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村山青水绿,鸟儿在林间跳跃,田里头,早熟的稻穗已经垂地了,黄中带青,粒粒饱实,再在日头底下晒上半个月,结实系槩的穗儿便转成金黄色,到时就要一家老小总动员,割稻收谷了。
但在这之前,家家户户的孩子、老人忙着赶雀,漫天密密麻麻的麻雀赶来抢食,农户的桌上也多了一盘炒雀肉。
你吃我们的粮食,我吃你们的肉,两不相欠。
“大姊,我背完千字文了,可不可以去找小虎子玩?”福哥儿一脸希冀的双手托腮,好不逗人。
一个月前,季家老宅没用到的旧屋子还是推倒了,重新改建成屋顶能当晒谷场的平房,屋侧搭了木梯直通屋顶,日后晒谷子往自家屋顶一晒就成,还能兼做晒衣场。
要盖就一口气盖大,季薇盖了门字型的三合院,正厅向南,两侧各有两间屋子,左侧住了周玉娘和福哥儿,一人一间屋子,右侧是厨房和用膳的地方,以及有个小窗的浴房。
另外东西两厢房各有三间房,一边未住人,先空着,另一边则是规划成季薇的卧室、起居室,以及与弟弟共享的书房。
浴房往外隔出去是独立的茅厕,它不是一间,而是两间,分男用和女用,里头的地上全铺上青石板,蹲式的四方坑口则加砌青砖增高,底下有个排水的斜道,茅厕内放置一红水,一用完后便舀水排出,干净且无异味。
季薇尝试做抽水式马桶,但试了几回都没成功,结果还是很认命的用蹲的,为此她郁闷了好几天,头一回遭受到打击。
不过她这人是打不死的小强,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在看到山上移栽下来的紫蓝果果树八棵活了七棵,她又快活的多吃一碗饭,嚷着要采收椰子,做更多的椰子粉。
其实她也不用再装穷了,因为她三瓮“酱菜”卖了“十五两”的事已被多嘴的胡管事传了出去,而且连着几次到镇上卖糕点被村里人撞见,大家都知道他们有钱了,那么老宅新盖有什么好稀奇,他们连蓄水的池塘都开挖了。
至于先前住的三间屋子已经拆掉了,改建成柴房和储藏室,季薇还大手笔的挖了个地窖,冬天藏冰,夏天拿来当冰库使用,存放些不耐久放、易熟的果子和椰女乃制品。
只是明明一切都焕然一新了,他们一家三口也往好的方向走,山沟村的村民也对他们友善多了,互有往来的串门子,少了很多指指点点的风言风语,可是她却越来越闷。
是忙到没事可忙而产生的职业倦怠吗?她暗忖。
“大姊,嘿,大姊,你在不在,睁着眼睛睡觉吗?好奇怪喔!为什么没有动静,会不会傻了……哎呀!”好痛。
“谁傻了,你才是傻小孩,在大姊面前摇什么手,当我瞎了呀!”她只是很懒、很闷,不想理人,整个人放空当石雕,想看能不能找回先前用不完的元气。
福哥儿揉揉发疼的脑门,很是乖巧的帮大姊捶肩。“大姊,天高气爽的,我想出去玩。”
“小虎子五岁,你九岁了,等过了年你都十岁了,还一个劲的想玩?”他得多花些时间用功,不求他出人头地,考上状元,但最少不能是纨裤子弟,整天只会吃喝玩乐、混吃等死。
季薇在想要不要教他加减乘除的算数,以及会计入门做报表,等她日后生意做大了,现成的账房不用可惜,拥有猢口的一技之长胜过死读书。
这就像现代的职业学校,做专业教学,专门培育技艺人才。
他偏着头想了一下。“大姊傻了呀!你不是说开春后就要送我到落雁书院,到时我就去读书了,想玩也没机会玩了,我会很可怜很可怜的当一只只能在书里钻的书虫。”
季薇只是有口无心的说过一次书虫,意思是食古不化的读书人,只会照本宣科而无自己的意见,是一只识字的文盲,认识它却不懂它,书看得再多还不如食书的蛀虫。
