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台湾
蝉声唧唧,不过才刚入夏,台北的气温已是酷热难耐。
一名身穿中学生一贯标准的白衬衫、蓝色百褶裙的长发女孩,时不时抬头查看两侧房舍的门牌。
“一百六十九号……啊!有了!”发现目标物,女孩正值清新年纪的小脸一亮,小碎步奔上漆成希腊蓝的门廊。
她左右张望,除了确认门牌,更在门檐上的漆白小木牌上,看清楚了那个“占”字,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指按下绘着可爱鸟笼与玫瑰的门铃。
约莫一分钟后,淡蓝色的欧风木门开启,一道颀长的男性身影立于门后。
女孩矮不隆冬的,必须高高仰起头,才看得清对方的面孔,这一眼,青涩的少女心随即扑通扑通,在胸中乱撞一气。
真的跟杂志介绍的一模模一样样!这间专门提供爱情占卜服务的算命馆,算命师是个超级二次元美男,简直就跟少女漫画中的人物没两样!
“欢迎。”宋梓渊对着门外那个两颊羞红的中学女孩,露出温润浅笑。
“你好!”女孩如梦初醒,略显笨拙的打着招呼,然后捏高手中的名片。
“我是来占卜的。”
“请进。”宋梓渊美目含笑,长发在脑后系成一束,不染纤尘的白衬衫与黑长裤几乎已成他的招牌穿着,更被采访过的杂志记者戏称为占卜执事。
女孩局促不安的进到屋内,被带进一间光线透不进的房,一进门便有股令人放松舒缓的精油熏香扑鼻而来。
女孩紧张的情绪稍稍和缓,坐进骨董长桌之后的客座沙发椅里,看着杂志上介绍过,同学们亦大力推崇的占卜美男,拿出了占卜算命的“机丝”。
啊,就跟杂志写的一样!是一支奇特的骨董烟枪!
有人说,那支烟枪因为是骨董,有灵异能量,而占卜美男无疑是个灵媒,方能透过这层关系,替人神准无比的占卜。
奇怪的是,这间占卜店除了替人算爱情运势,预知未来的爱情,此外的领域都不碰。
“开始吧。”骨董长桌后的宋梓渊,修长大手执起烟枪,不必经过点燃的动作,烟雾徐徐飘出。
女孩傻了下,纳闷地回想着,方才他有拿起打火机,或者点燃火柴吗?那烟枪几时被点着的……
蓦地,房门被推开,一名身穿紫色雪舫荷叶洋装,容貌灵秀可爱的女子探进半个身子,朝房里探了探。
察觉有外人在场,女子歉然一笑:“抱歉,我不知道有客人。”
女孩被女子那抹嫣然笑颜惊艳得一呆。
啊,杂志没写到这里有女主人欸……而且好萌噢!
女孩又转向对座的美男,只见他阵光暖润,直瞅着门口的女子,那笑温暖又充满浓浓的爱意……啊啊啊,果然死会了!
女孩心中那抹偶像崇拜式的爱慕之情,顿时被狠狠泼了桶冰水。
“我去泡茶。”有外人在,莞莞抿唇浅笑,很不好意思的别开小脸,轻巧地带上门。
提起刚采购回来的大包小包,她进到法式乡村风格的蔚房,将生活用品一一分类收纳妥当,然后才在小吧台边泡了一壶安定心神的熏衣草女乃茶。
三年多了……来到这个时空生活,竟然已经这么长的时间。
莞莞坐在圆弧靠背咖啡椅里,望着中岛台上的那盆食用绿薄荷,一边品啜着手里的热女乃茶,一边发着呆。
当初姥姥将他们送来这个时空,杜若与周映洁这两人的痕迹,连同关苡乐的前世记忆,俱已被抹去。
没有人记得那个能替人预测劫数的杜大神,亦没人记得周映洁这个平凡的小助理,这两人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间。
独独剩下形天记得他们。
可他们一来,形天却也准备离开。花姥姥动用了神人之力,将形天召回了西杞,似乎打算让形天留在西杞,扛起守护西杞的重任。
形天走了,他们在这个时空孤独无依,除了她体内仍留有周映洁这一世的记忆,
宋梓襄与杜若……不,应该是宋梓渊才对。
莞莞一笑,轻斥自己怎会老是改不了口。世上已无杜若此人,只有一个重新开始的宋梓渊。
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总之,为了在这个纷乱又光怪陆离的二十一世纪求生存,刚开始那段日子,确实挺苦的。
毕竟这对双胞胎对这个时空的概念太差,老是闹笑话;不过经过一段时日的磨练,宋梓襄倒是适应得挺快的。
想起将在北燕后宫当男宠的那一套,搬来现代开起男公关酒店的宋梓襄,莞莞不禁掩嘴失笑。
原来少了仇恨,少了前世今生,少了那些恩怨纠葛,少了权势斗争,沦为平凡人的生活反而更合适他们。
昔日恩怨,早已如烟。
窗外的天空橙红一片,余晖灿灿,莞莞想得入神,连身后几时多了道高大的身影也未曾察觉。
修长如白玉般的大手搭上她肩膀,温暖的掌温渗透肌肤,她才恍惚拉回心神,转眸瞥见窗外的天色,随即惊呼站起身。“天怎么黑得这么快?我才想着等你占卜完才把茶送进去。”
宋梓渊笑了笑,温声说道:“小女生不能太晚回家,得到她要的答案之后,就很兴奋的离开了,哪还有心情等你的茶。”
“真糟糕……”莞莞一脸内疚。
当前,他们的生活可都是靠着宋梓渊的占卜事业撑着,当然得好生款待上门的客人。
是的,虽然形天走了,权杖却没一并带走。花姥姥托形天梢了话,说那柄权杖本就是属于芸姥姥的,她管不着,要他们好自为之。
于是他们就想,只要别扰乱这个时空的秩序,别随便扭转他人的命运,动用一下权杖的术法,替那些为爱伤神的人算一算爱情运,应当不碍事吧?
