棵高大的梧桐,绿
荫茂密甚是阴凉舒适,她们便倚着栏杆相对而语。
“这几日你和孩子们要适应这里的生活,我也应温嬷嬷的交代常跑绣房替生病的刘姊儿做事,咱俩还没能有时间私下说几句话呢。”白日在人前不好说体己话,而夜里孩子们因为换了环境,有些闹腾,善清自然得多将心思放在哄孩子上了。
而她夜里,三天两头需得陪着宇文日向,所以她们俩一直没能找到适当的机会好好说上几句话。
何晴雪思索着该要如何跟善清说明她与宇文日向的关系,可善清却没有耐心久等。
“咱们之间何须说这些客套话,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就只问你一句。”善清睨着何晴雪,用扇子拍打了下她的手背,“无名无分的,你能舒心吗?”善清并非看轻妾侍,而是认为女人若有心要找个依靠,还是得正式嫁娶才好,无媒无聘的终究毫无保障。
不亏是好友,一开口就直切重点,毫无迂回赘言。何晴雪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以我的出身及过去,还能想要什么样的名分?舒心且说不上,但也不闹心就是了。”何晴雪并不自怜。
“只要你觉得好,那便好,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幸好夫人颇能容人,似乎并不嫉妒王爷总往你房里去。”善清真的只在乎何晴雪过得好不好而已。
“夫人从不干涉我与王爷之间的事,非但不曾为难过我,甚至前些时候我病了,还让专责照顾她的方太医为我诊治,更令她身边的苓卿日夜照顾我。”
何晴雪很是感念齐暮云待她的好。“夫人待我是没有话说的。”至于她心中对宇文日向及齐暮云的猜想,也不知该不该与善清讨论,想起当初来粹合院时齐暮云的嘱咐,还是不多言为好。
“就算如此,你也该为年华老去之后多做些打算,女人的青春有限,你早已不是少艾之龄,再过两三年,只怕禁不起岁月摧残呀。”虽然何晴雪的模样看起来较实际年龄小了许多,但善清忧心她早晚因色衰而爱弛。
“这个道理我如何不明白?”何晴雪将无奈的叹息吞回月复中。“我姨母过世后留了些值钱的东西给我,再加上入王府以来得到的赏赐及存下的月俸,将来我预备在你们染坊附近买一间小店铺放租,再买块地盖间房子,留着日后养老之用;而在那之前,我打算朝着晋升为一房管事的目标来努力,既无人可依靠,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何晴雪看着透过枝叶洒落的日光婆娑,向善清吐露心事:“我从不敢奢想王爷会待我长久,像他那样的男人,见异思迁、贪恋新色才是正常,我早已做好孤独终老的心理准备了。”
“你怎会孤独终老?”善清扳过好友的肩,让她面对自己,“没有可依靠的男人不打紧,可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在呀,你是我娘女乃大的,就如同我的姊妹一般,且你也清楚我家那口子是个性情宽厚之人,知你我情同姊妹,自然也不会轻待于你,若有一天这王府真让你待不下去了,你千万别犹豫,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你也无须担心我们要白养你,你手艺如此好,咱们染坊若能聘到你这样的绣手,也能再添一门生意,你来咱们家,绝不会成为负担,而会是助力。待将来老了,也有我们与你作伴,一起看着儿孙嬉闹,一起相互扶持到老。你可别忘了,那两个孩子可是叫你一声干娘的,他们长大了也会把你当娘孝顺奉养的。”
感动在何晴雪心中激荡,有友如此,真的是她这辈子所拥有的最大福气。
“瞧你大方的,我这现成的娘为了以后着想,可要从现在起就好好疼爱他们才是。”善清描绘的将来,既温馨又美好,着实让她心动。
但有些考虑目前她只能放在心底,就算与善清再要好,她终究嫁过人,又替王爷侍寝,这样的她若与善清夫妇同门同户而居,难免招惹闲言闲语,她之所以会孤身随队西行,也是因为她以寡妇之身寄人篱下,引来流言,使得夫家人心中起了龌龊,才不得不下的决心。
人言可畏,她虽不怕,可不能不为善清夫妻考虑,为免滋生事端及烦扰,能不麻烦他们就尽量避免,若真要投靠他们,也要待她年岁再长些才好。
“这是当然的,孩子们可现实了,只认对他们好的人,你这干娘可也不能白当,平日……”善清顺着何晴雪的话打趣,忽而看见她身后的回廊转角处冒出个高大的男人身影。
还不及看清楚,她已知晓来者是谁。
毕竟能在这种时间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到女眷所居的内院,也只可能是一个人——王爷,于是善清拉了拉何晴雪的手示意她转身,同时向已走近的宇文日向行礼,“王爷日安。”
“嗯。”宇文日向应了一声,眼中只有何晴雪。
“王爷?怎么在这个时候回府来了?”何晴雪见到他也感诧异,却没有犹疑,立时迎上前去。
见状,善清颇识趣的福身告退:“小的告退。”没待回应便退回房内,将门轻轻合上,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王爷有事要交代?”何晴雪看不出他的来意。
当何晴雪转身朝他而来时,宇文日向便止住脚步等她上前,待她距离他一臂之遥站定后,他才刻意压低音量道:“本王即刻带领红火远行,需时月余至数月不定。”
宇文日向垂眼看着仰首望着他的认真容颜,不愿承认对她有些不舍之情。
“是。”她温柔的笑着,明白他这是在临要出门前,特地来见她一面,虽然他冷淡着一张脸,但行为却是体贴的。
“左副参军会代本王驻守大营,右副参军则会进守王府,此行对外完全保密,本王将秘密回到盛京,王府中只有吴老详知内情,稍后他与右副参军会去向齐暮云禀明此事。”宇文日向为她的轻笑而心荡不已,“本王不在,齐暮云就是王府中最高的主事者,但她向来不管事,你要从旁协助她,若处理不来,可与吴老及温嬷嬷商议,此外,我还把沐亚留下来了。”他很想伸手抚模她的发和她的脸颊,但他不欲在此时放纵自己,所以按捺着冲动。
“是。”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往常他离府领红火旗打劫,都只是交代一声,从不曾如此仔细的向她交代事情,且打从她进了王府以来,他还不曾离府如此长的时日,思及此,她忽然领悟到或有可能是……盛京出事了?
她脸色微变,不知他此行是否凶险万难。
“别胡思乱想。”他见不得她面带惊惧之色,终究还是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在她耳畔低语:“我是身受皇命离府,至于齐暮云的安危,我只能将她托付于你了。”
这些贴在她耳边悄声的交代,以及他言语中不再带有身分差距的自称,让何晴雪心里有些发慌?他不自称本王,代表了这番话并不是上对下的命令,而是请托。
他,该是真的把她当做可信之人吧……思及此,她按下心慌,坚定的看着他,“奴婢尽力而为。”
他满意的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牢记我的话,乖乖的等我回来。”
如同呓语的再次叮嘱后,他松开环抱着她的手臂,然后转身离去。
“王爷,望自珍重……”她只来得及月兑口一句送别之言,她没敢扬声,喃喃于唇间,可她知道他听见了,因为他虽然没回头,但微侧首,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回廊转角处。
何晴雪没有追上前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眼里后,她转身倚向凭栏,貌似看着庭中景致,却是不断在脑海中仔细的、反复的琢磨着他方才在她耳边细语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