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绰冷沉着脸在一间上房里坐下,潋艳随即上前替他斟了杯酒,而后退上几步,跪伏在地行了大礼。
“别了,这是在做什么?”宋绰赶忙向前,想拉她起身,却又觉得碰触她太失礼,只能佯怒道:“起来,再这样我可就走人了。”
潋艳抬眼,笑嘻嘻地道:“大人,潋艳由衷地感谢你,在潋艳最无助时伸出援手,此恩潋艳一辈子不忘,他日若有需要潋艳相助时,潋艳绝对挺身而出,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
宋绰哂着嘴,被她逗得好气又好笑。“一个姑娘家,说起话来像个汉子,这象话吗?没那么大的恩德,原本我回京时就准备要参那知府一本,所以不过是顺手罢了,况且,帮你的是李叔昂,并不是我。”话到最后,无声哼着。
“可是大人帮的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底。”潋艳请他回座,端酒敬他。
宋绰微皱起眉。“叔昂赎了你,不是要纳你为妾?你却道有重要的人,你如此这般,对得起叔昂吗?”
潋艳不禁笑眯眼。“大人误解了,二爷带我入京,并非为了纳我为妾,而是让我掌了二爷几家铺子庄子的帐,顺便打理照云楼罢了,他早知晓我心底有人,也无意纳我为妾。”
“……原来如此。”
宋绰举杯啜了口酒,以余光打量着她。哪怕是以他刁钻的眼光审视,她都算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美的不只是外貌,更是那身气质,艳光四射的容貌底下有着英气凛然的气韵,实属相当不易,今日她穿着一身月素白绣大红月季的绫纹襦衫,极衬她的气质,不过腰间……
此时适巧丫鬟送了菜肴进屋,潋艳起身替宋绰布菜,却教宋绰更瞧清楚她系在腰边的竟是玉勒子。
“大人是要说姑娘家不该系玉勒子吗?”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腰间,她不禁想起方才装束好时,李叔昂还忿忿叨念着,拿了不少金玉配件给她,她却偏是要系着应多闻交给她的玉勒子,嫌弃她不伦不类。
“潋艳姑娘,这玉勒子能否取下让我瞧瞧?”宋绰的眉头都快要打结了。
潋艳应了声,便解开了系绳交给他。就见他拿起仔细端详,愈看眉心皱得愈深,这玉勒子她瞧过了,没什么特别之处,玉质该算是极上等,除此之外,有什么能教他皱得眉决打结?
“你怎会有这玉勒子?”宋绰脸色凝重地问。
“大人,有问题吗?”
“你先回答我便是。”
“那是——”
“应多闻的。”李叔昂开了门,适巧替她答了话,他一就坐在潋艳身旁,催促着。
“快快快,给我茶,我都快被灌醉了。”
潋艳快手替他斟上一杯,他呼噜噜地喝完,又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抬眼便问:“大人,瞧你脸色如此慎重,这玉勒子是有什么玄机不成?”
“应多闻?他在哪?”宋绰急声问。
李叔昂眨了眨眼。“他就是杀了卫玉的男人,也就是她的男人,我没跟你说吗?”
潋艳细细观察宋绰的神情,静心等待下文,盘算着要是有对应多闻不利的状况,她得赶紧想个法子送他离开京城。
“你没跟我说,当初我在天香楼审卫玉被杀一案时,也没人跟我提起他名唤应多闻。”
宋绰有些恼怒地道。
“早说晚说有什么不同,横竖你现在都知情了。这应多闻到底是有什么问题,犯得着教你说起他来脸色大变?他要是曾犯了什么事,你赶紧跟我说,我会要他离开,照云楼不需要这种护院。”
潋艳神色不快地瞪着李叔昂,极不满他极力撇清的作法。
“李叔昂,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要勋贵子弟当你照云楼的护院?!”宋绰简直不敢相信。
“勋贵?!”李叔昂忙抓着潋艳,急问:“应多闻是勋贵子弟,怎么你没跟我说?”
要死了,他一个平头百姓聘个勋贵子弟当护院……他还要不要在京城混啊?
