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云以武立国,因此,能在众人面前吟诗作对、通晓琴棋书画没什么了不起,若是能展现不凡的武艺,那才真正能叫人另眼相看。
三月初三,大云皇室的围猎活动一年一次,除了皇帝及皇后,文武百官皆可参与。
围猎不只要靠体力,也要靠智力,可说是在天子面前展露头角的好机会,因此只要身子还行的几乎都会参与围猎,更有许多官员私底下偷偷练武,打算来个一鸣惊人,还有几个老臣为了证明自己老当益壮硬是要参加,再加上各个重臣的侍从,围猎的队伍浩浩荡荡有几百人,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到了云京城外的皇家围场。
“娘娘、娘娘,已经到了。”
慕容悠幽幽转醒,看到美宝近在眼前的大圆脸跟两只瞪得圆圆的眼睛,有点受到惊吓,兴许是坐车颠太久了,还有些脑仁儿疼。“我睡了多久?”
美宝赞叹地道:“娘娘可真会睡,打从启程不久娘娘就睡着了,连要用午膳也叫不醒您,皇上便吩咐别吵您了,让您好好睡。”
美宝扶着慕容悠坐起来,她掀开车帘一角,眼前的平原阡陌连绵看不到尽头,远处层峰迭起,山谷间隐有烟岚,美得让她想起了含笑山。
三日前,她慕容家的爹娘和弟弟已经离开了京城,隋雨莫派了一支小队伍护送他们回去,从今尔后她想要见家人,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何日。
因此这几日她都有些低落,不大有胃口,觉得困顿疲乏,也确实睡得很多,跟只小猪似的。
“娘娘肯定饿了吧?”美宝简单的为主子理理乱掉的发妆。“奴婢扶您下去,宴席已经布置好了,就在营地里,行宫也备妥了,小禄子适才已经去瞧过了,说一切就绪,娘娘随时能去休息。”
“谁说要休息了?”慕容悠这时精神来了,她闷在宫里许久,盼星星盼月亮的,好不容易盼到可以游玩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美宝瞪大了眼。“娘娘不休息?难道……”
“不错,本宫要参加夜猎!”
美宝频频点头,眼睛发光。“奴婢早听说娘娘骑术精湛,京城里的官家小姐没有人骑得比娘娘好,娘娘肯定能在女眷之中第一个射到猎物、拔得头筹!”
慕容悠顿时一楞。
美宝说骑术精湛之人是隋雨蒙,而她呢?她是看过马,不过是来京城之后才看过的,在那之前她压根没骑过马,也没看过,因为含笑村只有驴子,代步工具是驴车或牛车,没哪户人家有马车的。
她都没骑过马,发什么豪语要参加夜猎?围猎的基本就是马上功夫,连马都不会骑要如何追猎物?
可是,为何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她会骑马,而且骑得很好,这样规模的围猎,她好像已经参加许多次了……
突然间,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声响。
美宝咧嘴一笑。“娘娘果然是饿了。”
主仆下了车,天际晚霞迷人,慕容悠抬眸,正巧有人字形的雁群飞过,她看了一会儿,小禄子噔噔噔殷勤地跑过来。
“娘娘,皇上在等您呢!说您醒了便过去用膳。”
慕容悠登上了步辇,没一会儿便到了宴席营地,高台已点了篝火,小禄子忙扶了她到上首。
已落坐的宇文琰嘴角微弯,眼角带笑,把手伸向她。
往年的围猎除了皇后外,也会有嫔妃参加,但今年宇文琰亲自下的口谕,后宫嫔妃一律奉诏留守后宫,让她们想表现也没机会,十分哀怨。
宇文琰牵着慕容悠坐在自己身边,上首以下的两旁坐的是皇亲国戚,各个亲王、郡王、国公、郡公、侯爷等,宇文玦、宇文珑便坐在其中,再下首是按品阶的群臣,隋岳山坐在第一个,旁边是六部尚书与其他重要大臣。
慕容悠一落坐,宇文琰随即将盖在自己膝上保暖的狐皮亲自盖在她膝上,举动十分亲昵。
