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望着走在前方的那道纤细人影,林管事不断地拉袖子抹汗,就怕将自家大人的好事给搞砸了。
“苗姑娘,您可别误会了,刚才来找大人的是杜小姐,她与大人同拜一个师傅门下,经常在一起切磋琴棋书艺什么的,自是相熟,是以较为亲近些,也较不讲求礼教规矩,但杜小姐与我家大人肯定是什么也没有的。”
林管事奉了大人的命令,专程护送苗秀雨回茶行,这用意自然是明显得很,旨在让林管事代替大人,务必将此事解释个清楚。
“冒昧请教林管事。”苗秀雨忽然收步,对着林管事盈盈一笑。
“不敢当、不敢当,姑娘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答。”
“那位杜小姐是来自哪门哪户人家?为人风评又是如何?”
“呃……这个嘛……”这能说吗?大人啊,他顶不住啦!
再三犹豫之下,林管事终究还是苦着脸吐实,“那杜小姐是礼部尚书的千金,是京城公认的才女,咱们元盛王朝,女子虽然不得为官,但是可以与男子一同参加比试,那年大人考取进士,杜小姐也一并考过了,从此就奠定了名声……”
啊啊啊,苗姑娘笑了!不过那笑,怎么瞧怎么古怪,他是不是不该提这些?
说到最后,林管事的嗓音甚为苦恼地低了下去。
“这样说来,那杜小姐与南大人才情相当,家世也相当登对,怎么就没人将他们送作堆呢?”苗秀雨笑问。
林管事心直口快,一股脑儿就月兑口道:“有啊有啊!其实众人早就将杜小姐与南大人看成是一对,京城一堆媒婆也巴望着替他们说媒,杜家更是乐见其成,这不都没挡着杜小姐来找大……”
慢着!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林管事赶紧住了口。
“这样啊……”苗秀雨微笑点着头,然后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苗姑娘千万别误会,我家大人对杜小姐只有师兄妹的感情,绝对没有其他的儿女私情。”
前头的苗秀雨轻笑一声,蓦然回身。“林管事又不是南大人,又怎会知道南大人对杜小姐只有师兄妹的感情?”
这个林管事可真是个忠仆,一路上拼命帮着主子说话,简直像是害怕他家大人会被她退货似的。
唉,恐怕被退货的人,是她才对。
“嘿嘿,苗姑娘说得也对。”林管事词穷,只能嘿嘿苦笑。
“就送到这儿吧,茶行就在前头,府里还有很多事得劳忙林管事操烦,赶紧回去吧。”苗秀雨福了福身。
“那好吧,苗姑娘可走好了。”林管事一脸懊恼的搔了搔头。
“嗳。”
送走了林管事,苗秀雨一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立刻收起,一颗心说不出是何等滋味,只觉得有些发酸。
不是她对自己没自信,而是在这里,一切现实条件都不如人,即使南柏彦对她甚为着迷,也不能保证什么。
难得开上一回的桃花,难不成还没结果,就只能任它凋谢了吗?
思及此,苗秀雨不由得愁上心头。
一回到茶行,里头已有几个熟客在等着她,她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工,她上私塾接两个弟妹时,却听师娘说:“哎,你来迟了,先前南家的婆子已经把孩子都接走了。”
她虽然有些惊讶,但这也不是首例,过去偶尔也有过这样的例子,南氏是大家族,孩子们不少,年纪到了就全送往私塾,上下学都玩在一块儿。
自从苗家与南家相认之后,冲着前任老当家的面子,其余的南家人自然也会拉拢苗家人,最好下手的,当然是天真无邪的孩子。
许是哪个南家人想做做样子,就将豆豆芽芽都接回南家了。
这般揣想着,扑了个空的苗秀雨又去了一趟南家,一进大宅子就被总管请到了西院。
“你说,芽芽跟豆豆都在西院?”苗秀雨诧异。
“是哩。”南家大宅大院,光是下人就近百人,总管也分为好几等,甚至还分院管理,眼前这位正是西院那边的大总管。
“除了两位小姐少爷都在西院,苗老爷与苗夫人也一并来了。”
“我爹娘?”苗秀雨当下又吃了一惊。
“原本已经遣人上茶行转告苗姑娘,结果晚了一步,害得苗姑娘白白跑了一趟私塾,小的这边真是过意不去。”
西院大总管对她越是客气,她就越是惴惴不安。
南家的西院是分拨给南家第二房,也就是南柏彦的二叔,即是南勋霖的父亲那边,并且由南勋霖的娘亲李氏操持。
至于东边则是南柏彦父亲这房,也就是由南柏彦的娘亲郑氏坐镇。
男人之间相处融洽,那可不代表女人之间就能循此模式相安无事,南家人都清楚,东西两边除了重要场合,或是特殊节日,平时两边不相往来。
这下西院请来了苗家人,可苗家人是与东院那边为世交,这下岂不是尴尬了?
