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初最终没有走,而是留下来陪着阮明秀,但只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阮明秀知道男人禁不起撩拨,便穿回了亵衣和中衣,乖乖躺到床的内侧,与云初拉开一点距离,尽量让两人之间不再有肢体接触。
云初对她的小动作一笑置之,同时他也朝床的外侧挪了挪。
阮明秀朝他讨好地笑了笑,小声问:“您刚才说,明天随便我怎么回答孙嬷嬷?难道您就不怕我说您的坏话?”
“什么坏话?”云初漫不经心地反问。
“当然是那个啊,比如说您那个不太厉害,不持久什么的。”
“你敢说吗?”云初斜斜扫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戏谵。
他已经发现了,这个试婚丫鬟有些不寻常,她虽然努力摆出一副小小奴婢的卑微样子,但无论是她的眼神还是她的言语动作,无不说明她其实并不畏惧他,也没有觉得她自己的身分比侯府公子低,聊天谈话的姿态就和普通朋友一样淡然与随性,这对于庶子出身的云初来说,感觉挺新奇,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样的阮明秀。
云初从小就被权贵阶层的嫡子们排斥在社交圈之外,他的嫡母、继母与生母之间的各种矛盾,也是他心底不可言说的痛,他和大周朝的大多数庶子一样,心底深处都有那么一份非常敏感又尖锐的卑微感,只不过他在这种挣扎中选择了力争上游和自我救赎,而更多的庶子则主动或者被动地沉迷在酒色财气里,毁灭自己的人生。
云初自幼见惯了嫡子们轻视的眼神,见惯了庶子们寻求温暖的渴望眼神,到现在为止,他虽然也有几个谈得来的知己朋友,但在侯府之中,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人这么平等地看待他,这感觉……其实还真不坏。
阮明秀明明是奴婢,却如此不守本身,可他一点也没觉得她输矩,好像她天生就该这样,而阮明秀对他小小的讨好姿态,表现得明明白白,并不遮掩,这也让他不会感到反感。
“我……”阮明秀哑口无言,她思量半天,也觉得自己除非是脑残了才会去说云初的坏话,只好说:“好吧,我不敢。”
云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说:“况且,我到底厉不厉害,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我可以奉陪。”
“谢了,我暂时还没那么好奇。”阮明秀赶紧举手投降,她还以为古代男人都是老古板,没想到她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刚才差点就被真的“吃”了,现在调戏不成,却被反调戏了。
她不敢再和他多说话,便翻转过身,面对着墙壁,小声说:“我要睡了。晚安。”
云初低笑一声,过了很久,在阮明秀真的快睡着时,才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
“晚安。”
阮明秀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等完全清醒了,昨夜的记忆便纷纷浮上脑海。
她拥着被子慢慢坐起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有些发愁自己接下来的两夜该怎么度过。
没错,她并不只是在侯府待一夜,而是要与云初一起度过三个夜晚后,再返回公主府。
有句老话叫做“事不过三”,所以试婚也不只是一夜,而是给了被试婚者三次机会,如果他第一夜因为紧张而表现不好,那第二夜、第三夜总应该恢复正常水准了吧?
阮明秀觉得这样的考验还满体贴的,只不过现在她有点头疼,勉强应付过了昨夜,今夜和明夜该怎么办?她总不能一直混水模鱼到最后,尤其是在这后两夜里,她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公主指派的“试婚”任务。
阮明秀一边思索,一边穿衣下床。
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费了半天劲还是无法将头发梳好,头发太长,仅仅是把这长及臀部的头发梳顺,都累得她出了一身薄汗。
她难得发了一次明星脾气,将梳子用力扔到梳妆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也惊动了一直在外间等候的人。
“明秀,你醒了?”随着带笑的问候,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孙嬷嬷从外间堂屋撩开门帘走了进来。
面对这位随时带笑的孙嬷嬷,阮明秀却总觉得如临大敌,她立即站起身,语气刻意放软,道:“嬷嬷,早安。”
“安!安!安!哈哈哈,只要你过得顺利,嬷嬷我就最开心了。”孙嬷嬷笑咪咪地说着,眯成了一条线的眼睛同时上下仔细打量着阮明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她的笑声就渐渐收住了。
阮明秀不由更加紧张起来,立即开启演员模式,全力备战。
“你这是还没被破身哪?”孙嬷嬷凑近她跟前,压低声音问:“昨夜没成事?为什么?是谁的问题?”