“我瞎了我。”宇文珑坐得极为靠近上首,便嘴角抽了抽,不怕死的说道。
宇文琰眼神过去,举杯慢悠悠地喝了口酒。“羡慕朕的话,就快些娶王妃吧!莫再让太妃担心你了。”
宇文珑缩了缩颈子。“臣弟怕了皇兄了,这种时候也能逼婚,臣弟自罚一杯便是,皇兄莫再提妃不妃的了,臣弟听了都胆寒了,就怕没娶到美娇娘,娶到一只河东狮。”说着,自干了一杯。
宇文珑放下了空杯,便换宇文玦举起了酒杯。“臣弟敬皇兄皇嫂一杯,祝皇兄心想事成,一举擒住猎物,与皇嫂白首相依,共享江山。”
“但愿如此。”宇文琰眼神深了些,他轻勾着唇角,兀自举起银盏一饮而尽。
慕容悠也执起桌上的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虽然只是浅抿一口,但她的眼神真心诚意,这一杯代表了她的谢意,多亏了他及时送到的西洋毒解药,她才得以保命。
夜色逐渐降临,开席了,众人喝酒吃肉,气氛一派轻松,不似在宫中那般拘谨。
慕容悠知道雍王也参与了围猎,她下意识在席上寻找他的身影,她想试着再唤回脑中那奇怪的纷乱记忆,想知道究竟自己跟他是何关系。
那一日,她将梦里雍王追杀她之事告诉她娘,她娘说的话令她极为心惊,久久无法释怀。
她娘说在天龙国听过这样的事,雍王可能是她的前世,有些人在转世后记得前生的一切,有些人不记得,有些人受了刺激会慢慢想起来,全凭老天的安排和命运的造化,而她既然在见到雍王之后被唤醒了凌乱的记忆,作了奇怪的梦,指不定雍王的记忆里也有她……
“怎么心不在焉的?”宇文琰握住了她的手,低不可闻地道:“记住朕昨夜说的话。”
她也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记得牢牢的。”
昨日深夜,他在御书房里接到了两张不同字迹的密函,何人所发?内容为何?他都没有吐露,只交代围猎时若有事发生,会有暗卫带她走,她只要跟着暗卫走便行,这样便是帮他了,千万不可以回头寻他。
“不过,究竟是什么事,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吗?我心里着实不安。”他虽说了可能没什么,但他越是不说,她越往坏事想。
宇文琰笑了笑。“你知道了没好处,乖,照朕的话做便是。”
慕容悠自然是只有乖乖听话的分儿。
吃到一半,小禄子又噔噔噔地跑来在慕容悠耳边悄悄禀道:“娘娘,隋大爷让奴才将此物交给您,说是让娘娘找机会穿上,越早越好。”
他在宫里早混出一身经验,知道自己这是跟对主子了,皇后娘娘得到皇上全部的宠爱,今后他也不必向皇上打小报告了,专心伺候皇后娘娘就可以在宫里横着走了。
“这是什么?”慕容悠接过手,可东西包得好好的,也看不出个端倪。
小禄子压低了声音,“奴才也想知道,不如娘娘快去换上,奴才也好去向隋大爷回话。”
慕容悠本来就好奇心重,小禄子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很有理,便唤来美宝伺候她去营地旁边的离宫里更衣。
进了寝殿,打开捣得严实的包裉一看,是件柔软的金蚕衣!
一瞬间,她像被雷打到。
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到金蚕衣,可她怎么知晓这便是金蚕衣?还知道这是刀剑不入的防刺宝衣,有银子也未必买得到。
奇怪了,她大哥好像也知道此番围猎会有事发生,竟送来珍贵无比的金蚕衣给她防身。
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实在不喜欢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啊!将来真有一天,她能和皇上归隐山林,过着平凡静好的闲云野鹤日子吗?
