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为什么要爬到树上去?”这大热天的,不是树下好乘凉吗?难不成是高处的风比较凉爽?
“为了找这个。”
张守琛穿好放在大树后方的皮鞋后,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两个如一元硬币大小的蛋,大大的手掌微弯着,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们。
“麻雀蛋?”
“嗯,你知道得挺多的嘛!”没有看过宫崎骏的卡通,却有掏麻雀蛋的经验?看来这家伙小时候应该是野放型的。
“您为什么要把它们拿下来?麻雀妈妈回来看不到鸟蛋会着急的!”陈宝英有些气急败坏地质问他。如果他只是因为一时好奇而害得麻雀一家分崩离析,那也太恶劣了吧!
“麻雀妈妈已经死了。”
张守琛指了指不远处的柏油路上,那里有一块被压扁的鸟尸,就算他有心想要处理,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陈宝英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掩嘴惊呼了声。
大太阳底下,那热得正冒着蒸气的柏油路面上,是一具被压得扁扁的鸟尸……
张守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她现在这副模样就跟一般的女孩子差不多,在男人面前装模作样……下一秒,却看到她往那个地方冲了过去,在麻雀妈妈惨死的地方蹲了下来。
他跟了过去,心想她该不会是想动手处理那块残迹吧?鸟尸体都已经被车子压得扁扁的了。
陈宝英先是双掌合十地拜了几下,嘴里念着一路好走,接着起身跑回工厂,拿出小铲子和畚箕戴上塑料手套,开始处理鸟尸,将它血肉模糊的尸身拿到大树底下挖个洞埋起来。
张守琛始终紧皱着眉头跟在她身旁,最后随同她一起对那个隆起的小土丘拜了几下。如果鸟尸是完整状态,他多半也会这样做,对她面不改色地处理着被压扁又血肉模糊的残迹,他承认自己输了。
这个女生真的很强啊!
也很有同情心。
“看不出来你还满好心的嘛……”平常木着张脸,表情阴阴郁郁的,没想到竟意外热心肠呢!当然,后面这评语他没有说出来,毕竟这句话是在称赞人,而不是要挖苦人的。
陈宝英回到工厂的杂物间将清理工具放回去,转身出去洗手,见总经理一直跟着自己,她只好开口解释:“这个巷子只有我们工厂的车子出入,应该是被出货的车子压到的吧。”
“所以你是在替我们工厂的货车司机赎罪?”
“不,我只是不想看到它继续被车轮反复地碾压而已。”
张守琛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夸赞她才好,见她拿起搁在一旁的馒头和小保鲜盒,便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陈宝英只想快些摆月兑总经理。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说道:“没什么。”她不信总经理会对自己的午餐内容感兴趣,大概是想和她攀谈,然后借机套话吧?
这几天,经常有临时女工被总经理叫住,状似话家常地与她们聊天,但目的却是在问她们副理骚扰女工的传言。她不清楚总经理想要调查的事情是不是都调查到了,也明白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被叫去问话,她已经想好要怎么应对了。
反正没有证据,同事们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会再去当出头鸟,笨笨地自找罪受了。
“喂!”对于她总是闪躲的态度,张守琛感到非常不悦。只不过是想和她闲聊几句而已,其它女工都不会像她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被黄芝琪那样子欺负,都不会反抗吗?”
因为暗地里正在调查张天发骚扰女工的事件,张守琛对包装部门的女员工特别关注,花了些时间和那些欧巴桑聊了几次后,她们的警戒心总算慢慢松懈下来,现在他已经掌握到好几个人的证词了。
其实也不是非要陈宝英站出来说些什么才能处理张天发,他已经把调查数据呈给父亲过目了,然而父亲却响应要他暂缓处理,说是这么多年来张天发在工厂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先给这个行为作风有问题的亲戚一个口头警告就行。
张守琛很是不满,却也只能照做。他虽然挂名总经理,但对工厂的事务却没有张天发熟悉,再加上张天发是父亲那边的亲人,他一上任就砍掉在工厂任职多年的张天发,会让父亲在亲戚间不好交代。
口头警告过后,张天发的确收敛了许多,没想到张天发暗中罩着的女领班、人称黄大姐的黄芝琪却开始发起神经来了——
这两人经常找了个以为没人的地方就开始争吵,工厂里人多嘴杂,同事们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于是辗转传到了张守琛耳里,他默默观察了一阵子,没想到这个陈宝英年纪轻轻却这样耐操,被指使来指使去,让黄芝琪整得那么惨,却都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刚刚他在树上见到陈宝英面无表情地走到树下,环抱着膝头整个人缩成一团的坐姿,还以为她在一个人独处时会忍不住哭出来呢!