“嬷嬷……”阮明秀的眼眶一红,手捏着衣角低垂着头,装出又是害羞又是窘迫不堪的可怜模样。“不是姑爷的问题,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在最后关头胆怯了,忍不住哭了起来,姑爷他不忍强迫我,所以……所以,嬷嬷你要怪就怪我吧!”
孙嬷嬷深吸一口气,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伸出食指狠狠戳了一下阮明秀的额头,与阮明秀亲娘一比,孙嬷嬷力道狠上许多,阮明秀被戳得往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阮明秀的眉心疼得不行,暗自恼怒,但表面上依然装出知错忏悔的乖巧模样,低声说:“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辜负了公主和嬷嬷的教导,对不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孙嬷嬷忍不住低声埋怨起来。“我一大早就过来候着,姑爷早起时,吩咐让你尽情地睡,不要打搅你,我还以为你昨夜有多卖力,结果……哼!”
“对不起。”阮明秀低垂着头,脖子都快要垂断了,一副受气包模样,这是她记忆中阮明秀原本的性格,此时她演起来毫无压力。
孙嬷嬷咬牙切齿地瞪她两眼,最终因为不能在侯府后院里肆意发威,不得不咽下这口气。而且孙嬷嬷心里也明白,公主的任务能否顺利完成,最终靠的还是阮明秀。
孙嬷嬷回头找了把椅子坐下,再抬头,已经恢复了惯常的笑意,对阮明秀说:“坐吧,嬷嬷也是担心公主吩咐的任务能否顺利完成,如果话说重了,你可千万别放心上。说到底,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公主脾气大,最容不得下人做事阳奉阴违和不尽心,所以……算了,我也不唠叨了,我知道你聪明伶俐,知道该怎么做对不对?还有两次机会呢,你可千万不能再浪费了。”
“是。”阮明秀乖乖应道,“奴婢会尽力的。”
“你明白就好。”孙嬷嬷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触手杯身还是温热的,她掀开杯盖喝了一口,满口的清香萦绕,竟然是上等好茶。
孙嬷嬷忍不住再次抬眼打量阮明秀,只见她身材纤细妖娆,面容精致秀美,神态更是楚楚可怜,全身上下无不是男人最疼爱的模样,难怪云大公子尽管昨夜没吃到嘴,今天看起来心情还是挺好,对阮明秀也是多方体贴照顾。
说起来,男人也最容易犯贱,如果他真的看中了一个女人,越是吃不到嘴的时候才越是情热。
孙嬷嬷这样一想,心头的怒火就完全熄灭了,公主的眼光不会错的,阮明秀就是一个祸水,从头到脚都透着风流婉约的气息,是男人最喜欢的类型,如果不是为了那个目的,公主绝不会选择阮明秀做试婚使者。
孙嬷嬷正琢磨着怎么再指点一下阮明秀,外间传来一个清脆明快的声音:“阮姑娘醒了吗?奴婢红缨奉大少爷之命前来侍奉。”
听到是姑爷身边的大丫鬟来了,本来好端端坐着的孙嬷嬷急忙站了起来,她伸手捏了一下阮明秀的胳膊,然后脸上堆着笑意,快步走过去主动撩起门帘,说:“红缨姑娘来了?快请进,大清早的还劳烦你特意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明秀由我来伺候就好。”
红缨是一个身材苗条、五官清秀的女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裳虽然是侯府奴婢们统一穿戴的青布,却乾净清爽,她的声音清脆却不尖锐,听着让人很舒服。