她回到了营地席上的凤座,美宝退到一旁,小禄子极殷勤的又过来了。
“娘娘,奴才适才已经向隋大爷回过话了,说娘娘换上了。”
慕容悠点了点头,眸光不由得在席上寻找隋雨莫,因为品阶不同的关系,隋雨莫并不坐在隋岳山附近,她好不容易找着了,目光投向他用眼神道了谢,他也轻轻点了点头。
她可怜的大哥,她娘不由分说的回含笑村去了,他肯定是犯相思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眸光收回,看到了近处的宇文玦,他凝眉抿唇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想得专注。
她心里一咯噔,怎么宇文玦和隋雨莫竟然有六成相像?
不信邪,她再看一次,越看越像,越看越心惊,反观宇文玦和宇文琰、宇文珑兄弟却是半点都不像。
先前遇到宇文玦时,她便觉得他似曾相识,后来再见隋雨莫,也觉得他似曾相识,原来这两个人竟然如此相像!
正惊疑不定,一个身影看似风尘仆仆的踏着月色而来,走近了,她定睛一看,竟是雍王崔赢来了。
顿时,她心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翻腾着。
崔赢先上前告罪。“皇上恕臣来迟。”
宇文琰噙着笑意,看似随兴地说道:“无妨,坐吧。”
慕容悠全身僵硬,那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又袭上了心头,她半垂着眼眸,回避了好一会儿,偏生她一抬眸,两人瞬间竟是对视到了。
他的眼眸深沉,而她受到了惊吓,在顷刻间感到心悸,他的眼神好似在告诉她,他认得她……
“有事?”宇文琰轻易感受到了她的反常。
慕容悠很想跟他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况且这情势也容不得她此刻详说,就算能让她详说,内容毕竟是个梦,他不会觉得荒唐吗?
于是涌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千言万语化为了两个字,“无事。”
宇文琰慢慢看了看四周,眨了眨眼眸,最后什么也没说。
酒足饭饱,士兵举起号角,夜猎开始了,众官员子弟和权贵之后都摩拳擦掌想要猎个大猎物为家族争荣光。
虽是夜晚,但营地处处火把将夜照得有如白昼,密林里到处插着旗帜,只要在猎场里猎到的猎物都能列入计分,夜晚以两个时辰为限,时间到了便要带着自个儿的猎物回到入口处才算数。
慕容悠的坐骑是宇文琰亲自为她挑的,当她说要参加围猎时,他也很惊讶。
她又不是隋雨蒙,她会骑马吗?在含笑村能学到什么马术?
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她不但会骑马且骑得很好,利落上马,英姿飒爽地挥动马鞭,马儿一下便撒开了腿奔驰出去,她的腰身纤细美好,光看背影确有几分草原儿女的豪迈架式。
“临风、夜风!跟着皇后娘娘!”
今夜多事又要维持表面常态,他分身乏术无法一直跟着她、保护她,她进入猎场去找猎物反而安全,若是对方心急的话,或许等这场夜猎结束,一切也就结束了。
慕容悠在马上迎着夜风,脑中很是纷乱,头也很疼。
她果然会骑马!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骑过马,可适才一看到马儿,她便本能地翻身上了马背,坐稳之后她便自然而然的驾起马来了,她驾驭马儿不费吹灰之力,就像她天生就会骑马。
她已在树林里遛了一圈,猎场极大,她还没碰到其他人,于是她越骑越快,就好似有人在追赶她似的,蓦然轰隆一声巨大雷响,瞬间下了起倾盆大雨!
“雍玥!”
她一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看,那分明不是喊她,可她却还是一拉缰绳回头了。
一回头,她不禁全身哆嗦。
大雨中,高大的黑马,跟她梦境一样的黑马奔驰而来,马上的男子一身黑色披风,双眸有种浸润入骨的冷峻。
她紧张的看着他,一时间她神魂未定的剧烈心跳都快盖过雷响了,不等他策马走近,她急急转身一声“驾”,落荒而逃!
这是不是梦,他为何会追着她来?
她驾着马没命的狂奔,他在后头紧追不舍,她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
“雍玥!咱们谈一谈!”
