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亮不久,南记茶行里头便热闹起来,每个人各司其职,认真勤奋地干着手边的活儿。
苗秀雨亦然,她听从掌柜的吩咐,负责将客人预定的茶叶包装好,以便等会儿一并送过去。
蓦地,一颗底部缝着铃铛流苏的小绣球滚到她的脚边,紧接着是一颗圆滚滚的红色小肉球扑过来。
“苗姨姨。”一张娇气的小脸抬起,直冲着她笑。
“银月?”苗秀雨对着那颗讨人喜爱的小肉球一笑。
小肉球红了脸,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当下又将她的腿抱得更紧。
苗秀雨蹲将她抱进怀里,让南银月趴在她怀中,乐不可支地咯咯笑。
“银月来找苗姨姨玩,苗姨姨会不会讨厌银月?”
自小生长在大家族,才四岁大的小姑娘,却已经懂得察言观色。
苗秀雨心中低叹,用脸颊蹭了蹭南银月的小脸蛋,温柔地说道:“银月这么可爱,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南银月笑逐颜开,两只小手搂上了她的颈子,粉女敕的脸蛋在她胸前轻蹭,那神态无疑就是个在向娘亲撒娇的小女乃娃。
见状,苗秀雨不禁在心底柔柔一叹。
“银月,你怎能不等爹爹自己乱跑。”
一声责骂传来,苗秀雨闻声望去,果真看见南勋霖满脸宠溺的走来。
是了,她怀中的小女圭女圭,便是南勋霖的孩子。
也是进了南记茶行后,她才听说了关于南氏现任当家的事。
据说南勋霖早先有一妻一妾,其妻是商户千金,小妾也是家世清白的姑娘,可惜两人皆不长命,先后去了,留下的孩子却是庶出,名唤南银月。
南银月的娘亲早逝,这孩子自小就失去娘亲的疼爱,虽是南勋霖眼下唯一的孩子,但由于是小妾所出,虽不至于受欺负,可在南家人眼中并不受待见。
“秀雨见过南当家。”苗秀雨放下了南银月,向南勋霖福了福身。
南勋霖赶紧上前,伸出手轻扶她,她心下一惊,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秀雨姑娘无须多礼,怎么说苗家与南家也是世交,大伯可是特意交代过我,得好好待你。”
见南勋霖一双眼眸深邃的直瞅着自己,苗秀雨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南当家客气了,怎么说我都是茶行的员工,不能对当家不敬,否则于礼不合。”她礼貌周全的将关系撇清,就怕南勋霖误会了什么。
南勋霖又岂会看不出来,可他只是笑了笑,佯装不知,故意将话题扯开,“秀雨,银月这孩子老是给你添麻烦,我心里对你真是过意不去。”
先前还喊一声秀雨姑娘,怎么这回就直接改称呼了?
苗秀雨可不迟钝,当下就察觉南勋霖刻意在拉近两人的关系。
她笑容未歇,干脆蹲,模了模南银月的脸颊,一大一小笑得很甜。
“承蒙南家瞧得起,近来我们苗家时常进出南家大宅,银月与我家豆豆、芽芽年纪差不多,几个孩子玩得来,我心里也高兴,银月又是个乖巧的孩子,自然要多疼一些。”
“姨姨对银月最好了。”南银月女乃声女乃气地撒着娇。
南勋霖思绪一动,先瞅了苗秀雨的笑脸一眼,后又看着女儿道:“银月这么喜欢苗姨?”