谁知福哥儿无意间听见了便记住了,不时翻出来滥用,并以此请求她不要揠苗助长,让他好好的成长,有个充满美好回忆的童年。
“哎呀!对喔!我怎么忘了有这一回事,差一点就要耽误你了……等等,你刚说大姊是傻的,你这熊孩子皮在痒了,连大姊也敢拿来说嘴。”她轻拧了他耳朵一下以示惩罚。
“我的好大姊,我以后不敢了,你饶了我这回……娘,快来救命呀!大姊要辣手摧草,我小命休矣!”他装死的翻白眼。
“我还摧草呢,剃了你的头发当和尚去。”她以手当剪滑过他的发际,逼得他又叫又喊的哈哈大笑。
在门口摘豆荚的周玉娘不明就里,以为儿子哪里摔着了,赶紧三步并两步的进屋,谁知是两姊弟在玩耍。
“喳喳呼呼地,娘真当你出事了,以后不许顽皮,要跟你大姊多学学。”如今这个家能过得这么舒适,全靠女儿的聪慧,要不然此时他们娘仨还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
“娘,是大姊欺负我,怎么反过来我挨骂。”娘偏心,他要绝食……呃,饿肚子太难受了,他要不穿鞋上床,踩了一床泥脚印,让娘知晓不可欺凌弱小,他也有脾气的。
“因为敲你的脑袋瓜子正顺手。”季薇笑着往他脑门一敲,不重,但很伤小男子汉自尊。
“大姊!”好坏。
看他控诉的大眼,她咯咯咯的笑起来。“去吧!去吧!去找小虎子玩,不玩得一身脏不许回来。”
一听到有得玩,福哥儿的小性子被安抚了,咧嘴一笑的跑到隔壁,不一会儿就听见两人跑出去玩的脚步声。
“你哟!福哥儿都是被你惯坏了,谁家的娃儿不干活只想着玩,好歹到鸡窝里模几颗鸡蛋,晚上弄个青葱炒鸡蛋好加加菜。”现摘的青葱最甘甜,不辣,带点微甜。
十几只母鸡开始下蛋了,偶尔还会跑出几只黄色小鸡来凑热闹,周玉娘在围墙边辟了几块地,种起时令菜蔬。
那回扭伤脚挖回来的山葡萄没有种活,不过丝瓜和南瓜倒是长了不少,深黄花、浅黄花开了又谢,长的丝瓜已经可以吃了,椭圆形的南瓜才如拳头大小,得再等上大把个月。
原本杂草丛生、残破不堪的季家老宅不见了,眼前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新气象,整个院子充满旭日东升的朝气。
季薇撒娇地挽住娘亲臂膀,在她肩头蹭了一下。“又不是没吃过鸡蛋,哪有那么嘴馋呀!福哥儿是家里的男丁,再宠也没几年了,在我还能宠他的时候多宠宠他,日后他就得自个顶门立户了,我们想帮他也不容易。”
家里孩子太少,没有多几个兄弟帮衬着,以后福哥儿会很辛苦,少了父兄的扶持,族中长辈又不可靠,遇到了困难他只能自己克服,没得旁人好拉他一把。
“是谁霸着盘子不放手,叫弟弟少吃一点,说他跟山里的猪一样胖?”差点把他给气哭了,嚷着再也不吃肉了,只吃青菜和窝窝头,立誓要跟竹竿一般瘦。
“那是饿了嘛!我干了一天活总要让我吃饱吧!”抢来的食物最美味,她乐此不疲。
“是,你总有借口。”把豆荚拿进屋里去蒂掐丝的周玉娘似在聊天的一提。“怎么许久没见明哥儿了?”
“他去京城拜寿了。”那个老寿星寿比龟鹤,去了两个月还不回来,八成醉在温柔乡了,乐不思蜀。
方开明是以舅老太爷六十大寿为名上京贺寿,六十岁是大寿,自然得大办,他才必须早早上京预做打点。
实则他是用空出来的时日收货,一边收货一边透过林家的关系找买家,还得和对方周旋,商议价钱,安排下一次的买卖事宜,因此又晚上几天。
“喔!难怪有人魂不守舍,整日提不起劲,原来是明哥儿不在了。”她看好小两口,这两个孩子很相配。
季薇像被雷劈中似的震惊不已,差一点从椅子上摔下地。“娘,你在胡说什么,他到京里关我什么事,我吃好睡好、上山下地的干活,什么时候为他牵肠挂肚了?”