轰隆——
一道闪电从空中劈下,一株大树在她面前倒下,一瞬间记忆像潮水般急急涌来。
她想起来了……
她不是慕容悠,她是和硕和惠公主,小名雍玥,她阿玛是堂堂怡亲王,额娘兆佳氏是满族贵族,她自小养在宫里,甚得皇伯父雍正帝的喜爱,小名正是她皇伯父所赐,她同时也是太后祖母最宠爱的孙女儿,镇日在慈宁宫承欢膝下,比所有的公主都要受宠。
她和恭王府的庆兰贝勒青梅竹马长大,一心想要嫁给他,她以为他真心爱着自己,没想到,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利用她而已!
那一日,就在她被他逼到坠落断崖的那一日,落日时分,她早了半个时辰到他们约好的梅花湖畔碧春楼的二楼厢房,想给他一个惊喜,却无意间听到他和步军统领讷启图的谈话,原来,他想要谋反!他想要当皇帝!
要知道,讷启图深受皇上宠信,步军统领一职负责京师守备,且他还统率着八旗步军及巡捕营,权责极大。
当下她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转身想走却与来送茶的店小二撞个满怀,托盘落地、茶杯碎落的声音惊动了厢房里的人,店小二连声道歉,她不管不顾的连忙奔下楼,庆兰却还是追上来了。
她立即纵身上了系在湖畔柳树下的马儿,挥鞭奔驰,她足足奔了三十里到了城外的丹枫林,这片树林相当辽阔,是她和庆兰经常来赛马的地方,因此出了城门,六神无主之下,她很自然的就往丹枫林去了。
明知道丹枫林有断崖,她不应该往丹枫林去的,可那时的她又怎么想得到庆兰已对她动了杀机。
进了丹枫林,天空阴郁,风声呼啸,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的绛红衣袖被狂风吹动,整个人好像要展趣高飞了。
庆兰一直在身后追赶她,他的宝马半点不输她的御赐座骑,不管他怎么喊话她都不肯停下来,所经之处折断了无数树枝,马蹄翻飞,卷起了大堆杂草,直到暮色吞没了大地,夜色降临,隆隆雷响,上空划过了一道闪电,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后头马蹄声哒哒哒地直奔而来,她知道已经接近断崖了,可他还在追,她一边策马一边惊惶的回头看,哀求道:“庆兰哥哥!你要做什么?不要再追来了,前面是断崖!”
雄骏黑马上的男子冷酷一笑。“雍玥,我也不想对你下手,谁叫你全听到了,现在你不死也不行了,就算我能放过你,讷启图也不会放过你!”
她倏地倒抽了一口气,害怕的一直摇头。“庆兰哥哥,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也收手吧!只要你肯悬崖勒马,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我死的那天为止。”
他古古怪怪地一笑。“你今天就死,我岂不是会更放心?”
“庆兰哥哥……”她整个人都傻了。“你当真——要我死?”
他策马步步逼近,阴恻恻地说道:“我像在说笑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皇上?”她哭着大声质问他,“皇上延揽你进军机处,让你在南书房行走,贝勒当中有谁像你这般深获皇上的信任,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想要篡位谋反?!”
他冷眉一挑,阴狠地说道:“别天真了!你还不清楚皇上的为人吗?皇上生性多疑,我阿玛又功高震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今日我不夺他皇位,改日就是他让我全家人头落地!”
她觉得心都凉了,不明白一直好好的,他怎么就突然起了谋反之心?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恭王也和他一样有谋反之意?
他……一直是这么有野心的人,还是她没真正认识过他?
她仰着头任雨水打在脸上,颤抖着问道:“庆兰哥哥,你……爱过我吗?”
