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娘娘。”有宫人小步走进佛堂,躬身对跪于蒲团上的年轻女子道:“欧阳大人求见。”
苏婉婉俏丽的小脸上那一双水眸缓缓睁开,朱唇轻启,道:“有请。”
一旁唤名“怜儿”的宫女机灵的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佛珠,又端来清水,伺候她洗净双手。最后将人搀起,缓步走出佛堂,举止体贴入微。
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春好处,堂外柳树抽了芽,绿油油的,好不惹人怜爱。枝上黄鹂也放开了歌喉,尽兴嬉闹。石子路旁的小草也丛生出来,偶见几朵不知名的花儿安安静静的开着,似是引人采撷,为春意作一丝点缀。
但她早就不能再如以往般纵情戏耍,只因她现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央国国母,须时时刻刻小心言行,做妇德的表率。那些当初反对封她为后的大臣,莫不伸长了颈子等着捉她的小辫子,好将她扯下来。
苏婉婉心伤地想,若是她失去皇后身分的庇佑,在这吃人的深宫中,必会尸骨无存,还极有可能连累到她那同样不受宠爱的皇儿,杨骊麟。
五年了……那央国国母的沉重头冠压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已经五年了……她戴得好累,却不得不坚强的顶下去……
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和麟儿的生存啊……
穿过长长的走廊,苏婉婉回到自己的鸣凤宫,就见欧阳砚已坐在宫内凉亭里品茗。
深深吐出一口气,苏婉婉微笑着向他走去。
“欧阳大人,真是稀客啊!”
“参见娘娘千岁。”欧阳砚起身行礼。
“免礼,请坐。”待两人都坐下后,苏婉婉开口问道:“大人进宫可是有要事?”
“无事,就是来看看娘娘。娘娘近来安好?”
央国国风开放,臣子与皇宫内闱少有避嫌,皇帝也曾下令要乐师进宫教各位娘娘礼乐之道。
但苏婉婉与欧阳砚又有些不同。每每两人见面,若是被好事者知晓,朝中必有暧昧流言传出。两人虽有过婚约,但那是苏婉婉的姨娘、前太后李如凤定下的亲事,与两人间的情愫毫无干系。且苏婉婉十五岁便被召入宫为后,欧阳砚弱冠之后也到边疆历练去了。
两人自认清白,便无意解释什么,也免得越描越黑。但在有些人看来却不是如此。苏婉婉的夫,那个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皇帝,杨恒毓,每次听宫人禀报欧阳砚进入后宫,总免不了召见她一次,似是审讯般问两人谈话的内容。为了避免她多受刁难,加之也已被正式授予军职,这几年欧阳砚进后宫的次数少了许多。
说到底,皇上对她的一举一动都甚是提防,大概怕她与姨娘一般怀有狼子野心,怕她笼络重臣以颠覆朝纲。
偌大的宫中,鲜少有她亲近之人,连句知心话也无人可诉,何等悲凉。
今日欧阳砚一脸凝重的坐在她对面,显然心中有事。而听他那般询问,苏婉婉也大概心中有底。
“大人可是问近日朝堂之上那些『立庶不立嫡』的言论?”
皇帝宠爱柳贵妃是满朝皆知的事。苏婉婉诞下皇长子的次年,与她同年入宫侍奉皇帝的柳玉絮便生下二皇子杨骊云,柳玉絮也被封为柳贵妃。若不是皇帝以“防兄弟阋墙”为由,命那以后受宠的女人都饮下避子汤,这几年,怕不仅是柳贵妃,还会有不少妃嫔诞下皇子。
“娘娘也无须担忧。”欧阳砚见她眼中含忧,便宽慰道:“立嫡不立庶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家法,就算有心人推波助澜,朝廷里总会有一干老臣不敢随意变法。皇上若执意立庶,定会受到莫大阻力。”
尽管那些尊卑观念鲜明的老臣对于当初立她为后十分不赞同,却更不同意废嫡立庶,那多多少少是柳家人仗着柳玉絮受宠而放出的流言罢了。
苏婉婉点头又摇头。“但皇上怎么想才是重要的。他说的话,必定会是结果。”他行事,即便是全天下都反对,也会用强权继续实行下去。“当年立我为后便是如此。”当年他力排众议要无德无才的她为后,如今要是强行立庶,倒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明明该是万分厌恶她,当初又何必娶她,给她这么大的权力?虽说不受宠,可后宫女人必是要尊她敬她。
“这件事娘娘无须多想。皇上对娘娘的宠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欧阳砚莫测高深地笑笑。
苏婉婉苦笑。对她宠爱?自迎娶她后,又将一个一个环肥燕瘦的女人揽进怀中,封柳玉絮为贵妃,让她诞下二皇子,危及麟儿的地位,这就是对她的宠爱?