事实证明,宋梓渊就是大神当惯了,占卜事业若非有他,光靠她一个人还真撑不起来。
一开始由她来当占卜师,生意当真是冷清至极,差点喝西北风。后来在宋梓渊的坚持下,改由他上场,昔日的杜大神又回来了,随即在占卜界掀起不小的话题风暴。
他就是有这种能耐,即便站在那儿静静地微笑,仍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与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发什么呆?”一声笑问落下,伴随而来的是一记轻吻。
莞莞红着脸回神,想抽身已太晚,男人的铁臂环上她的后腰,以着温柔的力道将她收进怀里。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
那些曾经在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毕竟不可能说忘就忘,但他们决定将过去的恩怨抛却,重新认识彼此——
在另一个崭新的时空,在凡人的生活磨练中,重新认识彼此。
他曾说,长年来的伪装与隐忍,使他忘了自己原本的面貌,他根本不认得什么是真正的自己。
这点其实跟她很像。魂识被一分为二,长年失去七情六欲的她,尽管已拥有周映洁的那一半,可多年的习性依然使她不习惯表达自己。
她也一直在想,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在扶持的过程中,他们不仅重新认识彼此,也帮助彼此重新认识自己。像朋友,像情人,像夫妻,像努力走向和解的昔日仇人……或许他们的关系,或多或少都有上述的一小部分吧。
“莞莞,我饿了。”一声低沉的呢喃,自胶着的唇瓣逸出。
“我来煮饭。”她睁开迷蒙的眼,下意识想挣月兑他温暖的胸怀。
他不允,硬是又深吻了一会儿,直到她娇喘吁吁才肯放手。
她没好气的睐他一眼,两颊瑰艳,好似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气息未定,浑身泛着红晕。
他最喜欢看她这样,眼神带着一抹朦胧,不再是出神的冷然。
现在的她既有着莞莞的从容冷淡,同样保有周映洁的天真良善,只是不轻易显露……
奇异的是,长不大的莞莞,成熟如女人;已是成熟女人的周映洁,单纯如女孩,这是多么矛盾又玄奥的事。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里吗?”利落套上围裙的莞莞,手持锅铲转过身,不悦地娇瞋他。
宋梓渊失笑,上前接手下厨工作,莞莞弯唇一笑,退到一旁当起小帮手。
他忙于下厨的神情温柔而专注,真的好美。
莞莞在一旁派不上用场时,总是静静地观察起一同生活了三年多的男人。
他或许善于伪装,善于隐藏自己真实的情感,可日子一久,她逐渐揣摩出他原有的面貌。
他的温柔,从来不是伪装。他的体贴,或许是后天练就,却已成他性格中的一部分。他的好脾气,是后天环境所逼,可直到现在,依然没变。
偶尔,他会望着远处出神,表情有些沉馨,但当他迎上她的双眼时,他什么也不会说,只是温润地笑。
她猜想,他肯定是想起那一段沦为男奴、男娼,以及满腔怨恨的日子。
他的意志强悍,即便恨了这么多年,却也依然沉定,没有成为心智扭曲,面目狰狞的疯子。
到底是西杞战神的后裔,他们这对双胞兄弟,倘若没有今日的境遇,恐怕已在西杞王朝翻手云覆手雨。
“尝一口。”发呆间,宋梓渊手中的调羹已送至她的嘴边。
她张嘴含了一口,眸光随即迸出亮芒。“好香!”
他满眼宠溺,探指滑过她的嘴角,揩去残渍,而后又放进嘴里。
那暧昧的举动,饶是对男女情事再迟钝的莞莞,亦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她的耳根子霎时染成玫瑰色,却故意撇开脸,望向炉上那一锅红糟卤肉,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
宋梓渊笑笑,倒也不以为意。每当这种时候,才能窥见她娇羞的一面。“开动吧!”莞莞将最后一盘菜端上餐桌,撇过脸对他甜甜一笑。
这一瞬,他的心涌过暖流涌过感动,涌过对这个女人的爱。
才晓得,原来这种凡人的幸福,对他这种一颗心曾被怨恨填满,胸中只余空洞的失败者而言,才是真正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