“爱?”他突然笑了起来,仰天长笑的那种笑法,极为嘲讽的那种笑法。“果然天真,死到临头还满口腻死人的情情爱爱,爱对你就这么重要吗?要不是你能随时接近皇上,能自由进出养心殿,能把谁上了什么折子讲给我听,我根本不会看你一眼。”
她忽然间觉得手脚冰冷,但身子的冷,不会比她的心更冷。
她拨马往另一条路而去,疯了似的挥动马鞭,脸上交织着泪水和雨水,然后,就是她在梦里看到的——
雷声隆隆,她不断狂奔,他朝她射了一箭,箭射进了马身,马儿发狂疾奔,她不断的狂喊救命,不断的哀求他救救她,但他充耳不闻。
最后,她连人带马摔进了断崖……
当她醒来,已来到了这大云朝,成了才出世不到几个时辰的小女娃,因此原先断了气的女婴才会死而复生,后来被她慕容家的爹娘捡了去养。
她勒马急停,蓦地连人带马掉头,眼前崔赢驾的黑马也停了下来,狂风吹动他的黑色披风,猎猎作响。
他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看来,你是想起来了。”
第一次在太后寿宴见到她,他便知道她不带记忆而来,但现在从她的眼神他知道,这相似的场景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记忆,她想起他们在大清朝的日子了。
慕容悠慢慢地转过了视线看着他,惨笑道:“庆兰哥哥,把我害死了之后,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这样看着他,如今她没恐惧了,反倒有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涌上心头。
前生她死得太仓促了,只是震惊,来不及感受痛苦,现在她正感受着他意图谋反和他根本不爱她的这两件事。
“雍玥,虽然我没能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咱们是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你也莫要恨我了。”他挑起剑眉,神色自若地道。
她的表情未有丝毫的软化,只是看着他。“为什么?”
“讷启图追在我身后,我的箭射向你的马,他的箭射向我的马。”他薄唇一扯,自嘲道:“你坠崖后,我也跟着坠崖了,带着记忆来到了十一岁的崔赢身上,当了好一阵子的小叫化子,也算是报应了,是不?”
慕容悠的眼神越发的深幽。“讷启图为何要那么做?你们不是同党吗?”
他狠狠地道:“是我大意了!我还是太低估皇上了,讷启图是皇上的人,只是假意向我投诚,在我坠崖的那一刻他又朝我心室补了一箭,说为了让我死得瞑目,所以告诉我,他从头到尾都是皇上的人,分明是要让我气血攻心,死得更快。”
慕容悠忍不住露出了快意笑容。
哈,她总算能松口气,皇伯父果然不糊涂,早防着他,是他不自量力妄想以卵击石。
“那么你现在又意欲何为?”她敛起了笑意,冷漠的看着他。“雍王爷,你在此地对本宫穷追不舍,是还想再杀本宫一次吗?”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雍玥,我想你帮我。”
慕容悠心里一咯噔。“帮你?”
“我要这江山。”他的目光游动,放缓了语调,“雍玥,我许你事成之后的皇后之位,你让隋侯站在我这边。”
她恍然大悟的看着他。“原来你还没放弃你的皇帝梦啊!”
“那么你呢?”他灼灼目光注视着她,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和睥睨。“雍玥,你迷恋我,什么都愿意替我做,那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难道你就能真的忘了我?不想做我的女人?那个宇文琰难不成能比得上我?”
“不想!我现在半点也不想做你的女人!”她神情冷漠,不假思索地道:“还有,你根本连宇文琰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你也不配让我记得。”
“雍玥,说话小心点,不要说让我不开心的话。”崔赢露出阴狠神情,缓缓狂妄地哼道:“要知道,就算没有隋侯的帮衬,大云的天下依然是我的,你以为凭宇文琰那小子能跟我两世为人的智慧斗?”
慕容悠闻言,心里凉凉的。
她已充分明白他的企图心了,绝对不能让他得逞,他若当了皇帝肯定也是个暴君。
要怎么才能帮宇文琰打垮他?
雨渐渐小了,夜风吹来,脑子似乎也清醒了许多,她心神镇定了下来,脑中飞速的动念。
过了一会儿,她凝目看着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当然相信庆兰哥哥你有这样的能力。”
前生她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没发现他的为人如此阴险狡诈,皇伯父既已察觉到他的惊天阴谋,为何不告诉她?令她铸成大错,暗地里为他做了那么多事!
