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鸡未啼,伏家人就都已经起床,没一个赖床的人。
喝过早粥配炒青菜和煎蛋,伏幼便随着哥哥和朱佾开出门。
这回,她也懒得再做男装打扮,一身朴素衣裳,绑了条大辫子就出门了。
“哎呀,我们也不能落后,胖姑、王嫂子,咱们拾掇好了没?赶紧了……”李氏那比小鸟还要细小的嗓门,已经被锻炼得中气十足,她看来神情爽朗,不复在老宅时的拘谨木讷。
三人也风风火火的出了门,看得伏临门直揪胡子。“又是美好的一天,小陌,咱们也该去铺子忙活了。”
被东家冷不防叫了小名的兆陌一楞,随即笑开了,东家这是心情好呢。“自我和我那个婆娘有了小方,我这小陌都变成了老陌啦!”
“我们不都一样,岁月催人老。”
“东家不老,一点都不老。”
“你这嘴皮子尽挑我中听的说。”
主仆笑呵呵的去了前头,内院一下就空荡了下来,但菜圃中已然可以收成的蔬菜翠绿鲜美,大水缸里的游鱼蹦跳活泼,日头正冉冉升起,生机盎然。
伏幼和李氏她们来得早,正好赶上第一波等着要吃早饭然后上工的人,所以李氏这边生火的生火,揉面团的揉面团,忙得不亦乐乎。
伏幼这边也支好了摊子,也不是没有人从摊子上经过,那些人看见议精致漂亮的合字和饼干都会停下脚步看几眼,或问价钱,只是一听到一盒饼干居然要卖五十个铜板,莫不啐骂了一声,拂袖走了。
也难怪人家要骂,这年头最精贵的上好白米,一石只要九钱五分,猪肉一斤二十文,白面九文,绫罗绸缎不算,平常百姓穿的细棉布料四文钱一尺布,能卖到八文钱就顶天了,一小块饼子居然要卖上天价,去抢比较快,只有傻子会买来吃。
朱佾开见路人边骂边走,却不见伏幼有任何不悦之色。
她看了看炸大包子摊,道:“反正现在也没客人,我去娘那边打个下手。哥,摊子你和朱大哥就先看着如何?”
“成,包在我身上。”伏观马上回道,脸上表情也很轻松,似乎不觉得没生意上门有什么好苦恼的。
兄妹俩皆是一派乐观,朱佾开想,这乐观应该是会传染的,他在伏家住了这段时日,伏家上上下下没一个是垂头丧气、坐立不安的,瞧瞧这会儿伏幼过去那边的摊,挽起袖子瞧哪边需要帮手就帮哪里,还有空和脸熟的客人道早问好,熟练能干得叫人想多看两眼,越看越舍不得移开视线。
“哎吓,今儿个大娘的摊子多出个闺女啊?”有眼尖的人发现道。
“欸,实在忙不过来。”
“是该请人了啊……”
等吃早餐的人潮忙过了一轮,伏幼手里被塞进了两个炸大包子和葱油饼,是她娘给的。
“拿过去吧,我瞧你哥哥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谁叫娘炸大包子的技术越发纯熟,香味都传到十里外了。”伏幼不吝啬的夸奖着娘亲,这时看见卖饼干的摊子有客人上门。
“快点过去啊,你发什么楞?客人上门了。”李氏看见那边有客人上门,让催促着女儿过去招呼。
“娘,等等,我瞅着咱们家的‘美男子牌’挺管用的,你瞧,这不是卖出去了。”
好像不管在哪里、古代现代,美男、美女都是最吃香的,要是她这会儿过去,搞不好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客人还会不高兴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李氏哪懂得什么行销策略,什么叫美男子牌,就怕那两个男人把好不容易上门的生意搞砸了。
“娘,你就听我一回,咱们站在这儿瞅着,哥哥和朱大哥要是真的应付不来,我再过去。”
美男子策略果然奏效。
不用费三寸不烂之舌,只要多笑笑,一些小媳妇、大婶子、大小姑娘,就连小丫头都被迷得晕乎乎的,不到两个时辰,卖饼干的摊子连最后一块饼干都让一位大娘给买走了。
女人不论年纪大小都吃帅哥这一套啊。
“娘,我能干吧?”有人喜孜孜的邀功,一副小女儿态。
李氏拧女儿的小鼻子,“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像了谁,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主意,回去得好好跟你哥和朱公子道歉。”
旁边摊子上两尊黑脸关公回过味来,正用眼神瞪她。
居然出卖自己的亲大哥!伏观不满的以目光指控。
另一个阴着一张脸,不知该夸她聪明还是先拎过来打再说。
伏幼干脆视而不见,他俩有啥好气的,饼干都卖出去比较重要不是。
正想着今儿个饼干都卖完,该有多少银子入袋,想得正美时,偏偏有个不识相的人破坏了她的好心情,这人声音一响起她就知道是谁了,嗓音拔尖刺耳,好像不这样说话怕人家不知道她来了似的。
“我说大嫂,怎么你们一家子都在集市摆摊子啊?这是干么,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大房离家出来,还真过得不怎么样。”钱氏带着丫鬟婆子下了轿子,扶着丫鬟的手,施施然走过来。
“二婶娘。”身为晚辈该见礼就见礼,伏幼并不会因为钱氏出言调侃就忘了她是晚辈这件事。
她是晚辈,要是有个礼数不周,别人可会回头指责她爹娘教女不力,她何必给人作筏子让娘亲难堪?
