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秘书,刚才叶经理说的重点,你记下来了吗?”黎君桦不带任何情绪地问。
“记下了。”冷蔷镇定的点头,实际上内心像打结纠缠的毛线球。
“黎总,工程都已经发包下去,动土的时间也已经决定了,当地政府部门也承诺会全力协助,毕竟这个开发案也是他们当初的政见之一,他们一定得履行。”负责这整个开发案的投资部经理正在做最后的结语。
黎君桦靠坐在椅子上,微微曲起的长指在桌面上轻敲,充满穿透力的棕色眼眸正专注地望着投影幕上的虚拟图。
他真的是一个让人片刻都不能喘息的男人。危险,敏捷,多变。
直到会议结束时,冷蔷才慢慢松下每一根紧绷的神经。短短一个小时,却像是历经了一场战役,严重考验每个人的忍耐度。
“冷秘书。”
一声丝滑低沉的嗓音响起,冷蔷蓦然醒神,惊觉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与黎君桦。
“是。”一迎上那双熠熠发光的眼眸,她下意识拧紧心口。
黎君桦凝视了她好片刻,眼中的锐利不再那么浓,然后他问:“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她有点恍惚。
“你是怎么把自己训练成一个专业的女秘书?”他端起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薄啜了一口,目光用着合宜的专注力定格在她脸上。
“我……只是希望能增强自己的实力,加上我母亲不谙理财,又总是找到错误的财务顾问,做了错的投资。”冷蔷脑袋一片空白,却能流畅地瞎掰。
黎君桦轻轻点了下头,口吻是难得的轻快,“看来危机有时不只也是转机,更是让人转变的一大动力。”
冷蔷只能心虚地浅浅一笑,心跳却悄然失速。他这是在跟她闲聊吗?
“所以你找上陌洋,也是为了从危机中月兑困吗?”
她一怔,美眸圆瞪的看着他。他知道了?
为什么?是黎陌洋告诉他的?
“很讶异吗?”他慵懒地凝瞅她。“我只想知道,不管是从哪方面看,我都是更好的人选,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挑中他。”
“我、我对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感觉自己的人格蒙受了极大羞辱,她忿忿地反驳。
“不然我该怎么想?”他不无嘲讽的问。“你知道陌洋过去有一个论及婚嫁的女友吗?”
冷蔷瞬时大震,眼中掠过一丝慌乱,但随即隐藏起来。
镇定下来!他不可能会知道那些事。
“听说那个女人意外过世,陌洋一直忘不了她。这些事情你晓得吗?”
“我不清楚。”她悄悄握紧颤抖的手指。
“你当然不清楚,你只是想利用他来月兑困,不是吗?”
这一次冷蔷选择沉默。或许就让黎君桦误认,她的内心会比较舒坦。
但她的沉默却惹怒了黎君桦。
“如果只是为了摆月兑困境,你应该选择我。”他重重地放下手中那杯咖啡,神情严酷而冷峻。
“黎总讨厌拜金女。”冷蔷瞪着他,心中却涌上一股无力感。
为什么偏偏是他……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他动心,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而且猝不及防。
黎君桦半眯起眼,霍地起身将双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她僵硬地呆住,美眸瞠大瞪着他,彷佛窒息一般。
老天,他的动作好敏捷,快得让人没有喘息的空间。
“但是我不讨厌你。我甚至不介意你把我当成目标。你不重新考虑吗?跟我在一起,你能得到的,绝对会比跟陌洋在一起还多。”
一丝怒气浮现于清澈的美眸之中,冷蔷为他的想法感到愤怒。
她才不是他描述的那种女人!
这一刻,她忘了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就像过去与他相处时,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真实的本性那样,她伸出双手去推他的胸膛。
黎君桦一动也不动,专心致志地凝视她,像极了正在观察落入陷阱的猎物会使出什么样的花招逃生。
“黎君桦,你少侮辱人,我要的不是钱!”她气恼地大喊。
“不然你要什么?”
冷蔷张嘴欲言,却又硬生生地将话吞咽回去。
老实说,她要的,他给不起。但这些话她不可能说。
她直视他的双眼,在狂乱的心跳声中逼自己把台词说出口,“我喜欢黎陌洋。”
“不,你不可能喜欢他。”黎君桦阴森森地瞪着她,胸口抽紧。
“是真的,我喜欢他,所以我才会想到米穆尔集团工作。”
看见失望充盈着那双美丽的棕眸,她的心也不断往下坠落。
“所以真的是我自作多情?”黎君桦自嘲着。“当你因为被我惹怒而做出各种回应,当那天晚上你抱着我,表现害怕的模样,全都是我自作多情?当那天你将手放在我的胸口,你接受了我的吻,也全是我自作多情?”
“那些……”她的嗓音有些干涩,连忙润了润唇,说:“只不过是意外。”
黎君桦深深凝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缓慢起身,就在她逐渐松懈,以为危机解除之时,那强壮精实的身躯忽又压近。
他逼视着她,呼吸像火焰一样喷洒着她,在他强悍的眸光中,她感觉自己快不能喘息,心脏似被他攫住一般。
噢天,先前的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自以为能够与他抗衡。
她以为他会吻她,但他没有,而她充满罪恶感的感到失望透了。
黎君桦的目光扫过她的唇瓣,然后回到她的双眼,冷冷地说:“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全部只是意外,那就别再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表情?