她当真以为他是关心皇伯父的身子、关心国政、关心天下百姓才会要她偷看折子,万万没想到他是在收集对他有利的情报,利用折子里呈报的内容找出谁和谁之间有矛盾,再逐个击破或加以笼络为自己人。
如今才想明白有何用?懊恼又有何用?想来是当时的她眼里只有他一人,对他一往情深,看他什么都是好的,皇伯父若说了她也未必会信,所以皇伯父才会不说的。
如今她可以放心了,起码讷启图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阿玛额娘才不至于苦寻她不着以为她凭空消失了。
虽然她死了,可把祸根给一并带走了也算死得有价值,不枉费皇伯父和皇祖母疼爱她一场。
只是那祸根虽离开了大清,却随她一起来到了大云,如今要来祸害大云了……这回,她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自然了。”崔赢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若是我没有能力,能从一个小乞丐爬到今天的位置吗?”
今天她说的话里就数适才那句最中听,最像前生她对他的姿态,总是附和他所有想法。
看来,这一世他仍旧可以对她予取予求,她是抗拒不了他的,即便前生她是被他追杀而亡,她的痴心仍旧不改。
“所以呢?”他策马靠近了她几步,唇边挑起坚定的笑。“雍玥,你愿意让隋侯站在我这边了吗?”
慕容悠看着他。
前生她真的很喜欢他这样笑,喜欢自信满满的他,喜欢目空一切的他,可现在,他那太过笃定的笑容令她厌恶,就像算准了她会任由他操纵似的。
她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说道:“庆兰哥哥,你给我一点儿时间,隋侯虽是我这具身躯的父亲,可也不是容易说服的,毕竟先帝很是厚爱他。”
崔臝不置可否。“你言之有理,那么,我就给你时间。”
“娘娘!皇后娘娘!”远处忽地传来十分焦急的寻人之声。
“想来是暗中保护你的暗卫到了,适才我使了点小手段拖延了他们……”崔赢撇了撇唇,目光闪烁。“你倒是有本事,看来皇帝真对你动了心。”
他一直在寻觅宇文琰的弱点……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连老天也帮他,他还不是真龙天子吗?
他骤然明白了自己前生英年早逝的原因,原来是要来此成就他的大业,真正的崔赢被环境消磨了志气,根本没这野心,是他,是他的出现拯救了拥护崔赢的那帮人,让他们坚持到现在,他天生就是皇帝命,无人能阻挡他,即便借尸还魂、死而复生也一样,挡他路者,他会一个一个除掉。
“本宫在此!”慕容悠扬声回应,复又低声对崔赢道:“庆兰哥哥,你先走吧,莫要叫人起疑了。”
“本王也在此又怎么了?”崔赢高傲的扬起下巴,前世今生,他的字典里都没有回避这个字眼。“这里是猎场,本王出现在此天经地义,谁敢多嘴?”
慕容悠不愿与他争辩,只朝他笑了笑。“你说的不错,确实没必要避开。”
这股子霸道的魅力,前生曾无数次拨动她的心弦,然现在不会了。
临风、夜风听声辨位,很快到了慕容悠所在之地,雨虽停了,但星月无光,四周一片漆黑,原先看得到的营地火光也不见了。
“娘娘无事吧?”看到崔赢与皇后单独在一块儿,两人心中是有些奇怪,不过还是依规矩见礼。“见过王爷。”
崔赢冷淡的点了点头。
临风道:“娘娘、王爷,属下收到消息,此地不宜久留,需速到离宫。”
慕容心中里一紧,唇角微动。
来了,果真是今夜……
“什么话?”崔赢扬起下巴,有些不悦。“围猎不过才要开始,岂有此刻离开的道理?”
临风回道:“王爷,叛军已包围了猎场外围,且已占领了皇宫,皇上下令,宗室和女眷全部到离宫。”
崔赢一凛,瞳孔收缩,死死瞪着说话的临风。“你说什么?什么叛军?何人是叛军?”
饶是见惯了风云和沙场杀戮的他也不禁脸色一变。
他的人,没有他的命令,不会动手。
所以,除了他,还有人想要皇位?
临风蹙着眉心,眼神复杂的看了慕容悠一眼。“是隋家铁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