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一袭淡月色华袍的窦贵妃默默伫立在树丛后方,旁边几名侍女吓得脸色都青白了,想喝斥却又不敢,就怕惹得娘娘越发怒火滔天,到时候服侍的奴才谁也落不得好。
窦贵妃强忍着恼羞成怒的腾腾火气,清丽的脸庞些微扭曲,半晌后,待两名碎嘴的侍人去得远了,这才开口。
“方才那两个,报盗窃御赐之物。”
“诺,诺。”侍女们一个哆嗦,冷汗狂流。
盗窃御赐之物,送到慎刑司就是剁去手足流血至死,以为众诫。
窦贵妃语气轻柔地道:“若是今日之事有一字半句传了出去——”
“奴不敢!”几个侍女扑通下跪,猛磕头,贵妃娘娘除去碍眼碍事之人的手段,她们都很清楚。
“别以为本宫暂时交出了宫权就处置不得你们了。”她优雅地端详着自己雪白的纤纤十指上戴着的几只硕大血红宝石指环,温柔的微笑。“本宫再不济,杖毙一宫的宫人还是做得了主的。”
侍女们听得瑟瑟发抖,砰砰砰!头磕得更急了。
尽管侍女们额头都磕出鲜血来了,窦贵妃胸臆间那口郁气仍然没有半点宣泄之感,只撂下了一句“你们就跪着吧!”便自顾扬长而去。
众侍女相顾失色,面容惨然若死。
窦贵妃看似优雅地信步回到殿内,坐下来后却始终无法控制自己气怒得瑟瑟抖动的手,猛地抓起酒樽一仰而尽。
“娘娘,国公府来人递帖求见。”一名侍女疾步而入,跪在她面前恭敬地弃道。
窦贵妃眼睛一亮,“快传!”
她就知道内敛善忍的爹爹不会袖手旁观的。
想那贝尔珠竟还在此风尖浪口之际欲拿她当枪使哼,若非碍于爹爹与东藩郡王之间的协议,自己当初登上贵妃之位时,头一个就是拿这蠢货开刀,哪里容得她蹦达到现在?
大燕后宫的另一端,华丽富贵的珍珠殿内——
珍妃把满室珍贵赏玩之物全砸碎了一地,气喘吁吁地恨声尖叫。
“贱人!都是贱人!咳咳咳咳”
她气得又隐约有呕血的冲动,可是,她更想要亲手掐死那个夺宠的陈国小贱人!
往常就算她再骄再刁蛮,大君看在她父王的份上,最多只会训诫个两句便罢,可是这次竟然、竟然为了那个孟弱对她禁足、罚俸,让她活生生成为了这后宫的笑话!
“窦香君那个蠢货,不是自以为智计无双吗?怎么这次这般不顶用,连宫权都给剥了?”珍妃气息剧烈起伏,娇媚的脸庞涨红得都快透出血来了,咬牙切齿道:“连本宫那日命人捎去的拜帖都退回了,难道她真的甘心被个陈国的小贱人踩在脚底下?呸!真他娘的不中用!”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她虽然活似被重重掴了一巴掌,可相较之下,被逼移交掌宫权力的窦香君,可是面子和里子全没了。
思及此,珍妃气愤扭曲的脸庞总算恢复了些许,哈哈大笑了起来。
“该!让她成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装高贵,不过就是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臭婊子!”珍妃口无遮拦极尽辱骂之能事,好似这样就能将近日受挫的种种恶气一扫而空。
躲在一旁,唯恐被主子怒气波及的侍女们面面相觑,却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娘娘痛骂贵妃出气,总比将怒火发泄在她们身上的好。
“来人。”珍妃突然唤道。
“奴在。”侍女忙上前。
“去找风贵姬,叫她来见本宫。”珍妃神情傲慢道,“告诉她,本宫让她效劳的机会到了,让她自个儿好好把握,别到这当头还选错边站了。”
“诺。”侍女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问道:“回、回娘娘,可是咱们珍珠殿现在禁足,无令不得擅自出入”
“连这点子事都做不好,本宫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珍妃大怒,涂着鲜红蔻丹的纤指重重甩刮过侍女的脸,登时留下五道红指印。“蠢货!大门出不去,你便是钻狗洞也得给本宫把话传出去,否则本宫就命人活剥了你的皮!”
“诺,诺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就在这云香殿和珍珠殿吵吵闹闹不得安宁的当儿,紫鸢院那里却是喜气洋洋的,服侍韵贵人的侍女们个个眉开眼笑,忙替自家主子准备香花沐浴,精挑最美的衣裳和头面,务必让大君今夜宠幸得心满意畅,龙心大悦。
入夜。
慕容犷膝坐在长案前,对着满案的锦帛落笔疾飞,英俊脸庞透着一抹严峻之色。
黑子垂手侍立在一旁,看着黄金更漏显示出的时辰,心下陷入两难。
今儿午后时分,主子还兴致勃勃的说要召幸韵贵人,可现在都用过晚膳了,也没见他大爷有半分要起身的动静。身为尽忠职守的内侍大监,黑子总不能把韵贵人叫到这御书房来吧?