“我、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他只有跟我说,只要拿着玉勒子出城,守城兵不会过问更不会查路引……”
“当然不会查路引,这只玉勒子是皇上御赐的。”
一说到皇上御赐,李叔昂酒都醒了,随即坐到宋绰身旁。“大人,我的好大人,你倒是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千万别吓我!”
“我才想问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见他这模样,宋绰不禁发噱。
“潋艳,你不是识得他挺久,怎会连他的底细都不知道?”李叔昂都想哭了,恼自己是阴沟里翻船了,谁不惹竟去惹了个勋贵子弟,他还骗他潋艳是他的人……死了死了,他必须赶紧解释才成!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前年在天香楼时曾让他救过,后来年底时他重伤出现在我的院落外,我便救了他,他说他无处可去,所以我便收留他。”潋艳也没想过应多闻的身分竟会如此的尊贵,回想他曾提起过的点点滴滴,便道:“他只说过,他是个庶子,身受重伤是家人所为,所以他对人不信任……其余的,他什么也没说过。”
宋绰听完,沉吟了会,才低声道:“他是庶子没错,可他是庆远侯府的庶子,也是老侯爷的么子,当年是老侯爷手把手教着武学,后来还找了大内几个军头教导武艺,八岁时,殿前马射三十五步,他能九中九,他十三岁那年,殿前武举,他技冠群伦,弓必拉满,刀必舞花,石必离地……他不过是下场玩玩,竟随手就已达武举人的标准,那时皇上便道,应多闻他日应试,免乡、会试,可直接殿试,七王爷也开口要将他收进麾下,而皇上亲赐了这只玉勒子,恍若他的腰牌,可以随意进宫出城,就连皇子也没人得过这赏赐。”
潋艳听得一楞一楞,不知道他的身分竟是如此尊贵,可他怎会说他身受重伤是遭家人所害?
“等等等等,宋大人,你说庆远侯……我知道的庆远侯庶子应三,是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他不只流连烟花之地,还成群结党地闹事,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前年伤了延平侯的次子,听说被老夫人给送到庄子去了,此后就再没有他的消息。”宫中的消息而且年代有些久远,他不灵通算是正常,但这坊间的消息可是逃不过他的耳,怎么凑也凑不出宋绰说的那般技勇双全子弟。
宋绰摇摇头,“我话还没说完,他十五岁那年,老侯爷急病去世之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无视守孝三年,反倒是窝在销金窝里日掷千金,外头传言虚虚实实极多,有人说老夫人视他为己出,从不分嫡庶,导致他恃宠而骄,不知分寸,可也有人说,老夫人是故意养废了他。”
李叔昂听着,一脸扒粪般地欲扒出内幕。“这么说似乎也有理,如果我没记错,应三今年该是二十岁了,两年前出事时,正是十八,也就是说他十五岁时因老侯爷急病而逝,无法参加武举,而十八岁时又因闹出人命而离京,那时我记得是由应二上阵,勉强得了名次,补了计议官的缺,后来应二进了神机营,都磨了两年多了,至今还只是神机营营千总,而应大袭了爵位……大人,这想来里头似乎大有文章。”
真是太教人兴奋了,没想到竟会扒出庆远侯府的秘辛。
宋绰接着道:“潋艳姑娘又说,他曾提及自己遭家人所害,这般听来,老夫人真是恶意养废他,让他不知天高地厚,恣意闯祸,再将他逐出京外,一来他再也抢不得两位兄长的光采,二来也得不到皇上的厚爱……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是旁人插不了手的。”
