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碧洗,西斜暮色从林叶间筛染一地晕黄,不远处怪石峥嵘,巨木盘根,浸yin在佛寺里的香烟渺渺,带着几分仙境清宁。
当然,如果不要有人围着她,那更是一点都挑剔不得了。
“瞧瞧,这是谁家的丫鬟,长得这般俏。”
“小丫头,跟爷儿回家,爷儿管妳吃住任妳销魂。”话落,一阵哄笑声起。
似锦垂敛浓纤长睫,一张巴掌小脸垂得不能再垂,思忖着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可偏偏将她团团围住的几名男子一点缝隙都不给她,甚至还愈靠愈近,这已经不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在佛门清净之地遭调戏了,她怀疑再不想法子月兑身,肯定会被直接打包架走!
“抬起脸嘛,丫头。”男人动手挑起她尖细的下巴。
似锦粉拳紧握着,拍开了男人的手,趁隙要走,却被拽个死紧,干脆一搏——“救命啊、救命啊!”她扯开喉咙拚命喊,细软娇嗓彷似黄莺出谷。
“向谁救命?清竹寺后院一抹人影都没有,谁来救妳?”两三个男人一起围上,打量着她粉雕玉琢的美颜,不由惊为天人。
似锦皱着眉,心头遽紧,小小身子不住地颤着。
红颜祸水,就知道这张脸早晚会惹出事端!
如果可以,出门时她也想象小姐一样戴着帷帽,可问题是她一进佛寺就忙着伺候主子,跟着小姐还有府里的大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上香后,主子们一下要茶一下吩咐素斋,她跟如意还有女乃女乃们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忙得脚不沾地,戴帷帽多不方便。
在这非常时期,二女乃女乃身边的大丫鬟素月居然还要她到后院捡二女乃女乃遗失的帕子,二女乃女乃掉了帕子关她什么事?要捡也是素月去捡啊。她虽然觉得古怪,但还是乖乖地走上一趟,结果帕子没找着,她却被人给围了起来。
她自持冷静,心想时间一久,她一直没回厢房,也该有人来找她。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少了她,似乎也没人察觉,教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根本就是着了道。
想逃,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她一闭眼,假装昏厥软倒,如她所料,扣住她的力量随即放松,几乎是同时,她已经从两个男人间的缝隙钻了出去。
“喂,站住,竟敢骗爷!”
似锦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着。她脑残了才站住!这时就不得不庆幸自己长得小,才能教她钻出缝隙,换作旁人才没这本事。
但相对的,长得小等于长得矮,步伐小能跑多快?
才想着,余光瞥见右侧小径有人窜出,她要闪避已不及,被人给逮个正着,她只能不住地踢踹着,怎么也不肯轻易就范……
“放下她,她是咱们的!”
一声咆哮教似锦猛地抬眼,瞧见发声的是刚才追逐她的男人,那现在单手抱住她的是——她回头望去,不禁微怔。
浓眉底下的黑眸深邃如星子,彷似会勾魂般闪动着,立体夺目的玉面噙着一股慵懒的气息,眨也不眨地直瞅着她。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般俊美无俦的人,宜男宜女的精致五官,拥有女子的端凝秀丽和男人的锐拔英气。
如果可以,真想画画看……
“喂,你到底是谁,还不把爷儿的丫头放下!”
似锦回过神,就见几个男人已经围了上来,不禁暗恼。瞧瞧她这个呆子刚刚做了什么,大难临头竟还想要画人,压根忘了逃难,要是这个人也是心怀恶意,她岂不是死定了?
