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桓额上青筋一抽,怒不可遏的将一旁圆桌上的药碗打落地上,“砰”地一声,大掌往桌上一拍,坚硬的木桌顿时碎裂落地,他的俊脸忽红忽黑,狂怒出声,“妳以为爷爱留在这里?要不是这该死的伤,爷早就离开了!噗—”他气血翻腾的喷出一口血箭。
“爷!”邓风等人脸色一变,急急冲上前。
梅城桓不仅吐血,身上才缠好的白布又见朵朵血花,这两日胸膛上缓滞不动的紫黑线,也因他动了内力,加速毒发,竟又开始蔓延。
“呼呼呼……”他痛得脸色惨白,仍恶狠狠的瞪着一张貌如天仙的脸上波澜不兴的傅雨柔,其他人也不悦的瞪向她。
中玉已吓到腿软,跌坐地上,没想到,她的主子还有空注意到她,“怎么站着也会跌倒?都几岁人了。”她温柔的弯身将中玉扶起身来。
呜呜呜……中玉好想走人,可是她双腿打颤发软,“小、小姐……他—那个爷……妳看看他嘛。”所有人都凶巴巴的瞪着自己,她不想当众矢之的啊。
“患者若不尊重医者,医者自有选择患者之权,将时间及心思放在值得救治的患者身上。”傅雨柔目光澄澈的看着吐血的男子,说得心平气和。
梅城桓死死的瞪着她,她的意思是他不值得救治?!
“傅姑娘……”邓风等人真不知该敬佩她还是咒骂她,她到底哪来的胆子敢这么跟爷说话?即使不知他的身分,但爷此时的神态连他们这几个大男人都怕啊。
“留下五十两,把爷移走。”梅城桓忍着剧痛,一手抹掉嘴边的血迹,咬牙下令。
“爷,不行啊!”邓风等人异口同声的反对。
“该死的,敢不听令,噗—”他面色阴沉的激动怒吼后,再次吐出一道血箭,这一次,他眼前一黑的昏厥过去。
属下们全急了,“傅姑娘,请妳快……”
邓风等人的神情变得困窘,明明她什么也没说,但就那双清澄明眸里的平静与无谓,众人竟不敢多言了,就怕他们说更多,她停顿的时间更长,此刻攸关的可是他们主子的性命啊。
终于,她动了,他们连忙退开床榻,见她再次坐上床榻,剪断他家主子身上的白布条,擦拭血迹后,开始扎针。
每人紧抿着唇,似乎搞清楚这美丽寡妇的性子,谁多问一句,那就等她“想”了好一会儿后,才会进行下一步。
所以,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傅雨柔一针一针的扎着,也不时的看着男人面无血色的脸庞,不时的把脉,不得不承认,这男人长得真好,有一副肌肉厚实的胸膛,但旧伤疤不少,双手粗糙长着厚茧,但身上有股天生贵气,与他不时展现的暴戾之气一样惊人,这个男人脾气绝对是很差的,但他的属下们对他却非常忠心。
“爷醒—”段宇突然开口,邓风却飞快的摀住他的嘴巴,其他人马上赞赏的给了邓风一个眼神,再心惊胆战的看着突然停止下针的傅雨柔。
她正抬头看向刚醒过来的男人,接着,两人大眼瞪小眼,他们也不由自主的屏息瞧着,每一颗心都是怦怦、怦怦、怦怦的撞击胸腔。
傅雨柔一手还拿着银针,她要继续扎针吗?这个男人只要再使用一次内力,她的努力全成了白费,有必要吗?
梅城桓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与这个女人相处不久,但从她那双沉静明眸,他就是知道她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替他扎针。
他心口堵着一股熊熊怒火,正要开口吼她时,一道黑影突然迎面罩下—
邓风一个箭步上前,正确无误的点了他的哑穴!
梅城桓难以置信的瞪着他,邓风陡地打个冷颤,急急的别开脸,不是他叛主,但是时势比人强,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其他人背脊发凉,也以看“烈士”的目光看着邓风,没人敢将目光看向主子。
安静,很好,她一点也不在意男人想杀人的眼神,她的手轻按着他光滑黝黑的厚实胸肌,干净白润的手指在下针时倒是相当坚定,一针一针再下一针……
这是要把他扎成刺猬吗?梅城桓看着自己胸前密密麻麻的银针,又见那纤纤玉指再往他的皮肉扎上一针……
其他人虽不吭声,但也是看得心惊肉跳,这针不会扎太多了吗?!但没人敢开口,就怕某人又定住不动。
终于,她收了手,等待留针时间,一切仍是静悄悄,没人敢动、没人敢开口说话,就连中玉也擦去泪水,静静站在主子身旁。
但没人能忽略梅城桓那冒火的黑眸,他的存在感太强大,俊脸神情如阎罗,瞪着一个个不敢与他视线相对的属下。
此刻,门外传来脚步声,这对屋内紧绷的众人而言无异是天籁,更让邓风一干人开心的是,进门的是一袭蓝袍的傅耕民。
“爹,你怎么起来了?”傅雨柔从椅上起身。
“我来看看—”傅耕民走到床榻前,先见到一地木屑狼藉,又见患者身上近百根银针,他的话顿住,倒抽了口凉气,飞快看向女儿,“雨柔,妳这是—”
她眼中迅速的闪过一抹心虚,但很快就恢复一贯的沉静,“他刚刚吐血了。”
这一记心虚眸光,别人也许没看见,但躺卧在床榻上的梅城桓确定他看到了!