“那倒是,勋贵之家哪……”李叔昂突地顿住,看向潋艳,月兑口道:“这可糟了。”
“什么糟了?多闻回京会被押进官府还是怎地?”潋艳急问着。
“如果应多闻真是庆远侯府的庶子,那么你跟他是注定无缘了。”李叔昂不禁邻悯起她的处境。
“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分太低,就算应多闻硬是要你进应家的门,你恐怕也只能算是个姬侍,连个妾室都构不到边。”
“为什么?我已经是良籍,我……”
宋绰接话道:“潋艳姑娘,哪怕你已从良,但曾经入过妓籍是事实,寻常人家纳为妾尚可行,但勋贵子弟是不允许的。应多闻行三,父已逝,家事由长兄主导,应多闻身为勋贵子弟,不能无妻先有妾,就算要纳妾,纳的也是贵妾,你的身世……说白一点,倘若你为应多闻怀胎生子,生下的孩子只要应大不点头,孩子就会成为无籍者,不能姓应,往后这孩子不得经商科举。”
潋艳怔楞得说不出话,不知道原来她和应多闻之间的距离竟如此遥远。
“如果他强行要与你一块,他就必须分家,但从此之后,他会遭人非议,不得族人任何扶助,而你最多也只能当个妾,也许你认为这也没什么,但你必须知道,他出身勋贵,如今他在照云楼里必会遇见熟人,届时他必定遭受冷嘲热讽。”宋绰说到最后,忍不住叹气了。
“当年皇上是恁地看好他,认定他定能成为一方大将,就连七王爷也极为赏识他,岂料他竟会走到这一步,实在是令人不胜欷欢。”
李叔昂见潋艳面如死灰,随即又道:“可应多闻说不准真是遭到其兄或嫡母的迫害,因为此由而分家,族人该是会体谅,再者只要我认了潋艳为义妹,当妾室应该还是可行的。”
宋绰晩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多了,这些事是应多闻说了算,不是咱们随口说说便成的。”
“啐,是你先说的,我不过是附和。”
潋艳压根没听清楚他们后来到底又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她和应多闻已经是天涯海角各一方。
潋艳一夜难眠,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香儿替她梳发扎髻。
昨晚送走宋绰之后,她在通往白荷榭的廊道边,瞧见了应多闻被人给围着,她仔细一听,只听见他任人讪笑而不还口。
他们说,他是龟奴,而他,神色不变地任其奚落。
她不懂,他怎能忍受?他明明是天之骄子,初次见面时,他确实带着自负的倨傲,可为何之后的转变如此之大?
想了一夜,她还是想不通,她唯一确定的是她后悔了,她根本不应该答应李叔昂接管照云楼,更不应该让应多闻成为护院,她想起宋绰所言,他本有成为一方大将的能耐,还有御赐的玉勒子,自己怎能将他囚于一隅?
“小姐,怎么了,昨儿个听二爷说,照云楼光是一夜营收就近五百两,这不是比小姐预设的金额还高吗?怎么却见小姐压根不开心?”香儿瞧着她攒眉垂眼好半晌,忍不住开口问了。“春莲她们可是乐得很,等着月底小姐分红利呢。”
小姐培养了八大金钗,由她们细分照云楼不少的差事,小姐也说了,谁的表现好,除了月饷之外还有红利,大伙一见客官上门,可真是一股劲地上前争相招揽,都快要抢红了眼。
潋艳抬眼,撇了撇唇笑,一脸苦涩。“没事,只是想了一些心烦事。”
尽管疲惫,她还是招来了她较信任的八大金钗,讨论昨晚的状况,预定检讨方向后,才放她们回去,等着掌灯时分一到,大开照云楼大门。
然而,她才到了前院的竹园,便听见应多闻与人起争执的声响,下意识地躲在拱门边听——
“二哥,我说了我不会回去,你就别管我了。”
“我怎能不管你?!你可是我的弟弟,我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为何无故失踪了两年,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上哪去,又是为何不回府?”