“这丫头是你府上的?”悦耳清润的嗓音从她头上落下,教她再次确定一手把她拎起的绝对是个男人,而且有意救她。
但就算如此,也并不代表他是个正人君子,因为这一年来她已经充分体验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常常从一个坑再掉进另一个坑,哪怕来者长得再道骨仙风,体内流的还是野兽的血。
希望他不要糟蹋那张好皮相,希望他会是硕果仅存的那位君子,她由衷希望。
“她……她当然是!”男人有几分心虚地应着。
“她叫什么名字?”拎着似锦的男人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黑曜般闪烁的眸子带着盈盈笑意。
似锦猛地抬眼,又再次对上这好看的男人,这般近距离的注视教她脸上有点发烫,但还是忍不住地盯着他看。
真是张棱角分明的脸,只要给她一枝笔,绝对能将他的神韵刻进纸里。
男人似笑却又无温的眸缓缓移开,落在几个张口无言的男子身上,笑意深了些。“看来几位是在佛门境地打诳语了,不过笑闹倒是无伤大雅,这丫头就让在下送回去吧。”他嗓音带笑,字里行间给了对方台阶下,眉眼慵懒,却噙着不容置喙的霸气。
带头的男人哪里肯放掉无意间瞧见的极品,正欲理论时,身后的同伙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教他脸色微变,滚到舌尖上的话只能用力咽下,悻悻然地转身离去。
“公子……”似锦仍是浑身戒备。
不能怪她多疑,实在是人都走光了,他还不将她放下来……她真的很怕会被直接打包带走。
她看着他的脚边,思索着是要捡起地上的石块敲他一记,抑或是要精准地踢中他的胫骨,但不管是哪一种法子,似乎都行不通吶。
正忖着,她感觉扣在腰上的力道松了,脚一踩到地面,她二话不说连退两步,抬眼直瞅着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多谢公子。”她慢吞吞地说着。
“我带妳回厢房。”他微瞇起眼,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
“不劳公子,我知道该怎么走。”地方不大,路线不绕,也不是第一次来,她知道怎么回厢房。
不管怎样还是防着点较妥,天晓得他会不会带她绕到哪个角落还是什么的。毕竟她对自己这张祸水容貌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走到哪都能吸引狂蜂浪蝶,一旦落单时,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男子正要开口再说什么时,不远处传来叫唤声。
“似锦!”
似锦喜笑颜开地喊着,“如意!”她朝如意的方向走了两步,又赶忙回头朝男子福了福身。“多谢公子。”
男子笑而未语,只是目送她像只蝶儿般朝另一个丫鬟奔去。
一会,人影已经隐没在林木间,他尚未收回目光,身旁的怪石后头闪出一个笑得贼模贼样的男人。
“英雄救美呢,若凡。”李叔昂一身群青色绣银边锦袍,站在李若凡身边,身形一般,疏眉朗目,笑时带着几分桃花样。
“不难,有空就教教你。”李若凡似笑非笑地道。
“得了,要不是这丫头合你胃口,你会动手?”李叔昂笑啐着。“要不要哥哥去帮你打听打听是谁家的丫鬟?”
“江家的。”
“哪个江家?”他更疑惑的是他怎么知道。
“米商江家。”
“喔,那个江家啊。”李叔昂本是兴趣缺缺,但像是想到什么,不禁又摩挲着下巴。“要是那个江家,那小丫头便凶多吉少了。”
常盘的米商江家可是出了名的荒唐家族,手上握着通州和徽州上千亩的良田,那春秋两期的庄子收入可是高得教人咋舌,更别提其他林林总总的铺子了。又也许是几代都吃不空的家产,才会教江家人愈发荒唐,经牙人挑进府的丫鬟全都是上选之姿,各房各自挑完,最迟三天内抬为通房。
这倒也没什么稀奇,了得的是江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父抢儿子的通房,庶子抢嫡子的妾室,甚至儿子抢老父的小妾都时有所闻。
甚至,在无月的夜里,偶尔也会有人撞见江家的后边角门里抬出了丫鬟的尸体,随意地埋到城外的乱葬岗。
方才那小丫头看起来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小美人胚子一个,巴掌小脸都快长开了,很快就会落进江家那票男人手里,至于下场……那就难说了。
“你该在意的是江家会落进谁的手里。”李若凡漫不经心地提点着。
“不管是江道还是江逸,都会是咱们的老主顾,没什么差别。”这几日江老爷子病重,否则女眷们也不会一道进寺祈福,至于江家仅存没被斗死在内院里的兄弟都是同样的货色。
他只能说,一代不如一代,算了算,江家该是差不多要败在这一代了。
“我倒是希望江道可以主事。”
“为什么?”那个眼里只有女人的婬乱家伙能主什么事?
李若凡懒懒地睨他一眼。“当然是因为江道主事,才能让我一箭双雕。”他要利用江家替他办事,最后再将江家给吞了,这绝佳的机会,当然得要江道拉他一把。
李叔昂缓缓地瞇起桃花眼,笑得贼贼的。“你这家伙好坏的心肠,在佛门净土里满肚子坏水,不怕菩萨罚你?”
