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错愕中,贺行之接着看向跪在地上的左胜琪,“这门亲事我是不结了,至于这位不能嫁给他人的左七小姐,我也不会娶,等我正妻过门后,会命人抬来粉轿一顶,要上不上就随妳意思—有决心挺好,不过我重馨侯府的世子妃,却不是妳想当就能当的。”
“世,世子爷,我父亲是七品武将,若,若是为妾,我不愿。”
她冒这样大的险,若只换来当妾室,那真的太不值得。
何况妾室是什么,不过就是有丫头的丫头而已,等将来正妻入府,她得跪,得伺候,人家不高兴,伸手就能打,更甚者要卖也能卖。
她赌上名声可不是为了换来一个卑微的位置。
她这几年在将军府已经被打骂够了,也看尽脸色,以后除了丈夫,她不想再看人脸色—这世子爷就算刚开始不悦,但女人只要长得美貌,又懂低声下气,总能让他回心转意的。
“我是敬重左丰将军守国有功才提出此议,又不是真心非妳不娶,妳不愿也挺好,这样省事,我重馨侯府不丢脸,将军府也不用丢脸。”贺行之理理衣服,“贺福,让车夫把车子驾到大门去。”说完,双手反剪,大步朝正门走去,竟是要直接离开。
左胜琪心想不妙,世子爷那句“重馨侯府不丢脸,将军府也不用丢脸”简直是在提醒所有人,只要让她在左家继续当个老姑娘就行了,大家面子都保住,没人尴尬。
理由也很好找,说她一心向佛或者说她重病后不能生育,这些都可以堵住悠悠之口,是啊,都一心向佛了当然不想成亲,若是生不出孩子自然不能嫁人。
果然,被提醒后的康氏脸色瞬间好转,没错,世子爷是在气头上,过阵子再跟他提云儿的婚事还是能成的,至于今天这出就当没发生过,让死丫头那个庶女当正妻,是将军府高过重馨侯府,但让她当妾,又变成重馨侯府高过将军府,可只要死丫头不过门,就谁都不用吃亏。
左胜琪连忙跪地向前,“世子爷就不怕话传出去,对名声有碍吗?”
贺行之没回头,大步离去,柳氏见儿子走,自然也跟着离开。
事情闹成这样,当然不可能继续赏花了,詹家,吴家也不是不识趣的,纷纷表示自己喝多了要回府。
等客人走完,康氏一个眼神,身边嬷嬷立刻上前,一下子就搧了左胜琪十几个耳光,左云儿的母亲徐氏的丫头甚至直接端了桌子上的残羹水酒往她头上倒,田氏搂着儿子吓得全身发抖,其他几房有的高兴,有的错愕,表情各自奇怪。
康氏走过去,冷冷的道:“牛嬷嬷,金嬷嬷,妳们明日去拜访城中几个有名的官媒私媒,都送上五十两,说左七小姐因为承受不住丧父之痛,脑子已经不清楚了,常常说胡话,虽然如此,我们将军府的女儿也不为妾,必须为正妻,让她们想想有没有合适的人,过一个月看情况,或许我会再赏点银子过去。”
牛嬷嬷,金嬷嬷笑着说是。
左胜琪张大眼睛,找夫婿是假,造谣是真,一个月后所有人都会以为她脑子有问题,祖母的意思很好懂,只要谣言传得够厉害,还会再给赏银。
因为脑子有问题,所以大龄未嫁,也就不足为奇。
左云儿经过祖母这一提点,也明白了,高兴的说:“这事对世子爷的名声当然无碍,因为妳是疯子,见了世子爷乱发疯,这要说出去,大家只会说世子爷宽宏大量,没跟妳计较,可不会有人责问世子爷怎么不娶了妳这疯婆娘,哈哈。”
“侯府大门可不是妳这种人可以进的。”左云儿的女乃娘十分不解气,呸的一声,“居然自己去给男人换衣服,下流东西。”
那天,左胜琪就被禁足在自己的房间了,门口是康氏派来的婆子,除了净房,哪里都不准她去。
隔天晚上,赵嬷嬷塞了些钱给守门的两个粗使婆子,端着乌金木盘进来,“小小姐饿了一天吧,这是小姐特意做的肉粥,过来吃一点。”
她眼圈一红,惹了这么大的事情,母亲没怪她,反而只担心她肚子饿,“赵嬷嬷,我娘还好吗?”
“除了被大太太骂了一顿,其他倒也没什么。”
拿起描花碗,却是没心情,左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现在还得善后,康氏怎么可能只骂母亲一顿。“赵嬷嬷妳老实跟我说吧,我娘到底怎么了?”