应多闻闭了闭眼。“二哥,我没有失踪,只是离京走走罢了,如今我觉得回不回府都不重要,我年纪够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闷不吭声地离家,你知不知道大哥和母亲有多担心你?”应谅扯着他的衣襟,看着如今已经高上他快要一个头的弟弟。
应多闻闻言,不禁失控低笑着,半晌才道:“二哥,你回府时,可以代我跟大哥和母亲说,我过得很好,不劳他们担心。”说完他脸上是遮掩不了的鄙夷和厌恶。
“你哪里过得好?你成了青楼的龟奴……你是堂堂庆远侯府的三爷,怎能做如此下作的差事?我要是早点找着你,今年的武举殿试,我是一定会拖着你去的,岂容你作践自己!不过,不打紧,皇上今年加恩科,今日才刚下的旨意,你跟我回府,我举荐你考恩科。”
“又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我是青楼的护院,又是谁非得要将我眨得这般低?”应多闻神情不耐地啐道,压根不在乎什么武举什么恩科。
“长宁侯府的四公子,他跟我说,你迷上了这儿的花魁,说这儿的花魁艳胜牡丹,一双勾魂眼会把人的魂都给勾跑……你呀,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你少上花街柳巷的,瞧瞧你现在被迷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直被蒙在鼓里,世事不知的是二哥!”应多闻突然吼道。
应谅不解地瞅着他。“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个被蒙在鼓里?”
“你……”他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紧抿住,半晌吁了口气才道:“二哥,别白费心思了,我不会再回庆远侯府,你不如……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反正我也不过是个庶子,咱们终究是不同的。”
“你胡说什么?!你竟敢说出这种没心没肺的话!”应谅揪紧他的衣襟,眼看着一拳就要落下,突然听到——
“住手!”那娇女敕如黄莺出谷的嗓音教他一顿,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一身艳红的女子款步轻移而来。
“二哥,你回去吧,回去!”应多闻见状,随即扯着应谅,要将他推出另一道拱门之外。
“等等!”应谅紧揪着他的衣襟,双眼紧锁着那身显红,直盯着那张教他魂牵梦萦的脸庞。“……花璃?”
潋洒蓦地停下脚步,看见应谅的错愕、应多闻的气急败坏。
“二哥,她不是花璃,你认错人了。”
“她明明就是花璃,她……不是应该进了教司坊吗?”应谅颤着声问,松开了应多闻,难以置信地望着潋艳。“花璃……”
潋艳垂敛长睫,将一切看在眼里,随即巧笑抬眼,“奴家潋艳,是照云楼的大掌柜,不知道客官是——”
“你不是花璃?”
“客官怕是认错人了。”潋艳顺着应多闻的话说,将应谅的失落收进眼底。
“二哥,就跟你说认错人了,你走吧,我要上工了,你别打扰我。”应多闻拖着失魂落魄的应谅离开。
潋艳盯着两人背影,心想,很好,也许今晚就是跟他摊牌问清楚的好时机。
潋艳将照云楼的后院居所取名为“财窝”,里头是三进的格局,她和应多闻分处东西两厢,向来只要她不主动找他,他是绝不会踏进她的东厢,所以今儿个她就干脆进他的房等他。
应多闻一进门,尚未点上烛火,便察觉床上有异,眯起黑眸瞧去,就见潋艳躺在他的床上,状似已经入睡。
他伫立在床边,借着月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睡脸,她的发钗未解,身穿艳红绫纹繍衫,七彩腰带缠住不盈一握的腰肢,银白暗绣罗裙底下是一双若隐若现的腿……这两年看着她蜕变,从小丫头转变为芳华正盛的小姑娘,尤其在她进京之后,成长得越发娇黯,多少次他都不敢正眼看她,而在知晓她已成为李叔昂的人后,就算不甘,他也不能再损及她的清白。
“潋艳,起来,你不能睡在这儿。”他哑声唤着。
只见潋艳微皱起眉,小脸直往他的枕上蹭着,长腿一抬,露在罗裙之外。
应多闻随即背过身,瞪着桌面,半晌才又道:“潋艳,你不能在这儿睡,赶紧起来。”
她是李叔昂的人,等同是许人了,三更半夜与其他男人同处一室,要是教人撞见,别说会败坏她的声誉,被囚禁处死都是有可能的。
潋艳低吟了两声,索性转过身,当没听见。
“潋艳!”他略回头,见她转身又睡,有些气急败坏地喊着。
潋滦长睫微掀,思索片刻,才假装清醒故意伸展手脚,懒洋洋地回过身,在他的枕被上蹭了又蹭,朝他笑得恬柔可人。“你回来啦。”
“快起来。”他低声说,随即又别过脸,不敢看她初醒时的憨瀬神情。
“拉我。”
“潋艳?”
