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春,天气仍然冷。
也不知道是京城偏北,还是毒后身子变弱,披风已经摀得够严实,左胜琪还是冷得牙齿打颤。
实在很想继续躺在暖暖的被窝里,但在雅宣的逼迫之下,还是只能起床,梳妆,沐浴更衣后在兰秀跟菊芳的陪伴下到了花园的水榭。
虽然终于能洗澡了,但洗完心情也没有比较好。
穿越已经很恐怖了,还让她穿到一个刚刚闯了大祸的女人身上,她才在思考要怎么收拾这烂摊子的时候,债主上门。
左家后花园她是熟的,梦中也玩过几次捉迷藏。
池塘有段距离,但走着走着,还是到了。
空气微寒,贺行之一身黛色的长袍,双手反剪,背对小径—左胜琪原本还在烦恼,瞬间突然想笑。
背对来人其实很没有礼貌,会觉得这样帅的一定是小屁孩。
而她,就是传说中的屁孩克星,圣心高中优良老师是也。
前生她花了无数时间跟这些青少年打交道,非常了解他们,现在,她不可以笑,笑出来不但得不到他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她会直接完蛋,毕竟这世代没人权,惹火了他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深吸一口气,“见过世子爷。”
听到声音,贺行之转过身,没好气的说:“居然敢让我等。”
不然咧,你不要突然跑来不就好了,“小女子身体有恙,还请世子爷多担待。”
贺行之坐下来,他的随身大丫头立刻上前斟上自家带来的茶,很快又退下去。侯府的大丫头礼仪端肃,自然不会刻意漏掉她的。
茶汤颜色纯正,在青瓷中显出一种浓厚感,茶香混在冷空气中,味道极是好闻,她虽不懂茶,也知道是上品,侯府的茶呢,肯定是好东西。
虽是如此,她仍不敢喝,搞不好一喝又死了。
穿越不容易,她不想再来一次,只要贺行之别太难搞,她会有办法的。
她坐了下来,“世子爷可曾听过小女子父亲第一次南征时,府中有刺客来到?”
“听说过。”
“刺客直冲仰熙院,母亲当时已经即将临盆,却受此惊吓,产时过长,那会儿产婆说怕生出来的孩子也养不活,听说我哭出来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因为这样,没怎么计较我是女孩。”
贺行之虽然不明白这左胜琪怎么突然扯到这个,但因为听到她提起左丰,所以忍着没打断。
功绩虽是记在左兴头上,但大家都在私下议论那其实是左丰的功劳。
他敬重这位将军。
“小时候是这样,不过长大后却不是,尤其父亲战死沙场后,我与母亲、弟弟三人处境艰难,那日失仪实是听闻祖母要把我嫁给户部吴大人当续弦,心里害怕,又见世子爷是人中龙凤,一时胡涂才不择手段,冷静下来想想,万分羞愧,还请世子爷可怜我走投无路,大人大量,饶了我这次。”
左胜琪原本想编个故事,但想起这小屁孩是世子爷,一定自恃聪明,遇到这种人最好是实话实说,他们最喜欢别人这样了。
是,我是想坑你,但不是故意的,要被嫁给六十几岁的老头子啊,谁不慌,狗急都跳墙呢,吴大人那什么样子他那天想必也看到了,无论是哪个女孩子知道自己要嫁给这老人家,都会想跑吧。
然后再搬出左丰的名号,希望他看在这位受人敬重的武将面子上,别跟她这遗孤计较。
果然,他的脸色没那样难看了,虽然说还是挺臭的就是……
“九妹秀外慧中,善良大度,是世子爷良配,切莫因为我一时胡涂就退了这亲事。”
贺行之拧起眉,那日左云儿当着众人的面大哭大闹,贱人贱人骂个不停,回到重馨侯府后,母亲也是十分恼怒,说她不知道左九小姐这样沉不住气,现在这左胜琪居然睁眼说瞎话!
“妳九妹秀外慧中,善良大度?妳当我没眼睛?”
“世子爷,话可不能这样说,九妹眼皮浅,不会藏心事,也许有人觉得这样不够大器,可是在我看来,这样的女子做正妻是最适当不过,好的坏的都在脸上,不会有心机。难不成世子爷想娶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妻子,大方端丽,四平八稳,可是看不出她高不高兴,看不出她难不难过。
“当她一边赏着有孕姨娘时,可能转身就要嬷嬷下药,仔细想想,身边睡着个心思看不透的人,这不可怕吗,世子爷想要个相伴一生的知心人,还是个只会说是的漂亮人偶?
