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跟踪那三个男人?”啾啾问。
“只是一种直觉,我觉得他们不对劲……”
“苏小姐。”这时,一名周鉴跟前的老仆来到她面前,“老爷子想请你去一趟,不知方不方便?”
她微顿,但立刻点头答应。“好的。”
于是,她便跟着老仆的脚步来到了平涛院内,一踏进院门,只见周鉴正站在院落正中的池边。
池边有棵不知其名的大树,树枝上吊着一只鸟笼,笼中的鸟儿蹦蹦跳跳,而他正逗弄着鸟。
“老爷子找我?”她走过去,恭谨的问道。
周鉴慢条斯理的转过脸,脸上带着礼貌但疏离的笑意,“自苏小姐来到丹阳城,老夫还没跟苏小姐好好聊过吧?”
“老爷子贵人事忙。”她说。
“老夫一直想好好谢谢苏小姐跟令尊,若不是当年你们收留功勤,老夫此生可能都没办法再看见他了。”
“一切都是缘分吧。”
“功勤说他虽是以下人身分待在苏家,但苏家人待他亲如家人,尤其是苏小姐你……”说着,他深深注视着她。
迎上他深沉且有点冷淡的目光,苏深雪大抵知道他今天请她走这一趟为的是什么了。
“他也如兄长般照顾我十年。”
“苏小姐今年十八?”他问。
“是的。”
“何以至今未嫁?”
她直白的告诉他,“因为我眼里只有他。”
她这个人真的很不喜欢拐弯抹角,既然知道他的用意,她便不迂回虚应。
对于她的直率,周鉴还真有点惊讶,他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她这样说话大胆又直接的姑娘。
周鉴沉默须臾,似乎在想着该如何回应。
突然,他打开鸟笼,放出了鸟儿。鸟儿在树间盘旋,并未离去。
他指着池中的鱼,“苏小姐,这只鸟每天在这儿望着这鱼,久了,它以为自己跟鱼是一样的……”说着,他目光一凝的直视着她,“鸟想跟鱼在一起生活,可鸟不能在水里生存,鱼也飞不上天,他们注定只能待在各自的天地里。”
苏深雪不是笨蛋,哪里听不出他在暗示什么。
他以鸟跟鱼比喻她跟陆功勤,意指他们是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再怎么想跟对方在一起,终究难以如愿。
“鸟是鸟,鱼是鱼,它们本就是不同的物种。”她微笑说。
周鉴听她这么一说,微微一愣。“想不到苏小姐如此明白事理。”
“老爷子,但是我跟他既不是鸟,也不是鱼,我们是人。”她不卑不亢的直视着他。
他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
“当他只是个孤儿,只是个仆人的时候,我从不因为这样而鄙视他、嫌弃他,就算他一无所有,我也喜欢他,因为我看见的是他的本质,跟身分地位财富学识无关。”苏深雪义正词严的说:“假使如今他因为自己是周家的外孙、陆家的嫡子而认为我的身分地位配不上他,那只证明了一件事,就是我识人不清。”
周鉴向来是个说起话来句句机锋,总让人哑口无言的人。可这一刻,他竟被这十八岁的丫头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懊恼也羞恼的看着她,神情尴尬。
“除非他开口说我不适合他,配不上他,否则任何人的阻挠跟打击都改变不了我对他的心意。”说完,她欠身行礼,“我先退下了,告辞。”
她说完话,旋身走了出去。
周鉴怔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先前带苏深雪来的老仆就在不远处,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见状,老仆上前。
“老爷……您……还好吧?”
他沉默了一下,冷肃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笑意,“真是可惜,这个小姑娘的胆识跟才智可不输男人啊,可惜,真是可惜。”
从啾啾那儿听说周鉴派人将苏深雪叫去,陆功勤立刻意识到周鉴的目的为何。
因为在这半个月里,周鉴已经不知多少次明示暗喻的提醒着他,周家跟陆家,与苏家的不同及高低。
甚至他也在他面前提及几家的千金,说她们都是待字闺中的名媛淑女,是做为周家孙媳及未来陆夫人的绝佳人选。
每当他听见那些话,他便沉默以对,不表达意见。
不是他认同周鉴的说法,而是身为晚辈,为了避免争执及不愉快,他选择这样的处理方式,任何人任何事都改变不了他对苏深雪的感情及态度。
但现在,他想,也许他该跟周鉴说个清楚明白。他温吞的处理方式,可能会造成对苏深雪的伤害。
于是当晚,他便到了平涛院——
“老爷,孙少爷来了。”老仆敲敲门,轻声的通报。
书斋里传来了周鉴的声音,“进来吧。”
老仆轻推开门,陆功勤进到书斋里,见周鉴正在案前练字。
“功勤,你找我有事?”他搁下笔,抬起了脸。
“外祖父今天找过深雪?”他问。
周鉴微顿,“她跟你说了?”
