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拜这场酣畅淋漓的欢爱所赐,楚天一睡了个好觉,连一点点梦都没有做。
当她醒来时,日头已上三竿,房里静悄悄的,萧韶不见了,只剩下她自己一人。
身上的感觉干净又清爽,想必在她睡着时,那个男人替她清洁过身子。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她喜欢这样爱干净又细心体贴的男人。
楚天一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眯起眼,看着细小的尘埃在窗棂下的光线中飘浮、舞动,身体除了有些不适,整体的感觉其实很舒服,又绵软又酥麻,这大半年在战场中累积的疲惫与各种负面情绪,似乎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摊在床上,模模糊糊地想着:果然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缓解压力的方法。
如果她的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男人,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解压,似乎也不错?他好像说过他会赔偿她一辈子?
可问题是,他要怎么赔?
“小姐,您醒了?”听到内室里有动静,紫柳连忙走了进来。
楚天一嗯了一声,慢慢从床上坐起身,让紫柳替她穿衣服。
等衣服全都穿好,她才意识到不对。
她站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素淡的裙装,忍不住抬了抬眉毛,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突然替我准备了女装?”
紫柳请她坐下,一面为她梳头发,一面解释道:“这是王爷吩咐的,从今儿个起,您就恢复女装了,以后再也不用穿男装了。王爷知道您不喜欢男装。”
楚天一抿了抿嘴唇,父王知道昨夜她和萧韶的事了?
所以才不让她穿男装了?
可是安王府要怎么对外解释安王世子的消失?
又怎么解释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呢?
楚天一梳好头发,便起身去向安王爷请安,她模了模自己头上的发钗,又低头看看身上的罗裙,以及脚下的绣鞋,不由叹了口气。
如果她说,其实她更喜欢利落的男装,会不会又会惹得父王一顿念?
毕竟,她不是原本那个一心想做回女儿家的楚天一,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穿什么衣服不重要,只要简单利落就好,古代的女装实在麻烦,而且不能迈大步,一不小心就可能踩到裙子跌倒。
而且一旦穿回女装,更深远的意义,是代表她将被囚困于王府大院内,无法轻易出门,以后就要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生活,这对于在后世成长的她来说,其实比穿男装扮男人,还要更难以忍受。
楚天一走在安王府的回廊上,琢磨着到底是女装好还是男装好的问题,一时间却也理不清这里面的得失,所以,她进到安王的书房向父亲请安时,依然有些魂不守舍。
楚玉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张纸,抬头扫了楚天一一眼,见她并没有光明正大穿上女装的欢欣雀跃,不由好奇问:“你又怎么了?以前不是很喜欢背着我偷穿女装吗?今天让你穿了,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别动!让我看看,我的女儿穿上女装还真是漂亮啊,就算在京城,也是艳压群芳的大美人儿!”
楚天一被安王逗得噗嗤一笑,满心的忧郁迷惘都消散了。
罢了,如果能让父亲不再为她操心,别说穿女装了,就是穿乞丐装,她也乐意。
楚玉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举起手中的纸张晃了晃。
“看,这是什么?”
楚天一走近,接过安王手中那张纸,才发现是大红洒金笺,上面用规整的正楷字体写着几行字,第一行最显眼的,莫过于“求婚书”三个大字了。
楚天一迅速看了一遍,竟然是萧韶对“楚无双”的求婚书。
楚天一觉得胸口有点闷,她寒着一张小脸,坐到椅子上,才问楚玉:“这是什么意思?您答应他了?”
楚玉见她并没有很开心,也不由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会开心,你不是一直很想做回楚无双吗?”
楚天一手指无意识地捏弄着求婚书,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做楚天一也好,楚无双也好,都无所谓,我只希望父王能够开心,我才会真的开心。”
楚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
这些年他亲眼看见这孩子的内心挣扎和叛逆,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是辛苦了她、勉强了她,他以为她内心会恨他、埋怨他,万没想到……
楚玉的双眼有些湿润,但是他很快压下这片刻的软弱,他站起身,走到女儿面前,在她十岁以后,第一次主动抱了抱她。
“你早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是父王这么多年耽搁了你,父王一直欠你这三个字: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而痛惜。
楚天一的泪水顿时泉涌而出,她埋首在楚玉的怀中,感受着这份难得的父女亲情,她在心中对那位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楚无双”说:你看到了吗?释怀了吗?希望你在你的世界里,也能获得新的快乐和幸福。
楚玉只是略微抱了抱楚天一,就立刻退开,他本来就不擅长与人亲近,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他迅速回到书案后坐下,装作很忙的样子,说:“求婚文书你也看到了,如果没什么不满意,为父就写答婚书了。”
楚天一觉得事情发展得未免也太快了,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忍不住问:“父王,您就真的不在乎军权被他夺去了吗?”