伏观也行个礼,并不言语。
瞧钱氏如此摆谱,实在叫人唾弃,有必要这样吗?这集市人最多了,有常识的人车马轿子经过时都会绕道,不会往这边过来,免得妨碍路人或是耽误自己办事的时间,她却是哪里热闹越往哪里挤,有轿子坐了不起,这是想让她娘看着眼热是吗?
她还真小看人了,不是谁都会羡慕这些浮面的东西,她不在意,她娘也是。
“二婶子。”李氏对二房这弟妹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他们大房搬出来至今,也不见老家的谁过来看一眼,更别说援助了。老太太她能理解,可这几个弟弟夫君在家时没少帮衬扶持过,要银子的给银子,外面出了纰漏也没少暗地帮忙收拾,待他们家“落难”了,他们人呢?
听说一个接连纳了两个小妾,而三房孩儿百日也没给大房这边下帖子,这是硬生生不认他们大房这门亲了吧。
夫君常常感叹自己做兄长做得失败,夜里时有睡不着觉,她只能安慰他人心冷暖不可靠,别人要变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只能说人在做,天在看,无愧于心就好。
“我也不求大富大贵,一家人都在身边,能有口饭吃我就满足了。”李氏面对钱氏的挑衅很是淡然。
“大嫂倒是乐天,以前捧在手心的黄花闺女也舍得让她出来抛头露面……哟,我怎么就说错话了,幼姐儿不是闺女,是嫁人不成,守了寡,说起来也是可怜。”钱氏唱着独脚戏,一发现身边聚了人更得意了。
李氏气得都浑身发抖了,手也哆嗦起来,如果针对的是她,多难听的话她都可以忍下来,但是骂到她的孩子头上,那是戳她的心,她非理论不可!
一旁的胖姑和王嫂子更是气到不行,撸高袖子,一个拿擀面棍,一个握拳头,围着钱氏带来的丫鬟和婆子互相拉扯着。
伏幼轻轻握住李氏的手,看向钱氏时,表情冷冷的,笑着,“二婶娘有闲暇来找我娘叙旧,却管不住二叔父不停的往屋里抬人,侄女每天和我娘忙得不可开交都还耳闻二叔父准备抬第三个姨娘进门了。啧啧,二婶娘,侄女说句您的不是,您拿二叔父没奈何,怎好把气都撒到我们身上来?”
一个连丈夫都管不住的女人还有空来对别人说三道四,这种女人要不是妇德有亏,要不就是不受待见,说出口的话又有什么可信度?
钱氏也就那么点本事了,撕咬着她的望门寡和抛头露面的事来说,就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说出花来。
伏幼还真的不介意。
钱氏闻言气得浑身乱颤,她家那个死鬼自从成了伏家当铺的掌柜后,气焰长了,乱花银子不说,色心有增无减,见一个爱一个,短短时间就纳了好几个妖精进门,气得她每天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虑、煎熬到极点。
糟心的事不只这一件,大房被赶出门后,没错,她是顺利抓住了府里的钱,但是模清楚帐目这才知道家中的开销根本是个无底洞,好些年要不是靠着当铺和傻笨的大房贴补着,他们二、三房恐怕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苦果再难吞她也得咽下去,这是面子问题,里子嘛,反正哪户人家不是这么回事,缝缝补补的还是熬下去,她就不信家里没了李氏真不行!