阮明秀亲自倒了茶水,准备递给红缨,红缨却笑着按住了她的手,然后将阮明秀拉到了梳妆镜前,拿起梳子为她梳头,回头还对着孙嬷嬷笑了一下,道:“你们都是公主府来的贵客,可不能让你们累着。我们大少爷说了,要是让阮姑娘有半分不满意,他就罚我们三个月薪俸呢。”
孙嬷嬷这才发现阮明秀还披散着头发,不由有些讪讪,笑声都低了几分。“哪用得着这么客气呢,过不多久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红缨却没有迎合孙嬷嬷的话,转而夸赞阮明秀的头发:“阮姑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又柔亮,模在手里像绸缎一样,太美了。”
阮明秀一直静静坐着,听着孙嬷嬷和红缨你来我往地客套,此时才微笑说:
“有些过长了,梳起来很费事,麻烦你了。”
红缨笑道:“哪里麻烦?像姑娘这么美的,奴婢平时真没见着几个,现在能亲自替您梳头打扮,不知道有多荣幸呢。”
阮明秀从镜子里看着她,目光温和,说:“红缨,我和你一样,都是伺候人的,我们就『你我』相称吧,不用奴婢来奴婢去的。”
红缨微微一愣,眼神闪了闪,略带着点疑惑,不解阮明秀这样说是不是想特意拉拢她,但是她没再多想,别人平等对她,总比高高在上踩着她要好,便笑着点点头,说:“好,听你的。”
红缨性格爽快,做事也俐落,很快就帮阮明秀把头发梳好了,依然是大丫鬟的发式,并没有为她盘起头发。阮明秀虽然是“试婚人”,却不能算是云初的房中人,侯府也没有为她举行正式纳妾的仪式。
梳好头发,又有小丫鬟端来脸盆和青盐,阮明秀洗脸刷牙之后,红缨又亲自为她抹了护肤的百花膏,画了桃花妆。
当红缨从梳妆盒里取用品时,心底暗自惊讶,阮明秀的梳妆盒竟然是上好紫檀木做成,做工非常精致,盒盖上是粉彩描金花开富贵图,盒身呈长方形,有成年人的半臂之长,打开盒盖,里面镶嵌的铜镜正好能将一张脸全部照入。梳妆盒内分上下两层小抽屉,上层放了梳子、头绳、银簪子等物,下层则放了一套粉色珍珠首饰,包括耳坠、项链、手链,以及其他几个不成套的银坠子、金戒指等首饰。
里面放置的东西并不怎么珍贵,像是红缨这样的大丫鬟,也差不多都有些相似等值的东西,真正值钱的却是这个梳妆盒。
红缨自幼在侯府长大,之前也跟着太夫人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她知道这个梳妆盒属于贡品,这么看起来,公主府真的很看重阮明秀这个试婚丫鬟罗?
阮明秀注意到红缨的眼神,笑道:“这是小姐赏赐给我的。我们小姐人很好,虽然生在富贵,却懂得节俭过日子的道理,她用过的旧物都会好好处理,就算有些特别珍贵的,也都分别赏赐给我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她只说不要白白浪费了才好。我今年生日那天,小姐将这梳妆盒赏赐给我,我就一直当宝贝似地用着。”
红缨羡慕地又望了梳妆盒两眼,说:“真好。”也不知道她是在夸赞公主府的小姐萧韵,还是夸赞这个梳妆盒,或者两者都有。
孙嬷嬷上前,想说等日后萧韵成了侯府的大少夫人,萧韵自然也会赏赐各种宝贝给红樱,可是她刚想张嘴,却发现阮明秀斜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冷冷的警告,明显是不想要她多嘴。
孙嬷嬷心底又惊又怒,她觉得阮明秀进了侯府之后就变得有点奇怪,胆子似乎大了不少,居然敢对她颐指气使了?还是以为她做了“试婚人”就了不起了?不过就是用过就会被丢弃的破鞋!