“罪过罪过,我刚造了七级浮屠,菩萨不会罚我的。”李若凡煞有其事地双手合十,随即大步朝前走去。
“对了,刚才那个丫鬟你真不打算要?你不是最喜欢那种面貌姣好的小丫头?”李叔昂快步跟上。
李若凡瞧也不瞧他一眼。“说错了,喜欢让小丫鬟扮成少年郎的是你。”
“好说好说,咱们兄弟的兴趣总是相近,你若真不要,我可要把她弄到手。”光是想象那小丫头扮成少年郎的模样,他就觉得兴奋,脑袋里已经翻飞出数种可以让江道把她交出来的好法子。
“让我考虑考虑。”
“啐,别说哥哥不让你,就等三天,三天过后你要是不吭声,哥哥就要出手了。”少年郎般的小丫鬟啊,教他愈想心愈痒。
李若凡懒懒睨了他一眼。“变态。”
李叔昂收起心花怒放的笑。“谁变态?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你又哪里比我好了,挑的丫鬟一个比一个年幼,我都不想说你了!”
李若凡掏掏耳朵,懒得理他。
江家主屋的后院里,女眷声势浩大,哭声震耳欲聋。
似锦一身素衣,垂敛如扇长睫,跪在主子身旁。余光瞥见主子纤弱的肩不断抖颤着,任谁都会以为主子哭得柔肠寸断,悲不可抑,就连如意都噙着泪低声安慰。但依她对主子的了解,主子抖得这么厉害,应该是——
江丽瑶像是察觉她的注视,噙着快忍遏不住的笑不住地朝她摇头。
似锦无声点头,顺便拍拍她的肩,看起来就很像她在安慰哭到快断气的主子。
这一年来,她算是将主子的性子模得差不多,说穿了,简直就是一个不懂悲伤与挫折为何物的小姑娘。
江丽瑶行九,江家唯一的嫡女。千万别以为主子是江家嫡女,所以江老爷子将她教养成养尊处优,不知何为愁滋味,这纯粹是因为她天性如此。要知道江家可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这一屋子里的爷儿一个比一个还不正常,成天斗自己人、互扯后腿,就好比江老爷子刚去世的那个晚上,江家二爷江逸就莫名其妙地在照云楼被人给打破了头,又莫名其妙的,这家产全都落进了大爷江道手中。
虽说按规矩继承者自然是嫡长子,但江逸好歹也是嫡子,总能分得一份家业的,可惜,江老爷子的棺停在偏厅里几天,他就昏了几天,没能替自己争取什么,所以她怀疑后院另一边,二女乃女乃哭得那么卖力又自然,是在哭富贵梦一夜崩坍。
至于她的主子为何哭得这般假?说真的,这一年来她不曾见过老爷子走进主子的院落,要说两人有多少父女情份,她是不信的,因此要主子掉几把泪确实是为难,尤其是左手边上大女乃女乃哭得恁地眉开眼笑,害她看得都想跟着笑,遑论她这个天生爱笑的主子。
是说,几天前武平侯宋家托了保山上门提亲,大爷和病榻上的老爷子都一口允了,如今老爷子病逝,主子的婚事恐怕得赶在百日内完婚,就不知道主子到时候还笑不笑得出来……她想,主子恐怕是把自个儿的婚事都忘了吧。
这婚事究竟会如何,谁都没个底,眼前比较重要的是这场哭戏到底要怎么熬过去……她的腿麻了。
可恶!为什么连哭也要这般讲究,入殓后就要人每天早晚各哭一场,时间不长不短,一个时辰恰恰好……问题是这一个时辰一直哭,有泪也哭到没泪,小姐女乃女乃们还得拿出洋葱辣椒救急,就怕没泪等于不孝。
其实,她觉得哭嚎大声一点就很够用了,反正吊唁的亲朋好友又不可能进后院突袭检查,吼大声一点,外头听得清楚,想搏个孝字在头,难吗?
庆幸的是,明天要移灵了,哭完今天就只剩明天最后一班哭戏了,加油!