不,那是对她的惩罚。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十五岁起便被他囚禁在这繁华的牢笼里,再也不得自由。非但如此,他还更过分的用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来伤害她,用她的弱点来要挟她……他与她心中的良人相差太多太多。她不求夫妻间如胶似漆,却也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像爹对娘一般,能够一心一意,痴心一世。
午夜梦回,在这深宫内院中,只有恐惧与寂寞将她包围。人前的坚强剥落,露出内心的无助。
所以苏婉婉根本不信杨恒毓会宠爱她。
发觉自己又在思索那些无聊的事,苏婉婉强令自己回神,不在乎地道:“也不提这些事了。听说你最近有麻烦?”
欧阳砚一愣,摆出无奈的笑脸。“还真是不能小看妳。”
“我也是听宫人说,欧阳老夫人逼婚了?”苏婉婉笑道。
欧阳砚点头。“自妳……被皇上迎入后宫,祖母便日复一日地催促我成婚。近日来更是找尽借口拉表亲或是朝中官员的姑娘们进府游赏……”他这喜好自在的性子,实在受不来那些烦扰,偏偏祖母总是端出老人家的架子,以时日不多为要挟,让他莫可奈何。
也难怪,当年两人的婚事是姨娘与欧阳老夫人商量好的。当时姨娘非常中意青年才俊的欧阳砚,欧阳老夫人也对她这未来孙媳妇感到满意,只是后来杨恒毓掌权便将她强行拉进后宫,欧阳家自是不敢问皇上要人,而姨娘不久后病逝,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两人也不过是兄妹之情,当时年幼不懂拒绝,只觉若是成一对夫妻,也只能相敬如宾,擦不出什么火花。但现在,欧阳砚的婚事竟然成了老夫人一块心病。
不过想来,大她好几岁的欧阳砚也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老夫人的命令,确实不好违抗。”欧阳砚是个孝子。早些年,他的祖父征战沙场,为国捐躯。老夫人好不容易将他父亲欧阳决明拉扯大,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在家中,欧阳决明自是一切以老夫人为重,连带的也影响了欧阳砚。况且老人家近日身子虽健,却终也不如以往硬朗了。
“你希望我怎么做?”苏婉婉问。
“赐婚。”他可不想被那些娇气的大小姐束缚住手脚。
“赐婚?我能指给你什么人?”且不说上次因为被赵王求指婚而拆了皇上的台,让他好一通“惩罚”,“惩罚”的内容羞得人难以启齿……更何况,要说真正的权力,她可是一点没有。
“不求显贵,只要是娘娘指给的人就行。”随便一个不会要求让他关注过多的人就好。
“那你大可买个婢女。”苏婉婉笑道。
“祖母或许只承认娘娘赐给的女人。”他可以用皇后的威严暂且压制祖母一阵子。
“那好,我会尽量给你找一个伶俐的宫女。”
“尽量快。两个月后我出征前,祖母要帮我完成婚事。”
苏婉婉心中咯噔一下,“两个月后你要出征?是跟筦国吗?”
“是。这是我要跟妳说的另一件事。”欧阳砚沉声道,“筦国屡屡犯境,龙颜震怒,点兵遣将,严将军已经先行出发了,而我两月后带兵出征。”欧阳砚的祖父与父亲都是将军,他也是走了这样的路。
“那……你多保重……”苏婉婉担忧的望着他,虽未曾经历过战场上的杀戮,但她内心对亲近之人的分离却有诸多恐惧。幼时父母相继离世,后来外祖一家也都不在人世,能让她感到亲近的人着实不多,她再也承受不了那种失去至亲的打击了。
“嗯,妳也是……”欧阳砚亦沉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