可是不管心底怎么咆哮,孙嬷嬷终究没有再多嘴,其实刚才她也注意到了,红缨并不怎么爱提到萧韵。
孙嬷嬷心底不免又犯了嘀咕:红缨是云初的贴身大丫鬟,难道红缨的态度代表了云初?如果真是这样,那小姐还能不能顺利嫁入侯府?
孙嬷嬷越想越是不安,她最后暗自咬牙,决定:这样可不行!看来还得督促阮明秀多努力,这么好的美人胚子,她就不信云大公子不会上钩!
云初身为大理寺少卿,官职不低,工作不算繁忙,但是需要大理寺复查审核的案件多是重大刑件或特殊案件,尤其是一些牵涉到皇室王族的案子,都特别难办,需要格外仔细审慎,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便一个案子可能就要拖好久,其中往往还会有各种政治力量的较量与斡旋。
上午,云初为了某件案子,独自查找了许多旧卷宗,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贴身小厮鸣鸿来报:“少爷,萧公子来了。”
云初闻言“嗯”了一声,说:“请他进来吧。”
云初的话音刚落,常乐公主府的大公子萧韶就已经大方走了进来。“我说云大公子,这么急着找我过来,我可还饿着肚子哪!难道你要我陪你在这里吃饭?”
萧韶与云初的年龄相仿,亦是身材修长,不同的是,萧韶比云初生得漂亮,色若春花,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子。他又生穿各种粉色衣服,粉红粉白粉绿粉黄,一年四季都美得像花儿一样,走在大街上,不知道招惹多少风流债。
萧韶与云初能成为挚交好友,就是因为萧韶曾被某位贵公子调笑,萧韶长得美也爱美,偏偏最不喜欢听别人夸赞他美,于是就和对方打了起来,双方的随从都多,后来又各自叫了援兵,小口角演变成了大混战。
云初正过,当时还是大理寺主簿的云公子叫来了兵马司的兵马,将所有人都捆到了大理寺,然后要两家人拿银子来赎人,理由是聚众斗殴。
小小主簿胆大包天,竟然同时得罪两家皇亲国戚,听到消息的权贵们惊讶的同时,也打算好好看他的笑话,结果却让这些人更为惊愕:打架的两家人居然乖乖交钱赎人了,而且也没有事后报复云初。
这件事让很多人对这位永定侯府的庶出长子另眼相看,深觉他颇不简单,而后来云初一路青云直上,官运亨通,也确实证明他不是等闲之辈。
萧韶长那么大第一次被绑,当时简直恨透了云初,被赎回家之后便开始找云初的麻烦,碰壁之后也不甘心,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到了最后,两人反而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好友。
萧韶此人爱美爱享受,眼高于顶,当他的权势压不住云初时,反而开始将云初当作可以平等相交的知音。对此,摄政王霍淳评价萧韶:就是欠人教训。
云初淡淡地对萧韶说:“我下午还有要事,中午可没时间陪你出去喝酒。”
萧韶的目光在桌子上的两菜一汤上扫了一眼,悻悻地坐下。“你好歹也是朝廷高官了吧?工作时就吃这样的餐饭啊?”
云初在他对面坐下,拿起筷子,说:“有荤有素,有清汤有米饭,我已经很满足。”
萧韶啧啧摇头,拿起筷子胡乱戳着米饭,抱怨道:“没见过你这样的高官,当苦行僧吗?”
云初摇头不再说话,两人的用餐习惯都很好,沉默地很快用完餐后,小厮换上了热茶,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萧韶终于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低声叹了口气,满脸愧疚地对云初说:“对不起,联姻之事,我家的确做得过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