“你不拉我,我就不起来。”耍赖嘛很简单的,她一下子就上手了。
应多闻回头瞪着她。“胡闹,快起来!”
潋艳笑得皮皮地道:“怪了,一个流连花街柳巷,以销金窝为家的男人,怎会这般遵从礼教?”
应多闻蓦地顿住,幽深的眸直瞪着她。
潋艳笑吟吟地道:“有人说,庆远侯府的三爷少年得志,恃才傲物,所以横行京城,街头滋事,甚至娱酒不废,沉湎婬逸……”,
“够了!”应多闻怒瞪着她,咬了咬牙,沉声问:“你来,就是听说了这些事跟我求证?我可以告诉你,那都是真的,我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嫌弃他吧,厌恶他吧,最好是离他远远的,对彼此都好。
潋艳垂眼不语。果然,听别人说和听他自个儿承认,在她内心是不同的冲击,哪怕早已是过眼云烟,但她依旧厌恶。
换句话说,当初他只对竹音出手,算是客气了呢……讨厌,她没事想这些折磨自己做什么,简直是蠢蛋!
“既已得到答案,你可以走了。”他退开几步等她自动离开。
回到京城后,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总会有人将他过往的不堪告诉她的,他早有准备,所以他不在乎。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一点都不重要,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当年你跟我说,你会重伤出现在天香楼后院,是因为遭你的家人所害……他们为什么要害你?”她试着说得云淡风轻,想找出事情症结。
应多闻拢起浓眉,开始怀疑自己该不该继续待在她身边。“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嫡母嫡兄假装疼爱,最终被我识破时撕破脸罢了。”他三言两语带过去,说得合情合理。
“就因为这样引发杀机?”理由实在是太薄弱了,如果是因为他撞见了什么秘密,教嫡母嫡兄痛下杀机,这才合理。
可她也清楚,应多闻在她面前总是保留太多,十分话只会说三分。
“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这是许多勋贵世族里的庶子宿命。”他笑得自嘲。
看他自嘲笑着,她想安慰他,可他站得好远,她伸长了手还是构不到他。“所以你不打算回庆远侯府?”
“回去找死吗?”他哼笑着。“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如果你回去只有死路,那就代表事情不像你说的单纯,恐怕就连你二哥都不知晓内情,而你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代表这事与他有所牵连,又或者是你不想让他知道真相的难堪。”
应多闻恼怒地瞪着窗外,他忘了她有多聪颖,蛛丝马迹就能让她把事兜成一个圆,想瞒她,真的很难。
瞧他闷不吭声的,潋艳也没打算穷追猛打,话锋一转,问:“多闻,你打算一辈子都待在照云楼吗?”
应多闻微楞,斜睨住她。“你希望我离开?”他倒没想过她会开口赶他走,他知道她需要他,哪怕她已委身他人,但她依旧需要他。
“当然不,可你不觉得你一身武艺糟蹋在照云楼,很可惜吗?”瞧他终于肯正眼看自己,她懒懒地坐起身道:“多闻,如果我是你,我是不可能就这样闷不吭声地任由人欺压的,我一定会让自己功成名就,将那些看轻我的人都踩在脚下,不过可惜的是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但你可以,你可以考恩科。”
“你要我考取功名?”