她就是要争这口气,不让婆婆小看了。
“你这没人要的小贱蹄子……唔……”
钱氏口不择言,谁知话才刚骂出口,李氏就一个巴掌甩过来,打得她满天是星星。
她捂着脸颊,完全不敢相信以前那个只会被人拿捏、丝毫没有反击能力的女人竟掮了她一大耳刮子?
“二婶子,谨言,你嘴脏,想污辱自己我无所谓,但别用你的脏嘴来侮辱我的女儿。”
伏幼瞧着母亲为母则强的强悍表情,真想给她按一百万个赞!
钱氏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她牙一咬,怒瞪着婆子们,“你们都是死人呐,那个女人竟敢动手打我,你们还不给我讨回来!”
丫鬟婆子哪来的空暇管她,她们好几人连个胖姑都抵不过,再加上见缝插针、看见谁落单就用擀面棍打谁的王嫂子,纷纷心里叫苦:夫人,不是我们不救你,是没办法啊!
钱氏最后无法,狼狈的落荒而逃。
自家女人们强悍到这种地步,伏观生平所见,虽然没有到叹为观止的地步,不过还是默默提醒自己,女人果然不能轻易得罪的。
至于向来面瘫的朱佾开,难得嘴角往上翘了翘。
人活在任何环境都不容易,都需要有应付各种困境的能力。
他不觉得伏幼处于挨打弱势,他身为男子就该义无反顾的出来援救,若她无法自救,他再来设法也不迟。
但话说回来,她遇到这种事情,他一个大男人就在场,她为什么不向他求救?
这是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吗?还是觉得他不顶事?
不论哪种意思,他都很不爽!
他想也不想地走到她身边,板起脸道:“仅此一回,下不为例。”说完就径自走开,支使起伏观收拾摊子。
伏幼顿时觉莫名其妙,什么“仅此一回,下不为例”?是指她和钱氏拌嘴,抑或是利用他当活招牌卖饼干的事?
应该是后者。
这位大爷还颇为小气,人家她哥哥可什么都没说呢!
“我听说今日弟妹来找你晦气?”回到家,应该人在前头铺子忙的伏临门却在内院等着,一见李氏进门,就把她拉到一旁问。
“也没什么,不就眼红我们摆摊子能赚银子,她家里又一堆糟心事逼着,出来找松快,结果找到我头上来了。”
以前她足不出户,外面的人情世故知道归知道却是有限,这些日子他们在旁人眼中看似落魄了,好好的日子过不了,得推着摊子出外叫卖维生,可是在这一来一去的人际交往中,她却在无形中得到很多宝贵经验。
见丈夫担忧的眼神,她笑着宽慰他道:“这世间,有过得比我们好的人家,也有披着富贵的皮,过的日子却比普通百姓更煎熬的,还有更贫苦却愿意互相扶持的。生命自有出路,不必去羡慕谁、嘲笑谁,过好自己的日子比较重要。”
听了这番话,伏临门不禁高看自己成亲多年的妻子好几眼,一颗心也稍微放了下来。
“无事就好,囡囡那丫头见了我却急乎乎的就往屋里冲,都在里头待半天了也不见她出来,莫非是受了什么委屈?”
“哪里是,你没听见屋里算盘的劈啪声,她这是忙着算帐,想知道今儿个收了多少钱。”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生了钻进钱眼里的丫头?”伏临门不禁失笑,摇摇头和妻子并肩进了女儿的屋里。
伏幼果然正埋头拨着算盘,见爹娘进来,欢喜的扬起宛如清晨鲜花绽放的帘。“爹、娘。”
“瞧你算帐算得连口水都没能喝上,你啊,不知道的人以为你眼里只看得见钱,什么都没放心上。”
伏幼笑得更加明媚灿烂,“爹,我是商人的女儿,怎好丢了您的脸面,不论赔赚都要厘清,才知道下一步该进该退。”
“好好,这话爹爱听!”伏临门探过头去,十分慈爱的模了女儿的头一把。
伏幼很受用,笑得就像五月的玫瑰那样奔放瑰丽。
“那么你那饼子究竟是赚是赔?”李氏也急着想知道。
“咱们过了年可以准备换间大宅子了。”不是她说大话,只要饼干的生意一直这么好,想换间大宅子绝对没问题。“大哥说,还有人因为来得晚了没买着,预约下次要呢。”
“太好了!”
