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喜儿虽然在京中深闺,但也知道端木琛正在找妹婿,据说之前相上了大儒贺贤之的义子,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祖母说要去南方访友,祖父又说是要给自己说亲去,这么说,似乎是想她嫁给端木琛,可是,他是商人啊,嫁给商人,她的脸要往哪放。
姊妹都是嫁入官家,未出阁自是平起平坐,但嫁夫随夫,一旦她嫁给端木琛,便是商人妇,见到姊妹都要弯腰行礼,万一对方有诰命夫人的头衔,还得下跪,身为庶女,她已经在府中退让了十五年,这辈子的愿望,是靠着娇艳跟才气高嫁,好给自己争一口气,商人……心里不愿意,但却是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安安静静等着。
汪老太爷见状,心里也有点明白,粗声道:“妳啊,要不是妳生母不在,这等好事也轮不到妳身上,夫人,妳就给这丫头说明白,好让她尽心。”
汪喜儿闻言,更是敢怒不敢言,什么好事,若真是好事,怎么不带几个嫡姊,这十几年来,哪里又有什么好事轮到她?
“坐吧,祖母跟妳说个明白。”
汪老太太发话,汪喜儿也只能听了。
“端木家的故事,世人大有听说,但事实并非如此。”汪老太太顿了顿,“今日之事,妳听过便忘,可别跟任何人提起。”
汪喜儿敛眉回答,“是,孙女知道。”
“河税一年上百万两,妳可知皇上为何当年毫不犹豫的把这天大利益给了端木里?”
“不都说,他救了皇上吗?”
“皇上要把这天大的利益给端木里,所以才编造出这说法,喜儿,妳倒是想想,这世间上要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一个人把这样的权力相让?一年几百万两任其挥霍,甚至金口允许,三代袭之。”
汪喜儿并不笨,汪老太太一点,自然也想通了:皇上就是要端木家富可敌国。
端木里过世后,皇上甚至让亲弟弟六王爷下江南去给端木琛撑腰。
端木琛每年上京缴税,都是住在六王爷府,六王爷是皇上的同母弟弟,太后每隔几日便会召六王爷进宫用膳,六王爷什么身分,谁敢盘查他身边多带一个人,少带一个人。
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人许以这样的天大富贵?享以这样天大恩赐?
汪喜儿脸一阵红,一阵白,“祖母,您是说,端木家是皇……皇……”
“正是。”汪老太太压低声音,娓娓而谈,“皇上还在当太子时,曾下江南游玩,江南富庶,人一旦富贵,声色自然迷人,江南的姐儿,不但美丽,还个个聪明剔透,猜懂人心,皇上迷上个花魁,原想带她回京,可就在出发前收到急信,二皇子微服上青楼,为了争个姐儿跟其他客人大打出手。
“先皇很是震怒,不但禁了二皇子的足,连带母妃都被骂了,说她教导不周,又把爵位往下降,说要让二皇子反省反省,皇上一收到信,便不打算带那花魁回京了,谁叫天下女人多了去,可是啊,皇位却只有一个,再美的女人,也抵不过江山迷人是不是。”
汪喜儿点点头,“那是自然。”
“事情本也就这样过去,直到皇上登基,十几年过去,有次中秋宫聚,二王爷说起当年为个姐儿被先皇责罚的事情,太妃又笑又骂,皇上突然想起那花魁,命内侍查访,几个月后,内侍复命,带回一幅画像,说是那花魁的儿子,据说,那画像上的少年,跟皇上年轻时一模一样。”
虽然早猜测出,但听到祖母这样说出来,汪喜儿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见祖母看了自己一眼,连忙低声说:“孙女造次。”
“性子要再端着点。”
“是,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嗯。”汪老太太顿了顿,又道:“皇上当下立刻想跟这对母子见面,只是皇上出宫不容易,而此事,又不好让后妃知道,足足过了几个月,皇上这才跟那花魁与儿子在河船上见到面,宫里女人无数,但花魁之所以是花魁,并不只是因为好皮相,而是因为聪明,据当时服侍的太监说,皇上一进船舱,花魁没对着哭,也没跪着大呼万岁,反而是笑着问他,『沐君,这些年身体可好,别来无恙?』”
汪喜儿想,这花魁真是高招,当了十几年皇帝,人人都只想求他恩典,谁问过他好不好,宫里女人对着他莫不是战战兢兢,献媚讨好,这句“别来无恙”不是把他当皇帝,而是把他当做年轻时倾心相爱之人。