足足哭了快一个时辰,府上大管事才急步走来。“大女乃女乃,大爷说大女乃女乃娘家人到了,让大女乃女乃去见见,顺便让几个丫鬟到灵堂去帮忙。”
林氏点了点头,手绢在眼角边压了两下,还顺便抽抽鼻子顺顺气。“知道了,一会儿便去。”
大管事一离开,林氏便起身,环视一干女眷后,对着丫鬟们道:“好了,都别哭了,妳们几个扶着自个儿主子回房。”
几个丫鬟应了声,随即扶起自家主子。
这后院的女眷阵容十分坚强,撇开府里的庶女不提,光是嫡庶子的正室、姨娘和通房,数量几乎可以媲美一支军队。似锦很想加快动作,赶紧混在人潮里离开,无奈她的双腿都麻了,别说要扶主子起身,就连她都需要如意拉一把。
待她正想扶着主子离开时,便听见二女乃女乃郭氏抓着大女乃女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似为了尚昏迷不醒的丈夫担忧,实则是为了那份消失的家产哭诉。
她不禁想,二女乃女乃哭得正是时候呀,这当头就算慢慢走都成。
然而,算盘打得再精,还是精不过有心人的盘算。
“二弟妹,妳先缓缓,灵堂那头正忙着……似锦,妳留下来。”林氏端起主母姿态,状似安抚地轻拍郭氏的手,眼也不抬地喊道。
似锦闻言,秀丽眉眼几乎皱成一团。林氏就不能偶尔放她一马吗?府里那么多二、三等丫鬟,甚至是婆子嬷嬷,想丢到灵堂那头帮忙都好差使得很,为何每每有事就要指派她?
一开始,她还模不着头绪,可是几次之后,她终于明白为何只要有外客进府时,林氏就很喜欢将她发派到前院去。
要不是客人醉了,打理客房打理到险些被强,要不就是宴席上险些被拖进园子里,一开始还以为纯属巧合,可是几次之后,她发现这府里根本就没什么巧合可言,纯粹是有心人耍权弄谋而已!
照道理说,她身为小姐的大丫鬟,只负责跟在主子身边,这外头的杂事有太多丫鬟婆子可以使唤,压根不需要她,可是——
“丽瑶,跟妳借个丫鬟不打紧吧?”林氏已经笑吟吟地来到面前。“毕竟这府里识字的丫鬟不多,大多难登大雅之堂,可就似锦这丫头知礼识趣,绣图打样没话说,最了得的是她还弹得一手好琴,所以才要她到厅里弹琴,算是稍缓堂前的哀戚。”
似锦嘴角抽动了下。打死她也不信林氏真是要她去灵堂弹琴!打从林氏知晓她识字懂画,还会一丁点唬人的琴后,只要府里弄个什么宴什么席,就立刻把她给调派过去,可往往她还没来得及献丑,意外就会一桩桩地发生。
“大嫂说什么借呢,只要似锦派得上用场,尽管差使便是。”江丽瑶没什么心眼地说着,拍了拍似锦的手。“似锦,去吧,忙完了再回来。”
似锦欲哭无泪地垂下脸,暗骂小姐实在太好说话了!可话又说回来,府里的当家主母都发话了,小姐真能说不吗?哪怕身分是嫡女,手上没权,在这府里生活还是得看人脸色。
无声叹了口气,她还是乖乖地跟着林氏发派下来的几个丫鬟婆子一道去灵堂。说真的,她也不是怕什么晦气,纯粹是多次的经验告诉她,堂边绝对没有琴,有的是等着她的坑而已,就不知道这回挖的是什么样的坑。
等她来到灵堂的帷内,意外真架了张琴。她内心疑惑着,难不成这儿的丧礼真有奏乐的习俗,大女乃女乃纯粹只是要她照习俗抚琴,而不是再给她任何意外?
也是,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大女乃女乃再看她不顺眼,也不会挑在今日才是。放眼四周,灵堂以素白帷幔分成内外,吊丧的客人都在帷堂外,帷堂里只有两个看守的小厮,并无任何可疑人等。
想着,她终于放下心,戴上弦片拨动琴弦。琴音铿锵如泉涌,婉转如流水,试了一下,她缓缓抚动琴弦,弹起童年时母亲教导过的一首西洋乐。也许有点突兀,但她想这般柔情款款的曲风,大伙应该不会介意。
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的母亲是个国乐家,擅长各种国乐器,年幼时,母亲总会抱着她弹古琴,偶尔会刷动古筝,而姊姊会在一旁吹奏长笛或箫应和着,父亲则是噙着一脸幸福的笑抚琴伴奏,但在她七岁那年,母亲病逝之后,她就鲜少再见父亲的笑容了。
而她对母亲的记忆,也只剩这一首西洋乐,悠远又带点悲切,有着一种诉不尽的思念和化不开的哀愁。
每年母亲的祭日,父亲总会带着她和姊姊到母亲坟前,由她和姊姊演奏这首曲子。可这一回,前往墓地的路上却发生了车祸,待醒来时,她,苏唯安,就成了江丽瑶的贴身大丫鬟似锦了。
一年多了,失去亲人的悲伤偶尔会在平静的日子袭进她的心里,就如此刻,借着琴声,传递出她的思念和悲伤。
她是多么渴望再见她的家人,多么渴望和家人团聚……
还来不及收回思念的酸苦,刷的一声,身侧的帷幔掉落,帷堂外数十双男人的眼眨也不眨地定在她脸上。
这是……怎样?非得在她难过到眼眶含泪时耍阴招?