可大君龙体不爽,事关国家社稷,不得轻忽小觑啊!
“咳,那个,禀大君”黑子陪笑开口。
“嗯?”他微抬起脸,冷厉眸光一闪。
黑子背脊一寒,只觉冷意从脚底板凉了上来。“呃,禀、禀大君,韵贵人已在紫鸢院候着了。”
“谁?”慕容犷满心还陷在方才锦帛中所书,关于远城牛马疑似得瘟疫一事,神色有些严峻,表情自然难看。
黑子心一惊,当场就有自行掌嘴的冲动——他干啥那么多事啊?
“就、就是您今晚宣召待幸的韵贵人哪!”
“喔。”
“”
喔?喔是啥子意思?请恕奴下不明白啊啊啊!
黑子都快哭了。
慕容犷神色如常,应了声后便低下头,下笔如飞的批示,谕令远城诸官员严慎料理此事,京城会派弼马司和善兽院医令数名速往远城协治。
喔,哦主子这是因公忘私,重江山而忘美人,废寝而勤于国事的意思啊!
黑子眨了眨眼,自以为恍然,便不再开口了。
半晌后,慕容犷停了笔,略略舒展下筋骨,高大矫健的身躯就算在这般慵懒从容的动作下,依然显得说不出的优雅迷人。
“走吧。”他终于起身。
“唉?”
他冷冷睨了黑子一眼。“不是紫鸢院侍寝吗?”
“呃,诺诺诺。”黑子忙抹冷汗,真心跟不上大君节奏啊!
可龙驾还未出殿门,就见到风贵姬在侍女提灯领路下,匆匆而至。
“爱妃急匆匆的来见孤,有事?”慕容犷双手负在身后,颀长身形在月光下更加透着邪魅的男人味儿。
纵是向来饱读诗书清冷自持的风贵姬也不禁心儿一跳,双颊涌现娇羞酡色,有一刹那的慌乱忐忑,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绪。
“大君,请恕臣妾冒昧前来扰您要事,可适才珍珠殿来报,说珍妃姊姊病了,口口声声念着您,连太医也不得近身诊治,臣妾生怕拖延误事,不敢自专,只得来求大君裁示。”风贵姬小心翼翼说完,低叹一声。“珍妃姊姊这是心病,非药石能医的。”
慕容犷面无表情,深邃眸光幽晦难明。
“大君?”风贵姬见他久久不语,心也有些不稳了。
“她这是骄病,都是给闲的。”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笑意,随即伸手扶起她,眼神柔和。“爱妃受累了。”
风贵姬秀丽清雅的脸庞霞色更盛,强抑下心头小鹿乱撞,一派端庄娴柔的浅笑道:“臣妾能力不足,唯夙夜匪懈兢兢业业,勉力而为,只望能不讨后宫众姊妹的嫌也就是了。”
慕容犷眸底掠过一丝厌色,笑容也冷了几分。
虽然他自己心思诡谲深沉,平生却最不喜两面做派之人,明明是得了好处,偏偏还要做出勉为其难状。
孤不想给的,由不得人抢,孤若想给,也由不得人不识好歹。
“都是孤的不是,给爱妃找麻烦了。”他浓眉微挑,虽然在笑,风贵姬却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不,不是的,臣妾万万不是这个意思。”风贵姬脸色都白了。
“莫慌。”他笑着拍了拍她发凉的玉手。“孤还没有怪你,爱妃怎么就自个儿吓起自个儿来了?”
“还”没有怪罪,却不是不怪罪
风贵姬心突突剧跳,勉强定了定神,神情越发谨慎恭顺。“臣妾今日屡屡失言,请大君责罚,引以后宫为诫。”
不愧是风太宰教养出来的名门千金,是个懂分寸的。
慕容犷面色微霁,那无所不在的沉沉威严也稍敛,风贵姬终于得以喘口气,可掌心已湿透了一把冷汗。
“敢问大君,那珍妃姊姊那儿——”她有些迟疑。
“既然病了,就叫她好好在珍珠殿里静一静心,”他似笑非笑的开口,眸光冰冷。“让太医去诊治,若是不想治孤记得她东藩老家的汤泉极好,最适合修身养性了。”
风贵姬岂会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警告?
“诺,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略显慌张地低下头,却掩不住嘴角那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珍妃姊姊,你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呢?
最后慕容犷依然故我,风流潇洒地扬长而去。
经过这一夜后,紫鸢院的韵贵人是红了,却也从此跟珍妃的梁子结大了。
而如意殿中的孟弱却是好吃好睡,起床后还喝了一大碗药汤也面不改色。
“主子,您您别难过,待您身子好了,必是更加荣宠万分,那些什么贵人什么美人的,哪里还能入了大君的眼?”儒女生怕她伤心,忙安慰道。
“傻儒女。”她嫣然一笑。
后宫嫔妃原是一个个直勾勾怨毒地盯着她,现在有人“自愿”跳出来帮她挡仇恨,她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她越“委屈”,慕容犷自然会越心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