“就算是我自夸好了,九妹的出身可没得挑了,要嫁皇子都能嫁得,她想与世子爷订亲,是仰慕您的才情,绝对不是为了贪图富贵,也不是想要什么好处。
“她又不藏心事,将来专心操持侯府事务,说白了,她不会要您替她的表弟安排出路,不会要您替她的堂兄安排出路,您对她来说就是丈夫,她不会把娘家的事情往侯府里塞,我认为,向着丈夫,不添事,这才是正妻良配。”
贺行之挑了挑眉,眼神闪过一丝意外—这是左胜琪?
虽然那日只匆匆一眼,但他记得那女子不是这样的。
那人眼神闪烁,态度畏缩,求娶时脸现贪婪,可笑的说着自己不为妾,一定要大红花轿从正门而过。
后来也许急了,恳求的姿态变得狼狈,开口闭口都是一样的话,她已经伺候他更衣,不能再嫁别人,要他负责云云,反反复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口若悬河。
他想起刚入族学时第一个学到的成语,李代桃僵,李树代替桃树而死,夫子摇头晃脑地解释由来,最后道这四字可喻代人受过,或者,两者互换。
难不成左家使出李代桃僵之计,让能言善道的女儿来替闯祸的女儿赔罪?
这样想倒还有点可能,那日不过是宴席中的一眼,加上他因为嫌恶,所以不愿多看,认不出人也理所当然,当日之人与眼前之人是相似没错,但若要说是同一个人,他实在不信,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变了一个样,除非是换了另一个人。
左家十几个女儿,年龄相仿,找个能言善道的说自己是左胜琪,来认错,来道歉,来解释左云儿有多好,来挽回两府之间的婚事,也不是不可能。
女孩子打扮起来都差不多,加上姊妹本就几分像—一定是这样。
况且,眼前这“李树”身边的那个大丫头身穿锦缎,耳有金坠,委实太过体面,可不是她这个庶女所能使唤得起的。
他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妳倒挺能说。”
“都是我的错,我一时脑子不清楚,害了妹妹,妹妹的好只有我们将军府中之人才知道,媒婆是不会知道的,所以我才趁这机会跟世子爷您说个清楚,希望您别因为我胡涂,而坏了与妹妹的好姻缘。”
贺行之放下茶盏,慢悠悠的问:“七小姐开口闭口九小姐如何,却不问我为何来此?”
这个代替桃树来受过的李树不害羞,不畏缩,口若悬河,说话时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有女子这样跟他说话,实在有趣。
左胜琪是七,左云儿是九,李树不是左六就是左八,回头再找人打听打听。
“我心急妹妹的婚事,失态了,请世子爷见谅。”就是不想问才先声夺人啊,但看来该来的躲不过,“不知道世子爷为何过来?”
“我祖母信佛多年,十分心软,听说妳本来就体弱,加之那日因我无故斥责于妳,导致妳受惊过度生病,几次派人前来都不能见,她老人家不乐见出人命,所以命我过府来看看。”
左胜琪睁大眼睛,欧买尬,古代谣言真可怕,到底怎么传成这样的啊,不是,是怎么会传出去的?
这世代没电话、没网络,一个大宅子中的庶女生病又不算什么大事,太太女乃女乃一旦有所得罪,都会被迫病死,何况是个庶女,她卧床说穿了不过豆大的事情,要在短时间内让重馨侯府知道,有心都没那么容易。
是田氏吗,或是赵嬷嬷发现她没死,紧张了,又难以再次下毒,只好用蠢方法补救,说她病了,还是是康氏想挽救将军府的声誉?
“听说妳本来就体弱”,体弱在这时代有很多解释,真正的身体不好,以及含蓄的表示脑子不好—看到原主那日跪地求娶的丑态,吴家肯定也不要了,这脸将军府丢不起,只好说她生病,如此一来,失态,在家终老都有个原由,大家别撕开,勉强保住面子。
看来把消息传出去的人是想告诉大家,左七小姐脑子有问题,所以那日才会发癫。
“不瞒世子,我不是病了,我是羞愧得没脸见人这才装病,待我晚些写封信,再绣个荷包给老夫人,为自己惊扰她之事赔罪。”慢着,她讲得太顺了,原主是很会刺绣,但她承接记忆之余,有承接技能吗?“呃,听说老夫人一心向佛,我还是抄写佛经吧,老夫人一定高兴。”
毛笔只是写得差了点,笔还是能拿的,反正抄经文也只是形式,老夫人又不可能在朋友来的时候打开说,看,左七小姐字好丑。
“如此甚好。”贺行之站了起来,“大家都是要脸的人,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也不用继续张扬下去。”
左胜琪连忙站起来行礼,“谢世子爷大人大量。”
他看她弯腰,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左家绝对是用了李代桃僵之计。
那日桃树匍匐在地,脸面都不要,这个李树行礼却显得十分别扭,显然不适应跟人鞠躬。
人的动作都是长久以来的习性,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这李树没跟人道歉的习惯。
“小女子惹事,让两家不快,惹世子心烦,甚至惊扰侯府的老夫人,深感过意不去,多谢世子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