“没错,人人都说应多闻是个武学奇才,就连皇上都赏识,我要你去考个武状元,对你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才是。”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注定那般遥远,那么再遥远一点也无所谓了。
只要他好,只要旁人别再看轻他,讪笑他,就算要她将他推到天涯海角,她都会做。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照云楼的护院是你一手教的,能差到哪去?倒是你,好好给我闭关读书,我丑话说在先,没拿个武状元,往后你就别见我了。”潋艳起身,玩笑似地戳着他的胸膛。
应多闻一把握住她使坏的小手,眉头微皱,哑声道:“潋艳,你要记住,你已经是李二爷的人,你和男子之间不该再有如此轻佻的举措,会坏了己身清誉,旁人瞧见了会大作文章,陷你于不义的。”
潋艳呆住,思绪快速地运转,试探性地问:“你怎会知道我……”
应多闻苦涩地扬笑,松开了她的手。“我很早前就知道了。”所以不敢再亲近她,就怕她落得无德婬乱之名。
潋艳抬眼,笑得比他还苦涩。原来,他的疏离来自于他的误解……也好,这样也好,让他误解总好过日后他傻得为她付出代价。
“夜深了,回去吧。”应多闻别开眼,像是想到什么,又道:“这时候我不便送你回房,我去将香儿唤来吧。”
“嗯。”潋艳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一走,她便静静地坐在椅上,在听见脚步声接近时,快速地抹去颊边泪水,吸了吸鼻子,瞧也没瞧他一眼便跟着香儿回房。
应多闻独自进房,坐在方才她躺过的床上,床褥间仿佛还有她残留的温度和气息,他轻抚着床褥,将脸埋进枕里,紧紧地闭上眼,要自己克制绝对不能损害她的清誉,可是天晓得他有多想拥她入怀。
这天地间,他只想要一个她,如果求不得,其余的,他也不要了。
几天之后,潋艳请李叔昂将宋绰给找来。李叔昂问清楚理由后,二话不说,当晚使尽手段就把宋绰给请进了照云楼。
“见过宋大人,当日宋大人出手相救,至今未致意,还请宋大人见谅。”应多闻上前一步施礼。
宋绰直盯着他,不禁道:“还真是你呀,当年我在宫中见过你一回,想不到竟会顺手救了你,这也算是天意了。是说,你真的要考恩科,想由我举荐你?”
“是。”
“举荐一般是只要在朝为官的族人就能举荐,你找到我这儿……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个更好的人选。”宋绰话落,潋艳和李叔昂不由地直盯着他瞧。“我找七王爷给你举荐,这么一来只要你拿了武状元,就能多得七王爷为助力。”
毕竟他是个言官,举荐是可以,但没什么助力,不过是帮他报个名罢了,可武将在朝中最重要的是人脉,他既已舍弃了族人相助,自然是得要找个靠山。
“七王爷……”应多闻低喃着。“他肯吗?”
他依稀记得七王爷秦文略对他多有青睐,可惜他不知好歹,常在街头闹事,想必七王爷该是对他极为灰心失望才是。
“这事就交给我。”宋绰只差没拍胸脯保证,想了下,他又道:“既然你要考恩科,继续待在照云楼里恐有不妥——”
“这事交给我,我在三条街外有一幢小宅院,虽说格局不大,但也有三进,里头有着洒扫管理的下人和管事,你尽管搬进去住,什么吃喝用度的都不是问题。”李叔昂截了宋绰的话,脑袋里的算盘打得特别响亮。
嘿,应多闻要真拿下武状元,他也算是他的恩人了,往后有个什么的,找他来铁定没问题。
宋绰横眼瞪着他,恼他竟跟他抢人!
“不成。”应多闻沉声道。
“为何不成?”李叔昂诧道,通常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对他道谢再三,顺便施礼作揖的吗?
“已蒙二爷相救,没有再受二爷相助的道理。”
“谁说是二爷相助?那全是我跟二爷租的,你往后得要还给我的。”潋艳知晓他的心思,采用了最委婉的说法。
应多闻未抬眼,像在思索什么,又听她道:“你要是能功成名就,也算是给我跟二爷挣了面子,现在资助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无须客气,尽管静心读书,专心应考才是。”
抬眼,见她挽着李叔昂的手臂,他眸色一沉,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
李叔昂见情势不对,想要拉开潋艳的手,岂料她却像条蛇般地卷着他不放,只好赶忙解释,“对了,多闻,我有件事要跟你解释,其实我跟潋艳……”
潋艳伸手往他背后连拍几下,顿时教他将接下来的话都噎在喉头上。“二爷打算给我名分了,你就不用再担心我了,二爷会待我很好的。”
就让他误会吧,这样对彼此最好。
她是这般打算的,却没瞧见身后的宋绰脸色黑了大半,李叔昂更是吓得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