算算,若当时把花魁带入京,她的儿子便是长子,现今的太子就得换人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富贵可期,一朝儿子登基,她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没想到花魁一不讨公平,二不求恩典,只是抚琴对奕,俨然是当年那朵解语花,花魁越是温柔,皇上心中越是愧对,于是赐下了这河权,又为了要堵住大臣跟后妃的嘴,才有了那救命之说。
这河权是父亲给儿子的富贵。
所以端木里过世后,皇上才会急召端木琛入京,又让亲弟六王爷陪同南下,叔叔给大侄子撑腰来着。
太后想必早就知道,皇后恐怕也心中有数,只是对于皇后来说,河权不比太子之位,皇上如果只是想补偿这个长子,让他补偿去好了,只要不接进宫,她就不会傻得去和皇上吵——皇上跟那花魁少年时相爱,中年时一聚,要不是太后力阻,恐怕那女人跟她儿子就要进宫了,河权,税收,银子,给吧给吧,只要太子之位还在,什么都好。
汪老太太喝了口茶润喉,继续说道:“皇上对端木琛这十四岁就要当家的孙子,关爱中更有着疼惜,要说他也算得天独厚了,皇家子嗣中,他长得最像今上,个性就像那花魁,不讨恩典,知进退,跟那些跋扈争宠的皇子公主截然不同,因此很得太后喜爱,每次见面都有赏赐,前几年还要六王爷夹带入宫,这几年甚至不用通传,可都是自行入宫,连太子都没能有这般待遇。
“皇上后妃虽多,却没可心之人,皇上亲口对太后说过,这生说来,还是那江南花魁最懂他,而自己封后,封妃,善待了一干女子,却是最负她,花魁命不长,端木里也早死,皇上对端木琛爱中有愧,我跟妳祖父都在想,皇上越来越不遮掩,或许过个几年,就会循个理由封他异姓王爷,甚至召告天下,把他列回皇族,也未可知。”
若是他将来封王,那自己不就是王妃?
不用跪姊妹,姊妹反而要跟她下跪?
汪喜儿只听得心里怦怦跳,又惊又喜,“可,可是祖母,这事又怎,怎会传出来?若是听说有误,那可不是白忙一场吗?”
汪老太太低声道:“妳祖父有个弟弟,小时候举家去玉佛山不见的,听说玉佛山上有人拐子,专门偷三四岁上下的孩子,好教导,年纪也不大,教几年,可能连出身都忘记了,当时虽然也报了官,可是平民百姓的,谁会来理,亲朋好友帮忙找了数日没结果,也只能算了,后来妳祖父中了进士,又在殿试钦点为状元,举家便在京城落脚,但妳曾祖母老是想着这丢掉的小儿子,妳祖父也一直挂记这弟弟,每年倒有三分之一的月饷,花在找人身上。”
这汪喜儿倒是有印象的,因为小时候曾听到嫡母抱怨,说什么人都不见几十年了,还花钱找什么,连平安灯都要点,那些银子不如拿来修修院子。
汪家名声虽好,但不比一般官户有祖宗留下来的店铺田产,举家收入就只有官银,此外没了,嫡母知道银子要打水漂,抱怨也是当然的,就连汪喜儿当初也想,何必白花这些银两,只是祖母为何突然提起?
“莫不成,这叔爷找到了?”
“其实是妳叔爷找到我们。”
还真找到了?这算算都四五十年了吧。
见汪喜儿一脸诧异,汪老太太笑说:“叔爷当年被人贩子偷走后,辗转几手,被卖入宫,太后还是皇后时,便在身边伺候,算算,已经在太后身边三十多年,皇上与太后之间,又有什么事情不能说。”
汪喜儿疑惑,“祖父是少年状元,名动天下,叔爷怎么到现在才来相认?”
“妳叔爷被偷走时还太小,什么都迷迷糊糊,直到前两年,皇上同太后说起派官之事,妳祖父求皇上把妳四叔派往玉佛山所在的广知州,好寻找自幼失踪的亲弟,妳叔爷在一旁伺候,听着听着,便想起一些事情,自己的入宫条子,出身正是玉佛山弃婴,人啊,脑子一动,是停不住的,妳祖父能在二十几岁中了状元,叔爷脑袋也不会差。
“他既然想起玉佛山,想起爹,想起娘,想起哥哥叫做阿丰,那状元爷,不就叫做汪成丰嘛——他知道哥哥这十几年都在找自己,母亲每年都还给自己点平安灯,对于亲族之情哪还有什么怀疑,这两年,每个月十五都会跟妳曾祖母在龙天寺见面吃斋,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
“那,那端木家的事情,竟是叔爷告知?”
“当然,否则这等皇家大事,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汪喜儿一面欣喜,一面却也疑惑,如果端木琛真是如此身世,祖父祖母应该是让嫡姊去拉拢才对,这样好的事情,怎会落在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