“对了娘,你今儿个不是约了中人要请帮手?”
“啊,瞧我这记性,中人在前头等着呢,我这就是进来给你们吱声的,哪里知道一乐呵就忘了事。”伏临门一拍脑袋,猛然想起。
“那娘,咱们去瞅瞅吧。”伏幼起身。
“我去把人唤进来。”伏临门转身出去。
“这挑人手的事我哪成,你眼光好,你说成就成。”李氏觉得这辈子除了挑夫君挑了个好的,她真没什么看人的眼光。
“这做酱菜的人得和你一同干活做事,要是不合您的眼缘,以后事情做起来也不顺,我另外还要几个能干细致活的姑娘,您不帮我掌掌眼,我要是挑错了人,到时候饼子都烤焦了,卖不出去就亏大了。”伏幼搂着母亲的胳膊往前头去了。
李氏被她一怂恿,也觉得自己要是不帮女儿看着还有谁能帮忙,好像真没有自己不行。
这么一想,底气就足了。
中人带着人候在屋外,他看见这宅子时是有些失望的,这样的人家能挑几个人?不过他毕竟老练,也没把嫌弃的表情流露出来,只照吩吩在这里等着。
待看见一个妇人带着个姑娘出来,便知道这是这户人家的主妇和姑娘了。
伏幼把人打量了一轮,这些人一个个衣着都不算好,分补钉多和补钉少,对穷苦人家而言,或许这套衣裳已经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了。
但她并不会因为这样就看不起人。“我也不啰唆,我要的是能干活的人,细皮女敕肉的姑娘不合适,还有些力气活,年纪大的也不合适。来这里干活,一个月有五百文月钱,还管两顿饭、四季衣裳,年节都能休,月钱照算。”她开出的条件不算优渥,却也不差。
有些人住在山坳里,想替家里添个进项,却苦于无人介绍,便会掏出几文钱给中人,请他帮忙介绍工作,要是事成,中人两边都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因此,中人除了中介卖身为奴的人,也帮这些山里人找些短工打,算是兼差了。
伏幼这么开门见山的说,让中人不禁觉得这家人屋子是小了点,却有着大户人家不俗的气派,连忙收起方才的小看之心了。
听这位年轻姑娘话中的意思,这是要长期请人了,那些人听了也都面露喜色。
李氏挑了两个三十出头岁的妇人,两个不到四十岁的婶子,再来就没有她看中意的人了。
伏幼发现这群人中要数丫头最多,这年头人不值钱,尤其是丫头,一个丫头不如一头驴子价钱高。
生小子还能承继香火,闺女嘛,就只能是赔钱货。
伏幼看着一对姊妹,身上的旧衣服不只洗白了,还隐隐看得出料子薄到不能再薄,相信再下一次水就会到解体的地步,系辫子的头绳也是旧的,姊妹俩双手又粗又糙,可见在家里没少干过活儿。
问了名字,一个叫大花,一个叫小玉。
“就先这几人,麻烦大叔再多跑一趟带些人过来,我娘那边还有我这边要的人手还不够,另外我还要一个帐房、三个机灵些的小厮。”伏幼付了钱,把人留下来。
中人乐得还有第二回生意,一迭声应好,说是明儿个再过来,说完便带着那些没被选上的人走了。
李氏这些日子见惯了女儿的条理分明,她暗暗对自己道:她这当娘的也别太泄气,便带着自己挑上的人往酱房里去,准备对她们说明工作性质,要是不愿干的人,不勉强。
伏幼眼前就剩下大花姊妹俩,她笑笑道:“有件事我得先说了,目前我家宅子不是很宽敞,如果你们要住下,得和别人共住一屋,如果你们家住得不远,想来回,我可以贴补你们一些起早贪晚赶路的辛苦钱。”
姊妹俩对看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住下。”
“嗯。”
“敢问姑娘,你说一天有两顿饭吃是真的?”应该是妹妹的小玉头发稀疏微黄,面黄目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一定管饱。”她保证道。
“姊!”小玉激动了,拉着大花裂了口子的手,口齿不清,几乎快哭的道:“姑娘说管饱,管饱耶!我很久都不知道饱是什么滋味了。”
大花脸红得差点要滴出血来。“既然姑娘答应要用我们,俺姊妹就先回家告诉爹娘,明天准时来上工,姑娘这样可好?”