并非是她把人心想得邪恶,而是一双双贪婪的眸子就在帷幔落下的瞬间精准且整齐划一地看着自己,她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要说是意外……她只能说人世间真的没这么多意外!
“杵在那儿作什么,还不赶紧将帷幔拉上。”林氏的低斥声在外头响起,不一会就见几个婆子向前,将帷幔给拉整好,示意她继续弹琴。
弹琴?现在这种状况是要她怎么继续弹?她甚至可以听见外头有人正询问着林氏她是谁,而林氏非常完整地介绍着她的资历……好好的江家大女乃女乃不干,非得洗手作鸨娘是不是!
天啊,这种日子她到底要怎么过下去?!
搓搓搓……揉揉揉……翻面,再来一次。
似锦蹲在井边,人神合一,全神贯注,双手合作无间地洗着衣裳,一会手边的衣裳洗完了,她干脆连自己的手绢也拿出来洗,未觉身边人来人往,未闻耳边细语中夹杂着刻意的嘲讽。
“人家爱洗就让她洗,横竖她天生想当三等丫鬟,妳管得着她吗?”
“得了,她哪里是爱洗来着?说不准是仗着自己长得俏,在爷儿们面前恃宠而骄犯了错,才会被罚来这儿洗衣。”
“走走走,别理她了。”
一群丫鬟吱吱喳喳地走了,似锦充耳不闻,继续卖力地洗着自己的手绢。
姊姊说,人心情一旦不好就会产生负能量,负能量会让心变得阴暗,继而扭曲,所以要赶在心被染黑之前洗干净……幼时她多番受到同侪排挤霸凌,姊姊总是这么说,带着她洗洗手洗洗脸,象征着洗去一天的坏心情,可惜她日日累积的坏心情真的不是洗洗手洗洗脸就洗得完的。
久而久之,她愈洗愈多了,能洗的她全不放过,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习惯不改,偶尔会跟三等丫头抢工作,想把心底的郁闷全都洗干净。
而手中这条手绢,是她清醒后小姐教她绣的第一条。图是她绘制打样的,可绣出来的成品实在是连自己都嫌弃,可是再嫌弃也没法子,在这儿,哪怕是没兴趣的东西她还是得学,只因就算她不想待着也没处可去。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不想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又没有半点筹码可以掣肘,小姐的性子又过分乐天,彷似压根没察觉她的处境,只是就算小姐察觉了又如何?
她什么都不会,没有老爸在商场上斡旋的手段,更没办法像姊姊管理公司的圆滑,她最拿手的是作画……瞪着手中早已经被她揉拧得绣线月兑落的手绢,随手搁进右手边的水盆里,望着水盆里自己的面容。
水面上映着一张娇俏又带着狐媚的小恶魔萝莉面容,就是这张脸让她这一年来多灾多难,怎么也甩不开那些下流男人的纠缠,还有女乃女乃姨娘们暗地里的挖坑设陷阱,每天过得胆颤心惊,生怕一个意外就会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在惶惶不可终日,退无可退又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只好——洗衣!
姊姊说,人生就是一场华丽的冒险。但是她实在没有冒险犯难的精神,在惶恐不安的时候,她只能用洗衣来缓和心情顺便寻找解决之道,可是能洗的她全都洗完了,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怎么办?大女乃女乃分明是打算把她给叫卖出府啊!
绝非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瞧瞧盆子里洗好的衣袍,是大女乃女乃胞弟的,说是不慎弄脏了,要她去服侍换衣袍,要不是小姐适巧派如意过来替她解了危,她这下子可不是在这儿洗衣,肯定是被银货两讫,准备打包了。
衣服洗完了,然后呢?