结果就连他从树上爬下来的景象,也只让她稍微吃惊了下,很快地她又恢复成平日那样死气沉沉的面无表情了。
“出来工作都是这样的。”
陈宝英轻描淡写地响应这么一句,就急匆匆地往工厂里走去。她不是什么特殊的人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工而已,再加上性格的退怯懦弱,能够找到现在的工作已经要感谢上天了。
知道黄大姐是因为张副理的事情故意折磨她,她曾试着向黄大姐解释过一次,她绝对不会答应张副理的邀约,她可以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威胁到黄大姐在工厂里的地位……
没想到她这么一解释,与副理之间奸情被识破的黄大姐更加恼火了,铁了心非要把她赶走不可,压到她身上的繁重工作以及更加刻意的谩骂,无所不用其极地逼迫着她。
陈宝英不得不庆幸自己的抗压性是经过锻炼的,黄大姐顶多就是当着大家的面责骂她几句,然后指派她做一些比较辛苦的工作而已,咬咬牙硬撑过去就是了,不像以前高中时那样,同学们不只欺负她,还会拿她的随身物品出气,让她时常蒙受金钱上的损失。
这个平稳的工作得来不易,下一个职场不见得会多好适应,她还是选择在这里继续努力撑下去。
“忍一下就过去了……”她是如此让自己释怀的。
没有永远过不去的坎。
张守琛大跨步追了进去,听到了她后面那句带着压抑心情的感言,不知怎地竟有些生气。
“你为什么不向上级主管报告?”
张守琛指了指自己。现在这里他最大,就算张副理那里行不通,也还有更上一级的主管啊!就算是他还没到这里任职前,也是可以想办法上报到总公司,总不可能没有人治得了张天发吧?
还有,职场性骚扰这种事情真的是忍一下就能过去吗?
陈宝英回头瞥了他一眼,突然之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你们是亲戚。”
这下子张守琛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看到这个临时工,就隐隐有些不悦的感觉了。“你不相信我能够处理这件事?”
他年纪轻轻,初来乍到就成了这间工厂的头头,权力甚至比张天发还要大,也难怪那些做了好几年的老员工会不服气了。
要是他有实权可以对张天发进行处置惩罚就好了。她指责得没错,他父亲的确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对这件事情缓处理了……可他还是觉得挺冤的,尤其对方根本不用正眼瞧他,一开口就用这招必杀技击倒了他的防线。
明明是工厂里最低阶的临时工,竟然敢无视他这个总经理?!
要不是他挡着的话,黄芝琪欺负她的手段搞不好会更变态、更恶劣也说不定。
“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张守琛看了看手上的两颗小麻雀蛋,想着,就当作是她替麻雀妈妈收尸的回报吧。
然而他还是有句劝告要对她说。“只是一味地隐忍闪躲,根本解决不了事情,你应该站出来反抗才对。”
是说他都已经提出来跟她讨论了,她还是没有向他报告自己被恶意欺凌的事,是真的太胆小,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又或者,她先前的确有试图勾引张天发的想法,在被黄芝琪发现之后,这才装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怜兮兮神情?
张守琛曾询问那些和她一起工作的欧巴桑们,大家都说她静静的,不太讲自己的事情,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是手脚勤快,不会抱怨东抱怨西,是个非常称职的员工,尤其最近黄芝琪当着大家的面欺负她,不管对谁她都没有吐露过一句怨言,让人愈看愈是心疼。
“谢谢。”陈宝英点了点头,谢过总经理的关心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她不想让事情变得愈来愈复杂,反正现在张副理已经不敢随意骚扰女员工了,工作上的辛苦和难处,就让她吃苦当吃补吧!
看她那种像在躲什么妖魔鬼怪似急急逃开的背影,张守琛不免想到了自己初次遇见她时的场景——
可恶!在她眼里,他是不是跟张天发那家伙一样差劲啊?
亲戚?!哼,他才没有那种会在上班时间故意偷搭女员工肩膀、偷模女员工的亲戚咧!再加上张天发是用自己在工厂里的权力地位与福利来诱惑女员工,他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不管父亲再怎么护短,他都要让张天发受到应得的惩罚。
这样既能给员工一个交代,也是他在这间工厂树立权威的第一战。
只能赢,不能输。
他绝对不会让这个总是木着一张脸的临时工瞧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