“谁说你为他牵肠挂肚了,你这是不打自招!要不是你爹走得早,你这年纪也该议亲了,明年这时候说不定都当娘了。”是他们做父母的没用,耽误了她的佳期。
“娘,提这些事干什么,给自己找难受不成,你看看咱们这个小家有哪里不好的,这都是我们挣来的,你要欣喜女儿很能干,给你丰衣足食。”季薇最不耐烦听儿女亲事。
她这具萝莉身躯才十四岁……好吧,快十五了,可是还稚女敕得很,胸不够大,腰不够细,腿不够长,不够翘,不是她要嫌弃,是这身体还在发育中,生儿育女实在太早了。
起码勉强要到了十八岁尚在可容许的范围内,至少摆月兑未成年少女的程度,可以有性……呃,房事,这时怀孕对母体的伤害较小,也能生下健康的宝宝,母子均安。
这年头医术落后,死在生产中的妇人何其多,生孩子就像在闯鬼门关一样,是拿命去拚的,她不想赌命。
好在老天也满疼她的,一穿过来便是丧父的孤女,虽然被退了亲,可是至少能在三年内免于被逼嫁人,她有时间为自己谋划,看要钱财还是土地,先把想要的掌控在手中再说。
“明哥儿真的很不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你要放在心上好好琢磨琢磨,娘这双眼没看错人,他会是个爱妻顾家的好良人。”女人最大的归宿是什么,还不是嫁个好丈夫,嘘寒问短、和和美美的,胜过财帛无数。
“娘别尽挑他的好处讲,你没瞧见他不好的一面,也许他正美女在怀,享受左拥右抱的快活……”想到方开明在京城的风流样,季薇心里很不是味道,有种被辜负的感觉。
人刚走的头一个月还不觉得少了什么,在忙完田里的事,又忙盖屋、挖塘、监督菜园的翻土,当一切都张罗得差不多了,她才惊觉身边没有一个能分享的人,想找个人来聊聊成就感竟是无比困难。
当站在结穗的梯田时,她顿感茫然,重活一回的意义在哪里,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难道让她孤独的立于峰顶?
不知不觉间,脑海中跃入一道孤傲身影,她想他会明了她在说什么、做什么,然后用半调侃的语气支持她。
“在别人背后道人长短是极不道德的行为,小师妹,你把一个累得像条狗的男人批评成贪花的风流鬼实在太不应该,我非常痛心。”她还在,真好。
一身风尘仆仆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门边,阳光洒在他身后,照出一道阴暗不明的身影,却给人十分安心的踏实感。
“明哥儿,你来了!”才说着他就出现了。
“师娘。”脸上有刚剃胡碴的新痕,微微一颔首的方开明没看向周玉娘,他灼亮的双眼紧盯着季薇。
准丈母娘看得分外觉得好笑,最后找了个借口离开,“你们聊,我到厨房多炒个菜、煎一条鱼,晚点在这里吃饭。”明哥儿到底有没有听见她在说话?
“嗳。”他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只觉得心里满是她的影子。
周玉娘起身,抱起笸箩里摘好的豆荚,笑笑的往厨房走去。
她一走,小两口之间的温度骤地升高。
“明老头……”季薇抑制冲向他的冲动,破碎的软音透露出分隔两地的思念,还有一丝哽咽。
她还没开口,娇软的身子已被蛮横的力道搂住,铁一般的双臂几乎要将她勒碎,一阵鼻酸涌上,她竟忘了挣扎,任由他死命的抱着,她鼻间闻到他净身后好闻的皂角味。
“我想你。”一句话道尽千言万语。
“……你说一、两个月的……”可是他却不守信用。
方开明迟了两天。
“我去给你取这个了。”他仍不放手的从怀中取出一只雕花红木小匣,单手打开银花小扣环。
“这是……”咦,是一支蝴蝶簪?