“行,你们姊妹俩一路小心。”
伏幼让胖姑去包了四个炸包子出来,递给两姊妹。“眼看要晌午了,这几个炸包子给你们带在路上吃。”
要不是伏幼把眼撇开,一定会看见姊妹两个眼眶泛红、鼻子酸辣的模样,但是她要的并非姊妹俩的感激,而是忠心。
眼见两姊妹走了,胖姑不明白的问:“姑娘,做啥要给她们炸包子吃呢?”
“胖姑肚子饿的时候苦不苦?”
“苦。”这是铁一样的答案。
“方才那两位姑娘都瘦得皮包骨了,你觉得她们在家有没有吃饱饭?”从那沾满黄泥的鞋底来看,两人不只走了非常远的路,那咕噜噜直叫的肚子更是完全没有进帐的样子,搞不好连早饭都没吃上一口就从山里出来了,巴望着能找到个活计。
至于那些包子她们吃不吃、会不会省回去分给家人,那她就管不着了。
胖姑点了点头,顿时觉得她们一人才吃两个包子也不知能不能吃饱,在她的一贯标准里,可是要五个才管饱呢。
第二天,披着一身露水的大花姊妹很早就等在伏家门前,裤脚、肩头、鬓发皆湿。
“你们究竟多早就出门了?”是伏幼开的门,她还打着哈欠。
“半夜就动身了。”大花说了实话。
伏幼叹了口气,也就有这么狠心的爹娘,两个弱女子要是在山道上有个什么差池,去向谁讨要?
但是她也知道这怪不了人,如果家里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哪有心思去管两个没什么生产力的丫头,放其自生自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听到声响的胖姑跟着揉着眼睛披头散发的跑出来,“你们来啦。”
“胖姑,你带她们到你的屋里去,她们和你睡一起,我昨儿个同你说了,记得吗?”知道胖姑有时忘性大,伏幼又提点了一遍。
“胖姑知道,我都把屋子整理好了,就等大花和小玉来。”
“安置好了你再领她们出来吃早饭。”
“这个胖姑知道。”她可以错过别的,喂饱肚子是绝对少不了她的。
“去吧、去吧,我还要去眯一会儿。”昨夜忙得晚,睡得迟,趁着天色还未亮,睡个回笼觉好了。
她已经很久没睡过一场安稳觉,好不容易生意都做起来了,心里便有些松懈下来。
只是她的念头还没落实,因为住得近,李氏让每天过来帮工的大小媳妇和婶子陆陆续续都到达了,她也没法睡。
吃过早餐后,中人又带来一批人选。
这回不再是清一色的姑娘媳妇,帐房要的标准高了些,要识字、能算帐,寻常人家里要是出个能舞文弄墨的,眼界可高得很,不会来屈就当帐房。
中人简单介绍,这男子姓沈,是个落第秀才,和老母亲相依为命,老母年岁大了还病重,为了给母亲筹措药钱,愿意来做帐房。
伏幼和这叫沈从、年约三十的男子攀谈几句,发现他谈吐不俗,屡试不第不是他能力不够,是运气太背,三回应试,三回家里都有人过世,九年下来年纪蹉跎不说,斗志也消磨了。
另外挑了三个小厮,巧的是三个小厮都有共同点,他们都是家中老二,属于夹心饼,不上不下,既不是老大要负责传香火,也不是老么受父母疼宠,得放在眼皮下盯着,只好出来赚钱,要是能博得父母高看一眼,那也值得了。
这四个人等同卖身,卖身钱让中人东扣西扣,能拿到手的其实不算多,沈从倒还好,他自卖自身,银子还能自己收着,不过三个小厮倒也不在意,他们看中的是这家能管吃住还有每月月钱。
至于这三个小厮的去处,她想把兆方调回来继续跟着伏观,一个补兆方现下的缺,一个跑腿,一个放到铺子去给她爹使唤。
安排妥当后,她让兆方把人领下去,留下沈从。
“沈老太太身子欠安,这里有五两银子,你先拿去给老太太治病,要是不够用,尽管开口。”那些跟着他们家干活会多有前途这种花稍的话,她从来不会说,但她知道跟着她的人需要什么,她能给就会给。
“姑娘……”沈从一脸感激。
“从今以后,铺子就拜托先生了。”该给予的尊重她会给,接下来就看这位帐房先生的能力究竟如何了。
“沈某一定尽力。”
“沈先生现在家居何处?”