冷蔷僵硬的愣住。
当黎君桦的神情恢复正常,再度披上严峻,并从她身前离开后,她呆了好几分钟,怔然目送那抹离去的高大背影。
她取出随身的折迭镜,却没有勇气目睹真相。
她太清楚自己方才的表情,那是渴望落空之后的失望。
那一刻,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他落下一个吻。她该死的期望着。
冷蔷无力地垂下头,用双手撑住,在心底深深地叹气。
如果可以,她很想向他吐露实情,但她就是不能。
也许她应该继续在他面前演好拜金女的角色,让他别再对她感兴趣,应该多做一点会使他反感的事,这样对谁都好。
她不能越陷越深,她必须想着黎陌洋,只想着他……
黎君桦坐在包厢里,指间放着一根烟,烟雾掠过他的眼,棕色眼瞳瞬也不瞬地盯着桌上的数据。
随着浏览过数据上的每一行叙述,以及历年纪录,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这些文字所拼凑出来的人格特质、呈现出来的形象,都是过去他所知道的那个冷蔷。肤浅,庸俗,拜金。
但是现今他所认识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长指沿着纸面的某一行叙述轻画,上头写着:三年前在大溪地旅行时曾意外溺水,一度停止心跳。
她真的有过溺水经验。黎君桦回想着那晚在泳池畔,她误以为自己会落水之后一连串的过度反应。
是溺水的缘故吗?那迭资料就从三年前的那场溺水划出一个分水岭,肤浅的拜金女形象开始翻转。
她远赴国外短期进修,甚至念起金融相关的MBA,短短两年内考取无数证照,开始缺席各大社交场合,彷佛资优生上身,除了念书以外,什么也不会。
数据的陈述就停在她进入“米穆尔”集团,担任首席执行总裁的秘书这段。
手上的烟短了一截,灰烬落在木质桌面。包厢外隐约传来脚步声,黎君桦将资料反面盖在桌上,用水晶烟灰缸压住。
“抱歉,我来晚了。”黎陌洋带着浅笑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口。
“不,是我来早了。”黎君桦将烟捻熄,调整了坐姿,不再那么慵懒。
“上一次我们单独吃饭,好像已经是去年的事,在珍妮姑妈那儿。”
“是吗?我记不得了。”
黎君桦并非故意使他难堪,而是真的没印象。他不说那些场面话,特别是面对自家人,没那个必要。
点餐的期间,黎君桦观察起黎陌洋,发现自己过去很少注意这个堂弟。
黎家太多出色的男人了,假使不具备足够的能力,在家族中终将慢慢隐没下去,沦为一颗不重要的棋。
“今晚会特别约我见面,是因为冷蔷?”黎陌洋忽然问。
“我听说你们在一起。”黎君桦也不否认。
黎陌洋微笑点头。“是的,我跟她在一起。”
“你知道过去她曾跟我约过几次会吗?”
闻言,黎陌洋的笑容微怔,眼神浮现惊诧,看样子他并不晓得,冷蔷也没向他吐露那段非常短暂的约会关系。
“抱歉,如果早知道你跟冷蔷是这种关系,我绝对不会跟她有任何牵扯。”黎陌洋脸色一肃,义正词严地保证。
“那没什么,就只是约过几次会。”黎君桦知道他想歪了,他八成认定冷蔷上过自己的床。
“冷蔷没提过这件事。”黎陌洋依然感到诧异。
“因为那真的没什么,事实上当时我们处得也不是很愉快。”
“所以你今晚找我出来……”
“老实说,我很讶异你会跟冷蔷在一起。”黎君桦说。“我听说你之前有个固定交往的女朋友。”
黎陌洋目光一黯,那神情像是为了过去而默哀,好片刻回不了神。
“你还好吗?”黎君桦淡淡地问。
“我很爱她,真的很爱她。”黎陌洋似乎也不介意,在他面前表现出感性而软弱的一面。
“发生什么事?”
“她有忧郁症,那阵子我们经常争吵。她希望能快点结婚,但当时我父亲很反对,我希望能再争取一点时间,至少先安抚我父亲的不满再来谈,但她不肯。”
说到这儿,黎陌洋带点哽咽的嗓音忽然打住,他垂下头,揉捏起眉心,似乎想忍住悲伤。
过了片刻,他才接着说:“她开始闹自杀,又不肯去看医生,我只好强行带她去医院,后来她趁着医务人员不注意时逃院,她误会我的一番苦心,以为我在逃避她,为了让我内疚,她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她是怎么死的?”黎君桦面无表情地问。
黎陌洋的头垂得更低了,像沙砾磨过墙面的破碎嗓音慢慢传出,“她吞了药,然后跳进泳池里,让自己溺水而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黎君桦的态度非常平静。
“三年前。”黎陌洋抬起红肿的双眼,用着无比沉痛的表情说:“奥斯汀,希望你不是来阻止我跟冷蔷在一起。我喜欢她,我在她身上看见了死去的郁希。”
黎君桦垂下眼,望着压在烟灰缸底下的那迭资料,脑中亮起警告的红灯,许多讯息跟着红色灯光闪烁不停。
冷蔷。三年前。溺水。
那些奇异的连结,彷佛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感应,同一时刻窜过他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