前往西院的路上,苗秀雨心中紧憋着一口气,这苗家两老也真是的,怎能连这样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就这么轻易地给人请来了。
“姊姊!”
松林小径走到底,一转个弯就是修葺气派的老宅,苗秀雨一抬眼就看见两个弟妹在那头对她挥手。
她压下了怒气,镇定的回以一笑,不过,当她看见站在弟妹身后的男子时,上扬的嘴角霎时僵住。
是南勋霖!
她居然忘了,这男人对她别有用心……
主子的晚膳时间过后,这才轮到下人们用膳,此时正是南氏大宅的家仆们偷得喘息空档之际。
蓦地,南氏大门被敲得重重发响。
“谁啊?不晓得这会儿小爷们都在吃饭吗?”通常过了晚膳时间,南家就不再见客,是以守门的仆人当上门的是闲杂人等,口气自然就十分不客气。
“是我。”一道低沉的嗓音,透过厚重的百年桧木大门传进来。
那仆人闻声,吓得脸色发白,手忙脚乱的上前开了门。
一看见玄黑的身影跨过门槛,仆人赶紧伏地请罪。“小的该死!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尾随南柏彦身后进门的随从言斌,冷冷的瞪了那仆人一眼。“蠢东西。”
熟知内情的人都清楚,为了办案方便的缘故,南柏彦虽然身边配有许多随从,可他向来习惯单独行动,除了特殊时候才会带上亲随。
而言斌与梧桐,就是南柏彦最信任的亲随。
言斌擅文,梧桐善武,两人一文一武辅佐着南柏彦,但也经常受到他的指派,出外办理公差,哪怕大半个月不进出御史府也是常态。
那仆人挨了骂,连一声也不敢吭。
尽管眼前南氏当家的是南勋霖,可掌管内宅的仍是老当家那一房,而南家大少爷南柏彦,虽然不插手南氏底下的产业,但他仍是南家的家主,谁也不敢怠慢。
东院大总管一听说大少爷回府,立刻迎了出来。“少爷,您可是用过晚膳了?”
南柏彦冷瞥了管事一眼,口气极坏的问道:“苗家人可是被请去了西院?”
管事惊诧。“是啊,少爷您怎会知道这件事?刚才夫人还为了这件事不满的发火呢。”
但凡亲近南氏的人都该晓得,若想讨好东院这边,就别想与西院那边往来。
东院的郑氏与西院的李氏,两人可说是水火不容,就连下人们彼此也划分得相当清楚,东西两院如非必要,两边的奴仆私下甚少有交集。
“可有听说是谁去请苗家人的?”南柏彦眯了眯眼,续又问道。
“是二夫人。”管事压低了音量。
婶婶?南柏彦脸色越发铁青,他转身看向身后的言斌,下了命令,“你在前院等着,我去去就回。”
“大人且放心去吧。”言斌微笑颔首,刚才他正好办完公差,正忙着回御史府复命,没想到正好在路上巧遇行色匆匆的南柏彦。
经过林管事一番的争相走告之后,如今就连他这个不常待在御史府,不清楚大人身边事的闲杂人等,都知道大人现在有了一块心头宝。
原先他还不怎么信,只当是绘声绘影,不过眼下这么一看,似乎倒真有这么一回事。
言斌模着下巴,看着南柏彦急促离去的身影,不禁露出玩味的笑。
过去他还跟梧桐打赌,他们刚正不阿、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办案的御史大人,这辈子恐怕别想讨老婆了。
毕竟,有哪个姑娘能忍受得了自家的丈夫一天到晚埋头办案,而且私下还得受诸多威胁。
看来林管事口中的这个苗姑娘,还真有点本事,否则怎能将御史大人这块硬铁化成绕指柔?