“再过两个月就是你十五岁及笄,用它插在你发上可好?”蝴蝶双双飞,一雄一雌,停在盛开的海棠上头。
赤金的蝴蝶簪子镶嵌着栩栩如生的紫玉海棠,一共有三朵海棠花,一朵是开到最艳,一朵半开,一朵是含苞待放,一大一小的缕金丝蝴蝶紧紧依靠,欲飞还停的眷恋彼此。
“你还记得?”她自个儿都忘了。
“搁在心里头,不敢或忘。”他捂着胸口,说着腻死人的甜言蜜语。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离镇前,他一时起意的许下白首之约,当时的感觉到了,他该成亲了,既然对她不讨厌,看了也顺眼,于是起了求娶之意,他想以她的聪明慧黠定能应付他那些烦人的兄长。
谁知离京城越近,她在他心里的影像便越清晰,一颦一笑彷佛在眼前,耳边依稀听得见她娇嗔的喊着:明老头。
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已老大不小了,终于遇见自己谈得来的伴,他们订下要携手走完一生的誓约,所以偶尔想起她也不为过。
但是到了繁华京都,看过形形色色的人之后,他想她的次数已频繁到无法控制了,甚至想到难以入眠,夜半时分对月思佳人,想着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又背着箩筐满山跑。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姑娘在他心底生了根,如她坚韧的性情般将根扎得深,在他一不注意时已没法拔除,蔓生如藤的占据他整颗心,叫他早也想她、晚也想她,想得相思成疾。
在京城里,舅老夫人想为他说一门亲,是她弟弟的孙女,年十六,人美多才,擅棋琴书画,精于女红,婀娜多姿,娇美妩媚,声音娇软得有如黄莺出谷,还是七品官员嫡女。
可他拒绝了,因为他知道再美好的女子也不及心中那抹倩影,她把他的魂儿都勾走了。
“哼!油嘴滑舌。”明明是男人嘴上哄人的情话,她却听得内心欢喜,季薇觉得自己堕落了。
“句句发自肺腑,我真的想你了。”看着她益发柔润的面庞,方开明才有回到家的感觉,有她,心才定下来。
她脸上微微潮红,捏捏他瘦了的手臂。“看在你想我的分上,我也有想你一些些,但只有一些些喔!”
清俊的面容笑开了,他以指滑过她滑女敕粉颊。“一些些就足够我相思千年了,情深不悔。”
“又在哄人了,哪里情深,我怎么没瞧见。”上下两张嘴皮子说来容易,但人心最易变。
“这里呢!”他捉住她的手往心口一放。
“放开。”季薇娇嗔,不许他得寸进尺。
“不放。”他反而握得更紧。
“你无赖呀!”她轻扭了一下,想从他怀中挣月兑。
“我就是无赖,还有……”他俯在她耳边呢喃。“我想亲你。”
一说完,季薇女敕如花瓣的唇被偷袭了,她感觉到唇被碰了一下,还没感到什么滋味他就离开了。
“你……你去当拦路抢劫的山匪好了。”
“好啊!谨遵妻命。”他俯,意犹未尽的再次掠夺了朱唇,有点失控的吻痛了她。
许久许久,两人都气喘吁吁。
“你咬痛我了。”真是的,生手一枚。
他笑着抚抚她微肿的唇瓣。“真想早点娶了你。”
“还有两年三个月。”她幸灾乐祸的提醒他。
想到还有那么长时间的等待,心急的方开明不免发出申吟声。“有一句话忘了告诉你。”
“什么话?”是那三个字吗?她心里有些许期待。
“我回来了。”他轻轻说着。
季薇一怔,随即动容的握住他的大掌,眼神柔和透着坚毅。“欢迎回家。”
“薇儿……”方开明感觉自己的眼眶热了,泪雾涌现。
这是他想要的妻子、想要的家,他能得到吗?