楚玉的手一顿,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笑容减淡了几分。
圣旨下来以后,这是安王第一次对自己的女儿推心置月复,他说:“在乎怎样?不在乎又怎样?我也好,萧韶也好,都不过是上头那一位手中的棋子罢了,我挣扎了这么多年,又勉强了你这么多年,最终还是抵不过那一位轻描淡写地挪动几粒棋子,就立刻风云变色、权势更迭。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下棋高手,可是最终眼光也只拘泥在这边疆一地,而那位却以天下为棋局,举重若轻地操纵着许许多多人的兴衰和生死,我自认比不过,现在只有投子认输,否则,结局就是玉碎瓦裂。”
楚天一知道安王说的是当今新上任不久的皇帝霍淳,也就是曾经的摄政王,楚天一对这个人了解不多,可是就她目前所知,他似乎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连父亲都怕他。
她点点头,“这样也好,我们回京去吧。这里再好,终究不是我们的家,以后我们可以当个富贵闲人,自在逍遥。”
楚玉诧异地扬了扬眉,“那小子没告诉你吗?出嫁从夫,你要留在这里陪他。”
“凭什么?我要陪着父亲回京的!我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回去?”楚天一从椅子上站起身,神情有些激动。
“谁说我一个人回京了?为父身边有银杏伺候呢,还有姬重白管家理事,萧筠和苗苗也会随为父一起返京,等回到京城,苗苗也该会叫爷爷了。”
战事结束以后,姬重白被释放,又重新做回安王府的总管,楚玉的说法是,他用惯了姬重白,不习惯用别人了。
而楚天一听父亲提起萧筠和苗苗,不由尴尬起来,说起来,这母女俩在名义上还算她的“妻子”和“女儿”呢。
楚玉继续安慰她道:“对外,我会说儿子在战争中受了伤,久治不愈,为国阵亡了,等我回京还要借此敲诈皇帝一些奖赏呢,我们总不能白白辛苦这大半年。另外,让萧筠为『天一』守三年孝,等出了孝期,苗苗也大一些了,我就托人替萧筠找个合适的良人,让她改嫁吧,咱楚家总不能真的耽误了她的后半辈子。至于你呢,以后就乖乖地做『楚无双』,身分上就按照你原来设想的自圆其说,原本是我的私生女,但如今已经认祖归宗,入了家谱,是正式的安王府大小姐了。”
楚天一听着父亲说了一大堆,最后竟然觉得他说的都很有道理,她一下子无言以对。
她见父亲已经着手写“答婚书”,不由问道:“婚书不是需要先起草帖子,需要两家允许后,再起细帖,还要有亲人田产、官职之类的,不是很麻烦的吗?”
“是很麻烦,可不是有你和萧筠成亲的前例吗?特殊时刻自然有特殊的解决办法。而且萧韶那小子老早就打上你的主意了,公主早已经替他从京城寄来了庚帖,只要为父点头答应,就有现成的合婚庚帖。”
说起这个,楚玉也不由有些愤然,萧韶这小子野心勃勃,不仅抢了他的安王府,还要抢走他的宝贝闺女,如果不是萧韶搭送给他一个宝贝孙女楚苗苗和一个干女儿萧筠,楚玉真不想轻松绕过他,起码也要让他跪在王府大门外三天三夜,再勉强答应这桩婚事。
“他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楚天一大为惊讶。
楚玉瞪她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你说你这么蠢到底是像谁啊?我真不想承认你是我闺女,真是被人骗走还要帮人数钱!快走!省得在我面前碍眼!”
楚天一只好乖乖走出书房,一直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她仰头看看湛蓝的天空,绽放一个轻松明快的笑容。
战事已了,父亲安好,似乎对被剥夺兵权的事也想开了,而且并没有因此记恨萧韶,楚天一也就放下了一直高悬的心。
至于萧韶,她还有很多时间跟他算帐呢。
因为,那人不是说要赔她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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