就算她现在溜回小姐的院落又如何?逃得了眼前这一关,但下一劫呢?别说她没有半点谋生能力,光是陪女乃女乃们上佛寺都能遇到登徒子,哪里奢望她能平安无事地独自生活?
不是她存心泼自己冷水,实在是当恶运再三造访,怎么也逃不开时,她也必须学着向现实低头。
换句话说,除了待在江府,她已经没有其他去处。
所以,她非得要在这府里过着无止境的你追我逃生活吗?
她愈想愈是胆寒,却又寻思不出半点对策。
“似锦,妳还在这儿做什么,林二爷的衣袍到底洗好了没?”总领事钱娘子横眉竖眼地走来。
似锦瞥了眼早已洗净的衣袍,哭丧着脸。“钱娘子,我已经把衣服洗好了,一会拿到烘房就成了。”
“动作快些,林二爷待会准备要回府了,赶紧烘干给林二爷送去。”
似锦虽然疑惑,还是应了声,收了衣服往烘房去。她边烘着衣服边想,仍想不透为何要赶在林二爷回府之前把衣袍送过。
先前林二爷喝茶弄湿了袍子,大女乃女乃拿了件大爷的袍子给他换上了,两家离得又不远,就算林二爷回府了,届时再差人送去也行呀,毕竟是有前例的,而现在却要她赶紧把衣服烘干送去……
就在衣服烘得近干时,钱娘子又差丫鬟前来催促,她只好赶紧折妥,跟着丫鬟将衣袍送去,只是——
“姊姊,这条路不像是要往主屋耶。”似锦愈走愈陌生,不禁出声询问。
说真的,江府占地很广,除了主屋之外,其他大大小小不一的院落林落在主屋的东南西北,而她跟着小姐是待在西边的湘竹院,最熟悉的大抵就是从湘竹院往主屋或大门的几条路。
而眼前这条路,她是真的眼生得紧,不禁东张西望了起来,这才发现一路上竟没碰到半个小厮丫鬟,教她内心警铃大作。
“这儿是往东角门,林二爷要回府了,马车在东角门外候着,赶紧把衣袍送去就是。”丫鬟头也没回地道。
似锦张口欲言,最终还是闭上。角门……马车怎会是在角门外?虽说今日上门吊丧的人极多,但进出都是走大门,绝不会走角门的。
忍不住看了眼前头的丫鬟,心想她也跟着,该是不会出什么乱子才是。
深吸了口气,跟着丫鬟到角门,果真瞧见小厮早已经把角门打开,走近一瞧,就见马车真是停在角门外,而林二爷方巧下了马车,似锦二话不说地垂下眼,只想赶紧把衣袍递出了事。
岂料,手一伸出,竟被紧握住,吓得她想抽回却被握得更紧,下意识地寻求丫鬟帮忙,可谁知道丫鬟早已没了身影,应证了她内心可怕的怀疑。
“别怕,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待妳的。”说着,林二爷已经动手拉她。
似锦吓得抬眼,毫不犹豫地抗拒着。“我……我没要跟林二爷走,我……我的卖身契在九小姐手里,谁都不能随意转卖的。”
“妳哪来的卖身契?妳可是江家远亲,不过是父母双亡,进江府依亲罢了。”林二爷笑得和煦,可力道却野蛮得紧,见她动也不动,随即使劲扯着她。
似锦胸口像是被人紧掐住,听他说得这般清楚,就知道林氏早将她的底细托出,就是要将她赏给林二爷。
“救命啊,我不走!小哥,救我!”哪怕力道不如人,她也没打算束手就缚,不断地挣扎,向守门的小厮求救。
然而,小厮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
似锦并不意外,毕竟小厮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哪可能因为个丫鬟出头而丢饭碗,可就算小厮不识得她,她都故意说出九小姐了,他就不能帮她跟小姐说一声吗,哪怕她真是被强行带走,相信小姐也会想办法把她给救回来的!
但,小厮只是充耳不闻地站在门边,眼见她就要被拖上马车,抓在车框的手就快要撑不住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欸,妳是江家的丫鬟吧。”
一把慵懒带着霸道的清朗嗓音在身后响起,似锦觉得熟悉之际,更觉得机不可失,忙迭声喊着,“我是!我是江家的丫鬟,九小姐的大丫鬟!”
不管是谁!救她吧,她愿意结草衔环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