越是在意越是患得患失,他将怀中的可人儿拥得更紧,巴望着能融入骨血里永不分开。
“……来,多吃一点,瞧你都瘦了,这是凉拌牛肉片,也不知薇儿是怎么瞎琢磨的,吃起来的口感有点独特,又是酸又是甜又是辣的,吃进嘴里还真是不错,她说这是什么来着?开……开心菜?”一下子记不住了。
“是凉拌开胃前菜。”泰式料理的一种,她试了好久才做出味道相近的泰式酸辣口味。
“是啦!开胃菜,这丫头老是弄些古里古怪的吃食,不过说句实在话,还真是令人胃口大开,你看我都胖了。”衣服一改再改都快穿不下了,腰上一捏是一团肉。
周玉娘其实还不到四十岁,她十五岁嫁人,十六岁生下长女,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若是锦衣玉食的养着,正是女子最艳的年岁,眼儿迷蒙、风情万种,透着慵懒的成熟美。
但是接连着丧夫,女儿坐回头轿,而后分家的打击,让她在短短的几个月内面容憔悴、老态渐现,眼角也出现明显细纹,眼中更失去了对生命的热情。
好在有个贴心的大女儿挽救了她的老化,季薇收集了院子里的丝瓜水让她早晚净完面后抹在脸上轻拍,再将薏仁、绿豆去壳磨成粉,加入蜂蜜和蛋白,做出简易面膜,每隔三天敷一次,敷出她的好气色。
现在山沟村的人都说她俩不像母女,倒似一对姊妹,一个婉约清丽,一个娇俏可人,走在路上跟花一样娇艳动人。
“师娘,不劳费心了,我自己来。”口中逸散的酸甜滋味让方开明感到惊奇,他嚼了几下才惊觉舌间有股喜人的微辣。
“娘,他自己有手,夹菜的事就不用劳动你了,你自个儿吃饱就好了。”又不是缺胳臂断手的,干么殷勤伺候他。
“怎么,吃味了?”周玉娘取笑女儿的小心眼。
“呿!谁吃他的味,饭菜是我家的、我娘煮的,我犯得着跟他计较一口、两口的菜吗?”她嘴上说了不计较,手上却夹了一筷子的姜丝、辣椒往笑得眼一眯的男子碗里放。
方开明真的吃了,本来他是怕辣的,南方人嗜甜,但是季薇弄的凉拌牛肉片却辣得爽口,让他忍不住一片又一片的吃,满口麻的一边喝芦荟木瓜炖鸡汤,一边又停不了口的吃着。
“还说没拈酸吃醋,都闻到一股酸味了,你闻闻这味儿多酸呀!”女儿有了好归宿,她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周玉娘满意地看看人品出众的俊逸青年,又瞧瞧自家杏目圆睁的心头肉,止不住的笑意在心里泛开。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虽然季家二房离出孝还有两年多,但是只要小两口彼此有意,到了第三年便能说亲,一出了孝期立即成亲,谁也不耽误。
她想得美极了,盼着女儿出阁的那一日。
“娘,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心偏到没边了。
她略带暗示的说道:“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关系,明哥儿好歹喊我一声师娘,跟半个娘没两样。”
方开明闻言,立刻顺着竿子往上爬,“是的,师娘,你就是我的半个娘,我跟小师妹一起孝顺你。”
女婿是半子,当然娘也是半个。
“好、好,我等着你们和和乐乐,早日给我……呃,吃饭、吃饭,饭菜都快凉了。”周玉娘干笑的低下头,她得意忘形得差点月兑口说出“早日给我生个胖孙子,让我含饴弄孙”。
人都还没成亲,八字尚未一撇呢!哪来的孙子,她真是操之过急,把脑子都给急晕了。
“吃吧!我娘的心意。”季薇泄愤似的夹起辣子鸡丁往方开明的碗里扔,实则是看他笑得有点傻,想让他多吃点补脑,她不想日后嫁个傻丈夫。
方开明一径的笑着,看着怎么看都好看的季薇,脸上真有几分傻气。
有句话说得好,恋爱中的男人都是傻子。
为了迎合对方,不论她做了什么都是好的,找不到一丝不好的。
“娘,我也要吃你的心意。”已经塞了满嘴的福哥儿不忘争宠,他碗中还有吃了一口的炸肉饼。
“成,吃块豆腐,让你皮肤白又女敕,生鲜好下口。”季薇笑着抢先一步,舀了一匙豆腐煲到弟弟的碗里。
“娘,大姊欺负人。”想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好宰来吃,坏大姊,人肉又不好吃,吃了掉光牙。
看着儿女们在饭桌上的嬉闹,周玉娘在欣慰之余不免想到另一个孩子,眼露怅然,“你大姊能欺负你是你的福气,想你爹刚死时,本家那些叔伯们对待我们二房的嘴脸……”