“是呀,超喜欢的!”南银月一把抱住苗秀雨的肩头,小头颅往上面一靠,天真无邪地嘟囔着,“要是姨姨能当银月的娘亲,不知该有多好。”
苗秀雨笑容一怔,才想指正小女圭女圭的说词,却被南勋霖抢了个白。
“银月不得无礼。”南勋霖扳起脸孔训斥。
南银月虽然不受老一辈待见,可平日也是被南勋霖宠惯了,到底也是养在富贵之家的千金,自然娇气得很,一听见自己的愿望被否决,当下嘴一扁,眼眶蓄满泪水。
“呜呜……我要姨姨当我的娘亲……”南银月拉住苗秀雨的手臂,开始耍赖。
此时,几个掌柜与伙计正好迎上前,一听见孩子的哭闹,全都面面相觑。
苗秀雨面露尴尬,看向南勋霖,以为他会适时阻止,不料,他竟然扬着嘴角回视,似乎无意纠正南银月。
这下,苗秀雨总算明白他的用心。
在省悟的当下,一抹哭笑不得的苦笑在她嘴边绽开,她这是从哪儿招来的桃花运?前一世的她,无论是容貌身材,抑或是家世背景,都是最顶尖出众的,却连一朵桃花都不见踪影。
如今重生为寒门之女,居然一连开了两朵鹤桃花,而且这桃花可不随便,一个是出身名门的二品监察御史,一个是京城首富的当家。
老天爷这下可真是折煞了她。
“银月乖,莫哭。”苗秀雨对哄孩子很有一套,即便孩子哭闹,她也不恼不怒。
“姨姨,我要姨姨当银月的娘亲……”
知道一旁的南勋霖,以及茶行的掌柜伙计们都睁大眼看着,苗秀雨脸上带笑,气定神闲地劝道:“银月真傻,要是苗姨真当了你的娘亲,那可是会害你跟银月的爹爹被人嘲笑的。”
这话一出,南勋霖唇边那抹笑渐渐淡下来,而那些拉长耳的闲杂人等,全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些人听了流言,多少已经对苗家心存成见,大多数都认定苗家打算想方设法,将苗秀雨嫁入南家,此后就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想,眼前有这么好的机会,苗秀雨竟然没来个顺水推舟。
闻言,南银月瞪大了眼。“真的吗?为什么?”
“因为苗姨只是茶行的员工,是领南家薪俸的下人,就跟那些伺候银月的奴仆一样,这样说,银月懂吗?”
自幼生长在大宅院里,一睁眼就有奴仆伺候的南银月,自当晓得主仆之分。
“所以姨姨不能当银月的娘亲?”
“是呀。”苗秀雨模模她的脸。“不过呢,姨姨会永远对你好的,只要你想姨姨了,随时欢迎你来找姨姨。”
南银月终究是个孩子,一下子就收起了泪水,将娘亲之事抛诸脑后,破涕为笑。
“来来来,小姐莫哭,小陆哥哥折纸鹤给你看。”
小陆闻风而至,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只纸鹤,立刻吸引了南银月的目光。
见状,南勋霖的眼神闪烁了下,嘴角微微抿紧。
而这样的变化,全让苗秀雨捕捉到了,同时心中感到诧异。
看来南勋霖早就发现这个小陆是南柏彦安插进来的眼线,不过碍于南柏彦,想必还是得留着小陆,这样一想,她才恍然大悟——南柏彦想防的人其实是南勋霖?!
这段日子就她的观察,南氏这个大家族还算是团结,相处亦算融洽,只是没想到在和乐的表象之下,人心自有盘算。
看来古人的权力斗争,与现代人相比,也没好到哪儿。
在南勋霖察觉她琢磨的目光之前,苗秀雨收回眼,走向正与小陆讨论起折纸鹤的南银月,身段漂亮地化解了一场危机。
只是她没发现,当她转过身,南勋霖的目光转落在她身上,一脸若有所思。
几日后,上御史府送茶叶的时候,苗秀雨照惯例被请进了御史大人的书房。
她进门时,便看见一身青色如意绣纹常服的南柏彦,单手背在腰后,伫立在窗边,一旁的鎏铜香炉正焚着醒神清心的檀香。
见着这一幕,苗秀雨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下,就这么站在门边,脸上扬着淡笑,静睐着那道俊美的身影。
殊不知,在许久之前,南柏彦也曾就同样的角度,望着当时静立在前厅窗边的她,并且为她那一笑而失了心魂。
“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声清脆的娇嗓,让南柏彦拉回心神,一转身就对上那张含笑盈盈的脸儿,胸中的思念不禁随之一动。
过去他总认为,这世上怕是没有女子能让他朝夕牵挂,不料,一晃眼这个女子就出现在他面前,从此成了他最碰不得的软肋。
苗秀雨款款走来,在南柏彦灼灼的目光中,慢慢将手搁到腰侧,福了福身。
蓦地,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柔荑,稍一使力就将她拉进怀里。
门边正要进来上茶水的林管事,及时收回了前脚,溜溜地偷觑了那亲密的一幕,然后掩嘴窃笑,小心翼翼的将门带上。
书房里,苗秀雨倚在南柏彦的胸前,抬起了那双水灵的眸儿,笑盈盈地娇嗔,“大人这是假公济私,故意遣我来送茶叶,却是为了一偿相思。”
他笑了笑,嗓子略哑地说:“你倒是冰雪聪明,懂得我的心思。”
她亦笑。“前不久才来送过茶叶,今天又被找来,御史府又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哪来这么多人上门讨茶喝?大人这样的举动,就不怕害我们俩招人怀疑?”