他黑眸半瞇,她是故意的,根本不必施那么多根针,该死的女人,她刻意报复他!
傅耕民不知该说什么,这几天,女儿见他肚子那一拳瘀青,在替他抹药时,神情上总透着一抹若有所思,问她,她也只答,“人善被人欺,不公平。”
所以,这是趁机整一下揍他一拳的神秘男子,平衡一下不公平的心情吗?
“中玉,妳扶爹回房休息,留针的时间差不多了。”她微微一笑。
中玉迫不及待的频点头,马上走到老爷身边,挽着老爷的手臂。
傅耕民也只能说:“好吧,妳这里忙完到房里找我。”
傅雨柔微笑点头,看着中玉跟父亲离开房间后,她开始将男人身上的针一一拔除,费了些许时间,她再度洗净手,若无其事的坐下来,看着他迸裂的伤口,因她下针止血,虽没再流血,但还得重新上药包扎。
“请帮我再换盆水来。”她说。
有人进出,身边又多了一盆水,她以布巾沾水,慢慢擦拭男人身上的血渍,重新上药,以手示意他坐起身来。
他凭什么要听她的?!他怒视着她,动也不动,蓦地,陡地又有黑影靠近—
该死的!又有人点了他身上的穴道,让他像个废人似的被扶坐起身。
他怒气冲冲的狠瞪站在身边的段宇,就见他脸色一白,愧疚低头。
叛徒!而这该死的女人再度靠近自己,重新替他的胸前缠上布条,一圈一圈再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再来一圈……他难以置信的瞪着泰然自若的她,她以为他眼睛也受伤了吗,先前缠的布条根本没这么厚!
所有人也目瞪口呆,这样,待会儿主子能平躺吗?这白布条缠凸得都像女人的大女乃子了。
但傅雨柔仍将布条缠到满意的厚度后,嘴角微勾,再陡地用力绑紧。
他强忍着痛楚,恶狠狠的瞪着她,他敢确定她绝对是故意的!
“爷的伤口迸裂得更大了,所以,得辛苦爷坐着休养几天。”她一脸平静的宣布。
也就是他不能躺着养伤?也是,这不废话?任何人缠得像他这般可笑,有谁能躺平的?!这该死的娘们!
“当然,爷若觉得辛苦,要下床走动也是可以的。”她淡笑着说。
邓风等人飞快的交换一下目光,再看向主子那双充斥着杀戮之火的黑眸,这样的眼神,在战场上交锋的敌人看了都畏惧,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梅城桓气到都喘了!他真的要让她继续医治下去吗?会不会他会先气过头,不时动用内力,然后,走火入魔,吐血身亡?!
梅城桓并没有吐血身亡,事实上,除了每晚被扎了上百根银针,每日换药缠布条时,将他的胸背缠凸到无法躺平,外加每天两碗像加了十斤黄连的苦药汤让他粗咒几声才能咽下肚外,他的伤势确实是一天天好转。
当日,傅雨柔折腾了他好一会儿才离开,邓风立即出手解了他身上的穴道,接着,一行属下全数下跪,齐声请他忍耐,请他接受傅雨柔的医治,不然,他要是出事,他们绝不会苟活。
所以,他忍了,一忍再忍,但那该死的女人,一天天以苦到让他难以下咽的药汤来整他,还一脸沉静如水的表情。
人生头一回,梅城桓感到窝囊,但他不得不忍,她医术的确高明,不过二十天,他已能下床,此刻,才能站在亭台内,看着这小巧却精致的庭园。
“咚、咚、咚。”
一颗小皮球弹跳进南院,一路滚到梅城桓的脚边,跟着球跑进来的还有一名女童,她梳着双髻,绑着粉色发带,一身粉女敕绸衣裤装,脚上穿着绣花小鞋,在抱住皮球后,她抬起头来,看着高高在上的他,以稚女敕嗓音道:“你身上缠着白布条,我知道了,你就是娘在治疗的那个爷啊,你不冷吗?”
这几日,春风冰凉,确有寒意,拜胸前那缠得极厚的布条之赐,他上半身根本无法穿上衣袍,仅能披着披风,好在,他是练功之人,倒没感觉。
但看着这张仰起的可爱小脸,他说的直接,“妳娘替爷缠这么厚的布条,妳认为我就算冷,能穿衣吗?”
“不能。”淳淳蹙眉,看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肯定是很冷吧,她一脸认真的道:“我跟娘说,让她别缠这么多。”
“很好,我先谢谢妳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淳淳,我今年五岁了。”她的双眸笑成两弯新月。
这个女童跟她的娘一样,都是个美人胚子,只是淳淳比她那带着一张沉静面具的娘要可爱多了,他心想。
“我得离开了,我娘说这南院是让爷跟你的人休息的地方,我不可以过来打扰。”淳淳拿着皮球,很有规矩的向他行个礼,才转身离开,她不再蹦蹦跳跳,而是一步一步的像个大家闺秀消失在他的视线。
真难得,一个五岁娃就有此行仪。
他蹙眉,不对,不只这五岁娃,这半个多月来,每看傅雨柔一次,他就觉得她的气质不凡,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的医者之女。
认真说来,这一家三口都不太对劲,狼蛛毒不是一般的毒,傅耕民却能一眼看出,傅雨柔更有一手针灸的好功夫,就连潘伯彦这名太医院院长眼中医术最好的未来太医院长人选,都自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