“沈某赁了间小屋。”
“身边可有人可以服侍老太太?”他要是来铺子上工,家中无人照顾病人,岂不是白搭。
“沈某可以应付得来。”他略显踌躇的道,说实在的,他也担心母亲无人照顾,可怎么办呢,自己不出门讨口饭吃,两母子的下场更糟糕。
“沈先生不如考虑是否要搬过来住?我家这宅子虽不算宽阔,倒也还有一间空房,你安心在铺子待着,老太太就在后院待着,家里人手够多,可以帮你瞅着,你也离得近,免得牵挂。”
“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和家母住进来?”他还真没敢想过这个,给了卖身银子,又给了看病银子,现下居然还让他和母亲有栖身之处。
这些年,他的心早被人情冷暖磨砺得无比坚硬,能遇到这么体贴温暖的姑娘,他内心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不愿意不要紧。”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有什么为难之处,伏幼赶紧说道。
沈从一揖到地,“姑娘恩情,沈某无以为报,唯肝脑涂地,报效东家。”
哎哟喂啊,不用肝脑涂地,好好干活就行了。“反正也不急着上工,先生不若先回去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再过来,待会儿我带你去见我爹,你再把这事跟他提一提就是了。”
“多谢姑娘。”他到这里才明白,自己要跟着的东家是另有其人。
伏幼领着沈从去见了伏临门,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顿时发觉家里住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连个伸脚踢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蹙着眉头想事,回房把两个瓦罐里存的铜钱、银块都倒了出来,数了一遍。
这年头的房价她心里是有数的,镇上那些大富人家的宅子她是不敢想,但次一点的、能容纳家里这许多人的房子应该可行。
镇子东边房价最高,她买不起,北边不靠集市,不方便,西边那里太靠近老家,她不愿意,得往南边找找了……
用晚饭的时候,她把想买宅子的想法提了出来。
伏观放下筷子,问:“我们现下有能力买大一点的宅子吗?”
朱佾开继续扒饭不语。
要说以朱佾开这典人尴尬的身分,其实是不好和主人家同桌吃饭的,该去和下人们凑一桌,只是他在别桌,其他的人说他气势太强,比主子还像主子,处着不自在,吃不下饭,也没道理让他自己蹲到边角去吃,便把他招来跟主人家同桌用饭。
他倒是叫来就来,没什么不自在。
伏幼把攒下来的银子报了个数出来。
伏家人知道她会存银子,却不知道确切的数目,伏幼这一说她手中有将近一百两的银子,一家之主的伏临门饭都吃不下了,他保持沉默,夹了酱花生吃着,配了一大口糙米饭。
虽然说一百两银子对朱佾开来说只是个屁,不过想想这丫头能在不到一年时间凭自己能力赚这么些钱,算能干的了。
他在一旁看着她赚钱的认真模样,挑人的细心,看着她想置屋给家人过更好生活的霸气,她和他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柔和了。
好半晌,嘴里的饭咽了下去,伏临门将手中饭筷放下,道:“去找中人问问吧,如果银子不够,爹那里可以添上一点。”
见丈夫支持了,李氏连忙道:“娘那边也攒了一点。”
“我每个月的月银都留着,妹妹,都给你。”
这是一家人才会说的话。
伏幼笑了开来,瞬间对自家人将来的生活充满信心。“等我把手上这几炉的饼干卖出去,就去问。”
糖霜加翻糖的饼干不像炸包子或酱菜能每天不断地卖,人手不够,烤炉也不够,想扩大营业,她需要大一点的宅子,盖更多烤炉,找来人手——总结一句话,如果能开铺子就好了。
这些,都要银子。
唉,人双脚钱四脚,真是花钱速度赶不上赚钱啊!
不,她不能颓丧,刚才想到可以买宅子心里不是还挺高兴的,会花钱也算是好事,这是激发她努力奋发向上的动力啊。
她得赚更多的银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