赵嬷嬷苦笑,“真的只有骂,大太太现在忙着去重馨侯府道歉,又忙着把小小姐有病之事渲染出去,没空呢,唉,反正事情还没到,多思无益,这粥小姐炖了很久,小小姐快些趁热吃吧。”
左胜琪不想辜负母亲心意,把一碗粥吃得干净—然后她就死了。
对,死了。
粥有毒,田氏不忍自己下手,所以由赵嬷嬷送来。
原因也很简单,为了保住自己跟儿子。
田氏并不是狠心的母亲,但她真的没办法。
别说康氏这婆婆愤怒,就连公公也罕见的发了脾气,说等事情忙完,就要把他们一家三口打发上庄子,永远不用回来,让左胜琪这发疯的孙女好好“养病”—这意味着儿子不能读书了,得一辈子住在乡间,庸庸碌碌。
听到康氏说:“厨房刚买了几个六、七岁的丫头,妳就挑两个合意的带去,将来雷儿大了就给他做妻妾,成亲也不用回报了,自己张罗就行,我不想看到你们。”
田氏慌极,回头跟赵嬷嬷商量,只得这个结果—如果胜琪死了,康氏就没理由赶走他们,相对的,重馨侯府也不会再追究,罪魁祸首都不在了,追究什么。
田氏迟疑,想再多想想,赵嬷嬷却道:“小姐,时机有限,若要拿小小姐的命去换小少爷的前程,只有现在,大太太刚刚说要赶出府,小小姐就自杀谢罪,她才会觉得愧疚,不但不会责罚,还可能让小少爷进族学,若是隔一、两个月,大太太不但觉得跟自己无关,反而会认为是在添乱。”
左雷才五岁,什么也不懂,但听到“族学”,眼睛放光,摇着母亲的手说:“娘,我想去学堂,想读书,我将来要考状元,要好好孝敬娘,娘您让我去吧。”
小孩不懂,一直以为是母亲不让自己去族学,此刻听到她们提起,哀哀地恳求起来,他还记得曾听其他几个堂兄说起,族学能学到很多东西。
田氏看着儿子的脸,想到他说要考状元,想到他说会孝顺,又想起女儿今日的所作所为,心一横,“那,那就依女乃娘吧。”
“小姐也不用难过,小小姐做这件事情可也没想到您跟小少爷,她只想着自己要飞上枝头,没想过搅了这亲事,大太太会如何责罚您,小小姐都先放手了,小姐也不用往心里去,母女缘尽,如此而已。”赵嬷嬷安慰道:“粥我来煮吧,小姐去祠堂跟姑爷说说话,其他的都别想了。”
不知道原本的那个左胜琪知不知道自己是被毒死的,总之,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左胜琪在梦中全看到了,她是来去自如的旁观者,看到原主的人生,也看见一些原主没看到的,例如,送菜的婆子偶而会扣下一盘肉自己吃,例如,管事的三儿子暗恋田氏,又例如,田氏与赵嬷嬷的对话。
要说来,两人除了名字之外还有其他共通点,都是蠢死。
一个穿着救生衣溺水,一个吃东西前都不看一下送东西的人脸上有没有奇怪的神色,那赵嬷嬷明显看都没看她的脸,她居然完全没怀疑事有蹊跷,不敢看妳眼睛的肯定有问题好吗。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事实就是原主真走了,而她也真来了。
当她接受自己真的穿越后,现实问题就来了—这院子里有要她死的人,院子外也有要她死的人,她要怎么在这么严苛的环境中活下来?
东西嘛,她只敢吃丽姑,兰秀,菊芳这三人端过来的。
她在梦境中常常见到这三人,兰秀是被赌鬼老爸卖掉的,菊芳是被酒鬼老爸卖掉的,两人在家天天被打骂,身上青青紫紫不说,就连头破血流都是家常便饭,因此能卖到大户人家,给小姐挑上,能好好睡一次觉,能不用挨打,能有饭吃,真是作梦也想不到,因此即便左丰过世,仰熙院处境艰难,也没改变她们的忠心。
至于丽姑,原名香丽,是打小就在仰熙院的二等丫头,田氏临盆之前,将军府遭袭,多亏香丽拚死相救,田氏这才保住一条命,后来产下左胜琪。
因为孩子的命是香丽救下来的,因此左丰不准她直呼香丽其名,要称呼丽姑,香丽以后也不用自称“婢子”,可说“我”。
香丽在那场遇袭中不但身上留了疤,容貌也毁了,因此一直没出嫁,对左胜琪十分疼爱。外人觉得香丽是忠仆,穿越而来的左胜琪却知道,香丽保的不是主人家的血脉,而是意中人的血脉。六少爷在战场,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无论如何都得保住这孩子。
故此,她只敢吃这三人端来的,兰秀、菊芳手艺不佳,看准香丽到现在还在想念左丰,她总说想吃丽姑做的。
话说,她“醒来”后,没见过田氏跟赵嬷嬷,不知道她们是回心转意了,还是打算再来一次。
说来也奇怪,自从她接受自己真的穿越后,就再也梦不到关于这座宅院的任何事情了,真是可恶,为何不让她多梦一两集啊,到底有几个人要她死,知道清楚才能好歹防着点,可她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欸。
此时外头突然一阵吵杂,菊芳手忙脚乱地闯进来,“小,小姐,快点起来梳洗更衣。”
唉,不想,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洗澡化妆干么。
“小姐,别睡啦,大太太派人来传话,重馨侯府的世子爷要过来看小姐。”
她又不是动物园的猴子,有什么好看—咦,咦咦咦咦咦?!
兰秀跟着冲了进来,“小姐,快些起来,雅宣姑娘来了。”
雅宣是康氏身边的大丫头,此刻她抬着下巴领着一群小丫头进来,一脸不知道从哪来的骄傲。
“妳们把东西放在桌子上。”雅宣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知道七小姐病了,世子爷下午要过来探望,七小姐梳洗过后换上这身衣鞋头面到花园中等着。”
天啊,当她在计算院内有多少人想杀她,府内有多少人想杀她的时候,她却忘了还有一个人应该也想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