“男未娶,女未嫁,我们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又有什么好招人怀疑?”
她笑得眼睛弯起。“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大人的正直都是装出来的,你这分明是打算坏我的清誉,让我嫁不出去。”
“你可是我爹自小帮我订下的妻子,除了我,你还能嫁谁?”他眯了眯眼,心神早被她那弯顽皮的一笑勾走,大手探向她的后腰,冷不防地将她扣近自己。
一个眨眼的空档,两人的唇贴得不能再近,眼看就要吻上了,她却轻笑一声,伸出手心挡在两张嘴之间,硬是不让他吻。
“难道你不晓得,有人盼着娶我回去当续弦?”她话里带了几分试探。
闻言,那张柔情蜜意的俊颜一僵,南柏彦的眼神随之黯了下来,嘴角的笑也一寸寸收起。
“勋霖私下可有对你说什么?”
私下?这样说来,她与南勋霖台面上的互动,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有人知道小陆是你的人吗?”她岔开了话题。
闻言,御史大人可不开心了,一张脸又沉又黑。“你还没回我的话。”
哎哎哎,想不到这个男人妒心还挺重的。
苗秀雨嘴角上翘,道:“南当家不是老喜欢找话题跟我闲嗑牙,就是派银月来缠我,想让我先学习如何当好一个后娘,除此之外,倒是没跟我说过什么。”
“你对他又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南柏彦心急地问。
不过这一问,倒是惹得苗秀雨心生不悦。
“大人认为我能对南当家存什么心思?”他当她是什么了?脚踏两条船的花蝴蝶?
见她蹙起秀眉,明显动怒,南柏彦这才缓了缓口气,柔声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
“大人倒是说说,我是怎生误会了?”她冷哼。
南柏彦当真是爱煞了这个骄傲的姑娘,他笑道:“你跟勋霖交手过,应当也清楚他的性子,他比我来得圆滑,比我更懂得如何讨姑娘的欢心,我自然担心。”
这倒是稀奇了,据她所知,南柏彦自小就被京城里的人称为神童,一路到大都是众人口中最优秀顶尖的,如今他竟然也会担心有人会比过他?
“大人可是乏人问津?”她取笑地问道。
“想为我说媒的人,可是快踏破了南家门槛,就连皇上也喊着想为我指亲,你说,我这是乏人问津吗?”他挑高了眉头。
“既然如此,大人又何必担心南当家?”
“还不都是因为你。”他煞有其事的重重叹气。
“我?”她不解地睁大眼眸。
“你还不懂吗?因为你这个聪明又骄傲的姑娘,实在让我太难捉模,任我再如何神机妙算、如何缜密推敲,就是猜不中你的心思,即使是我不放在眼里的勋霖对你起了心思,我也不得不操起这份心。”
虽然这话里多少带了点戏谑意味,可却是不折不扣的表白了他的心意,而且这席话可是大大将她褒上了天。
苗秀雨不由得娇媚一笑,眼波灵灵生光,隐约荡漾着几分羞涩,看得南柏彦胸口发紧,身躯滚烫了起来。
“绝对不允许你用这样的眼神看勋霖……”
醋意浓重的命令一下,他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将她上翘的红菱小嘴封得密密实实,像是在防什么似的。
她心中笑叹,两颊涌上了云彩,缓缓伸出手,按往他鼓动的胸膛,沉浸在这一刻的亲密交流中。
气氛旖旎甜蜜,谁也没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师兄,你瞧是谁来了——”
蓦地,让管事特地带上的门被人推开,一道粉女敕的娉婷人影小碎步奔进来,却没想到竟然会撞见这样尴尬的一幕。
察觉有外人闯入,苗秀雨赶紧推开南柏彦,撇开姹红的花颜,偷偷将气喘顺了,才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那人。
那人……不,应该说那个妙龄姑娘也正瞪大双眼,毫不客气的打量着她。
对了,方才似乎听见这姑娘喊了一声“师兄”?南柏彦几时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师妹,她居然毫不知情?
南柏彦敛了敛神色,恢复往日的严谨,口气带了点责备问道:“语诗,你进来前怎不先敲门?”
杜语诗这才回过神,赶紧福了福身以表歉意。“语诗一时失态,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啊,竟然是个知书达礼的小姐,原本苗秀雨还琢磨着,兴许这姑娘会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忽然扑过来又哭又骂的质问她。
假如眼前这位仪态完美,进退有据的姑娘,是她的情敌,那她这个贫家女可还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