想想都心寒,骨肉至亲,他们怎么狠得下心欺凌兄弟的遗孀和幼子幼女,克扣饭菜、茶水自理,就连换下的衣物也不准仆妇洗,她得一边守灵、一边洗衣,还得张罗着给孩子们找吃食,过得不如家里一名下人。
“娘,别想太多了,只要我们过得好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让本家的人去眼红,嫉妒我们离了他们之后反而更顺风顺水,一帆风顺的赚大钱。”本家的人肯定后悔莫及。
其实季薇倒是感谢季大爷和季三爷的私心,要不是他们一心扑在她爹留下的财产和她的嫁妆上,她也不会有机会提出分家,两厢顺心的顺理成章分开,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扰。
要是她还留在本家,以她不似季小薇的行径准会启人疑窦,他们也会继续找名目加以谋害,一样能达到控制二房的目的。
虽说她性格大变这事的确会让熟悉季小薇的人起疑,但却不包含她娘,因为她娘太爱孩子了,已经失去丈夫了,不能再失去女儿,无论儿女变成什么样都是她身体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宁可相信女儿是受了打击而心性大变,只要女儿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就是为人父母最大的满足。
“只要我们过得好就是最大的报复……”周玉娘细细的咀嚼这句话,越嚼越有味。
不愧是丈夫手把手教出来的女儿,说的道理发人省思。
何必为不重要的人劳心费神呢!已是各过各的两家人,好与坏何须别人评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复是天下最傻的行为,日子是自己在过的,谁也无法替代。
季薇从没想过要扳倒季大爷和季三爷,让他们得到应得的报应,她认为他们反而帮助二房月兑离家族的掌控,表面上的财物损失当是买回自由身的代价,离了本家后更海阔天空,她觉得那些财物损失是值得的。
唯独回头轿一事她觉得本家和谢家做得太不厚道,算计人的手法太缺德,让她为季小薇感到不平。
“娘,喝汤,美颜润肤的,让你的皮肤永保水女敕,女敕白无瑕。”季薇孝顺的舀了一碗鸡汤放在娘面前。
芦荟木瓜炖鸡,丰胸美白。
季薇这些时日上山下地的忙得不可开交,之前养白的肌肤都晒黑了,有一日她赫然瞧见福哥儿的手臂居然比她白,她惊痛之余下定决心要白回来,从抹的和吃的开始。
“我也要喝汤,白白女敕女敕的。”臭美的福哥儿叫嚷着,他也知道一白遮三丑,白脸好看。
“臭小子,你已经够白了,还想比我更白吗?”奇耻大辱,他在日头底下玩一整天居然没晒成黑炭头。
福哥儿吐舌扮鬼脸,做了个讨打的表情,“我才不臭,我是香哥儿,全身都香,香喷喷的。”
“你偷抹了我的香粉?”季薇假意生气。
“才没有……咦,大姊有香粉吗?你不是都用自制的香胰子……啊!”他心虚的捂住嘴巴。
喔!逮到了。“难怪的皂盒里老是少一块,原来是你这小子模走的,那是给姑娘家用的。”她真是哭笑不得。
“滑滑的,而且一搓就会起很多白色泡沫,比我用的皂角好玩。”他的是黑色的,大姊说那叫竹炭香皂,很环保。
环保是什么,他听不懂,只知道大姊反复的一做再做,做得很辛苦,好不容易才做成功,她说手工制做量不多,要他省着点用。
季薇做手工肥皂是给自家人使用,没打算拿来贩卖,这东西做多了伤手,含碱性,会把手腐蚀掉,钱是永远赚不完的,以他们目前的情形够用了,若是太高调的致富,不用村外进贼,村子里得“红眼症”的人便会先发动,把他们一家杀了再抢钱。
不过实际情况是她只有一双手,哪做得了那么多事,又要摘椰子做椰子粉,还要到田里拔草捉虫,回来还要忙蓄水池塘里养鸭种荷的计划。
不是不想赚,而是赚不了,人手严重不足。
饭后,方开明借口到山上晃晃好消食,顺手把季薇也带走了,在周玉娘既担忧又欣慰的目光下渐成两小黑点。
“那支簪子很贵吧?!光是做工就不便宜。”蝴蝶的翅膀打得比纸还薄,轻轻一吹气就像要飞起来似的微微抖动着。
看四周无人,方开明悄悄地牵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和见到你的欢喜比起来一点也不贵,物超所值。”
她眸中含着嗔意,没好气的啐道:“谁问你这个了,老是哄我,我看起来是一哄就会晕头转向的人吗?”