西院那头,一场热闹非凡的晚膳刚结束,苗家两老过惯了粗茶淡饭的日子,一顿饭吃下来,简直是如坐针毡。
至于苗秀雨则是忙着照顾几个孩子,还得应付南勋霖时不时的大献殷勤,筷子根本不怎么沾口,完全是疲于应对。
由于男主子不在,于是作东的是李氏,席间她不时笑望着被安排在南勋霖座位旁的苗秀雨。
那眼神就像是相中了什么似的,直教苗秀雨浑身不舒服,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就像此时,李氏又笑睐着她,然后边同苗家两老闲嗑牙,“苗老爷与夫人真是好命,能生得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人家都说生女儿是赔钱货,我倒不这么觉得,有时女儿更能为一个家带来财富。”
苗旺善尴尬地陪着笑。“李夫人过奖了,我家秀雨就是命苦了点,年纪轻轻就得出外抛头露面。”
李氏笑道:“我年轻时也是陪着我家老爷,四处勘查生意,也是一天到晚都在外头抛头露面。”
“夫人是要持家的,自然得事必躬亲。”田氏生怕丈夫说错话,赶紧又补上句好话。
苗秀雨见着李氏与苗家雨老的互动,几乎想扶额了,她终于明白,为何会有今日这场形同挑媳妇的饭局。
想来是李氏私下暗示过苗家两老,而苗家两老也心疼女儿,知道要想将她嫁给南柏彦,那是大大不可能的了。
是以两老就顺着这个情,也动了将她与南勋霖撮合的念头。
“秀雨,我听勋霖说,你很疼银月,看来这孩子跟你很投缘。”李氏又将审视的目光转到苗秀雨身上。
其实李氏不见得有多满意苗秀雨,只是她与东院那边总有着竞争之心,一听说苗家过去与东院那边曾经订下女圭女圭亲,她就起了一种想较劲的心。
后来又见儿子对苗秀雨十分在意,而此女又是个聪明伶俐的,出身虽然不算好,可亲家那边若是气焰太高,媳妇也会是个不好相与的,这样一来,倒不如娶个省心的,矮夫家一截,日后才会服服贴贴。
思及此,李氏的目光又添了几分势在必得。
苗秀雨在心中默默打了个激灵,脸上的笑收敛了些许。“银月那孩子太寂寞,正好我也有弟妹,懂得孩子们在想些什么,所以能跟银月聊上几句。”
“那你跟勋霖呢,是不是也都能聊上几句?”李氏顺水推舟地问。
苗秀雨怔了下,眸儿一抬,瞧见苗家两老正眼巴巴的瞅着她,就怕她吐出让他们失望的话。
一股难过的情绪涌入心底,尽管她明白苗家两老是心疼女儿,希望她能少吃点苦,可感情这种事到底是勉强不来的呀……
但她如果当着众人的面,拂了李氏的试探,是否也会一并伤了苗家两老的心?
思及此,苗秀雨刚要月兑口的话,硬是咽了下去。
除了一旁玩着沙包的几个孩子,花厅里的所有大人全都齐齐看着她,她心下发慌,握在腿上的双手慢慢攒紧。
“打扰诸位了。”
蓦地,一道隐约听得出不悦的低沉嗓音,自门口响起,适时替苗秀雨解了围。
除了她,其他人全都露出惊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