“她什么都没说。”他神情凝肃,但语气还算平缓温和,“是我猜到了您跟她说了什么。”
“是吗?”周鉴目光一凝,“那你怎么想?”
陆功勤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平心静气的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十二岁那年去到向阳城,当时我没了记忆,干干痩痩,苏家老爷原本根本不会挑我,但是当时七岁的小姐选中了我,要我当她的伴读。十年相处,我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她,我知道她的真、她的美及良善,我从没见过像她那般大胆却又讨喜,大而化之却又冰雪聪明的女孩,因为自知身分卑微,我始终隐藏着自己对她的情意。”
他停顿了一下,续道:“我本想一辈子守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说,但她却先向我表明心迹。”
虽然稍早前已经领教过苏深雪的直率,但知道先表明心迹的人是她,周鉴还是有点惊讶。
“当时的我,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儿,是苏家的仆人,她却不在乎那些的接受我、喜欢我,而细心呵护疼爱她,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的苏老爷,也没嫌弃我,愿意将他最珍贵的女儿交付给我……”
周鉴一惊,“你是说……你们已经订亲?”
他摇头,“虽然只是口头说过,但在我心里,除了她,我没想过要跟任何人在一起。”
“功勤,你可知道陆家是什么样的名门?”周鉴语重心长的说:“当年他们家道中落时,你父亲娶了你娘,并借重周家之力东山再起,可在那之后,他们便觉经商的周家配不上陆家,周家是丹阳名贾都已如此,你想苏家经营的是什么生意?他们开的是赌坊,做的是偏门生意,难登大雅之堂,陆家又怎可能接纳这样的女子?
你明白吗?我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才……”
“如果重回周家及陆家,得到这些身分地位及荣华富贵的代价是失去深雪,那我什么都不要。”他态度坚定,语气铿锵,“外祖父,她是我的世界、我的全部,这一点,孙儿希望您老人家能够明白。”
迎上他执着而炽热的眸子,周鉴深知自己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要他放弃苏深雪,那是万不可能的事。除非是……苏深雪离开他。
“多的话,孙儿一句都不会再说,只希望外祖父不要再为难深雪,要是她在周家受到半点委屈,我会带着她离开。”他强硬的表明决定。
周鉴不语,只是面色凝沉的看着他。
说完,陆功勤弯腰行礼,“不打扰您老人家歇着,孙儿告退。”语罢,他旋身走出书斋。
离开平涛院,陆功勤来到静心阁。原本他猜想着去见过周鉴的苏深雪会面带愁容,郁郁寡欢,可才走进静心阁,他却听见她在哼哼唱唱的声音。
苏深雪一转头,发现他站在那儿,跟他挥手打了声招呼。
见他神情凝肃,她疑惑,“怎么了吗?你的表情像是……有人骂你啊?”
她那彷佛天塌下来都没关系的乐天表情,让他脸上有了淡淡笑意。“没人骂我。”他走向她,“今天外祖父把你叫去,是吗?”
她先是一顿,然后蹙起眉头问:“是啾啾说的?”
这个多嘴的啾啾,明明交代过她什么都不准说的。
“她只是担心你,不要怪她。”
“我不会怪她,但是等一下她回来,我要罚她。”她只是说着玩,不会真的处罚啾啾。
“深雪……”他执起她的手,沉沉一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苏深雪比谁都要了解他,她知道他的为难,而那也是她要啾啾什么都别说的原因。
“我没事,很好。”她咧嘴一笑,“我有多坚强,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只是——”
“通杀,”她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对我如何,而我对你亦是如此,只要我们都够坚定,终有一天能改变他的想法。”
陆功勤蹙眉苦笑,“这我不确定,不过我确定的是,”他目光深情的注视着她的脸庞,“如果让我在你跟这一切之间做出选择,我绝不会有任何迟疑。”
迎上他炽烈而真诚的目光,她甜甜的、安心的一笑。
她扑进他怀里,将他紧紧环住,“我知道,我从没怀疑过。”
他温柔的将她揽着,“深雪,你知道吗?现在的我像是在作梦。”
她抬起脸,仰望着他,“作梦?”
“嗯。”他低头俯视着她,“你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有时我会觉得这是梦,梦醒了就……”
他话未说完,她已用手指轻轻的覆住他的唇,接着,她一手勾下他的颈子,在他唇上轻吻一记,他身子一震,倏地瞪大了眼睛。
她俏皮笑问:“还像梦吗?”
他怔愣须臾,然后温柔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