“我希望是。”他低笑。
“你人真坏。”她一瞋。
“你人一晕就随我为所欲为了,谁知道我想对你做的事有多少。”他故意说得暧昧,朝她细白耳垂吹气。
季薇琉璃似的眼珠子一转,将他推开一些,“明老头,你老实点,不许你胡来。”
他呵呵地从胸腔里笑出声音来。“听到你喊我明老头特别感到亲切,我在京城里老想着,小师妹会不会变成小老太婆,我们两个老人老得走不动了,就坐在你家门前的石墩上,看枯黄的叶子在我们面前飘落。”
坐看云起时,与君共白首。
“别跳得太快,我不想一下子就变老了。”他干么说得那么枪桑,让人心情无法愉快起来。
方开明说的是相偕到老的情境,唯美而浪漫,符合现代偶像剧,季薇想的是两个老叟、老媪孤苦无依的心境,儿女都不在膝下尽孝,放任两老自生自灭,是社会写实剧。
“薇儿,等你出孝之后我们就成亲好吗?”他想把她变成他的,在往后的日子里相伴相依。
两人走得不快,林间漫步,走着走着来到了稻子结穗的梯田,青黄色的稻穗还未成熟,微微垂着头。
从梯田的位置向对面的山头看去,大部分的树种都被推倒,整出一畦一畦的斜坡地,泥褐色的土露出表层。
“那要看你有没有变心,我这人心眼小、度量小、气性大,有了我就不许再有别人,你要敢纳妾收小,我就掏空你的财产走人。”她才不会在那哭哭啼啼的留人,男人的心一旦变了,昔日看你的好便会成为今日所有的恶。
“我还以为你会气得想杀人。”这是一般女子的反应。
她嗤哼一声,“我为什么要为一个负了我的人赔上一生?林子可大了,还怕捉不到鸟吗?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没人值得我伤春悲秋,顶多一个人过,有钱买得到孝顺儿女。”
除了真心买不到之外,这世上每样东西都有价码。
“那是你爱得不够深。”他微带不平的说道。
“那你还娶不娶?”她取笑的一扬眉。
“娶。”方开明二话不说的掷地有声。
“这不就得了,没有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我想跟你在一起就跟你在一起,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随心而行。
“……”一点也不简单,他想娶她可是会遭重重险阻。“我这上京一来一往的一共赚了五千多两,我先买下另外两座山头,其余的钱再全都拿去买茶苗。”
季薇不满,“你心也太大了吧!想把钱都赚光吗?”
他一笑,“就是钱不够了,所以先把山买下,等过了年开春后凑足了银两再买新苗。”
她一听,灵机一动。“那就先种小叶茶树,再种大叶茶树,同时兼做红茶和绿茶,销路一定不错。”
“红茶?绿茶?”他只知毛尖、六安瓜片等茶叶。
“红茶指的是武夷红茶、祈门红茶,水一冲开色泽红艳,气味芬芳,滋味香醇,绿茶则是指龙井、碧螺春,水色呈绿,清香美观……嗳,等做出来你就晓得了,听我的准没错。”
她是喝茶的权威。
“好,我听你的。”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叫人不信也难。
方开明的好脾性让她乐得眼眯眯。“对了,我想在镇上买一间两进的宅子,要前有庭,后有院,还有一口水井,至少三间可住人的屋子,价格在一百二十两到一百五十两之间。”
“小师妹,你这是买宅子还是打劫?一百五十两买不到你要的两进院子。”镇上的地价贵,少说要两百两起跳。
“我赚得少嘛!才要来拜托你,大不了我把椰子制品卖给你,你转手一回不就补上了,我家福哥儿明年要进学了,得给他准备住处,好让他休沐时若赶不回来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我是好姊姊吧!真疼弟弟……”
“好好好,我知道了。”他看着她宠溺的一笑。
季薇扬高的嘴角笑得更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