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那迟疑的瞬间,黎君桦的唇再次寻至她的,吮住那两片丝绒。她的气味尝起来就像太妃牛女乃糖,甜蜜的气息使他着迷。
沉沦。
相较刚才寻求安慰的吻,这一次的吻充满侵略性,有一点点野蛮,特别是当他舌忝过她的下唇时,那动作像极了危险的大猫,正在品尝猎物的气味。
一个令她全身颤抖,几乎致命的吻。
她的心墙裂出一道缝,属于他的气息正在渗透。一如那晚,当她重历过去的绝望险境时,他毫不迟疑地将一口氧气渡予她,将她自梦魇中救出。
但这样不对。
他不该碰她,不该喜欢她。
她亦然。
这个吻或许击溃了她的心防,但同时也唤醒了最深沉的罪恶感。
冷蔷眨了眨浓密的眼睫,猛然推开黎君桦。她气息喘乱的瞪着他,看见他一丝不苟的发型微乱,棕眸像两颗闪耀的宝石,唇上残留着她的口红痕迹,那模样看起来性感极了。
“不!你不能吻我!”她必须愤怒,必须对他进行谴责,否则她破碎的心将彻底遗失。
“你也对这个吻有感觉,不是吗?”他锐利的眸光几乎快穿透她的武装。
几乎。
冷蔷在颤抖,她假装那是因为愤怒而引起的,但其实不是,那是因为她的心慌,因为那快淹没她,使她窒息的罪恶感所造成的。
清醒一点!别忘了黎陌洋!
一想起那张斯文尔雅的脸庞,冷蔷胃部瞬间缩成一团,血色瞬即从美丽的小脸褪去。
她将那些混乱的情绪,包括情愫,全都塞进心中某个黑洞深处,她宁死也不愿再让它们出来揽局。
“不,我没有。”为了抑制心慌,她对他低吼,愤然甩开他的手,转身便走。
“听着,我们必须谈一谈。”黎君桦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腕。
宛若被烫着一般,冷蔷甩开他的手,她侧过身,充满责备的美眸狠狠瞪着他,说:“黎君桦,我不可能喜欢你,永远也不可能。”
语毕,不给自己一丝反悔的余地,也不给他任何动摇她的机会,她像是战败的逃兵,仓皇逃离了那座华美的城堡。
“冷蔷?”
身后传来一声低狺,彷若逃亡的纤细人影一震,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周围的造景灯光倏然亮起,她转身望去。
即使伫立在黑暗中,黎君桦的存在感依然那么强烈,一九0的伟岸身影挺拔而高耸,他眯着眼,震怒地瞪着这方。
她依稀尚能感觉到,他残留在她唇内的气息……
“别过来,到此为止,那个吻只是一个错误,不具任何意义。黎君桦,我同情你,我能体会你的感受,但仅止于此。”
黎君桦难以置信地瞪着那抹仓皇奔离的背影。
打从那一次她直视他的双眼,为了一只流浪猫对他挑衅,甚至不惜发出警告时,他便清楚逃避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但这一次她逃了。该死的她竟然逃了!
他不允许!无论她的目标是谁,他都不可能放手。
冷蔷驾驶着她的小车,茫然穿梭在车阵中,兜兜转转,最终目的地竟是回到“米穆尔”公司。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回到这儿,后来她才恍悟,是潜意识的责任心在作祟。
她忘了喂猫。
Lion,就是那只在停车场附近活动的金色大猫,她私自替它起的名字。
这段时间她非常努力跟Lion培养感情,也慢慢模透了它的性子…是一只安静且极有个性的公猫,脾气亦不小,好几次抓伤了她的手背与手臂。
但几次的摩擦下来,反而让她与Lion培养起特殊的默契。尽管每次她想诱捕它、带它回家,聪慧的它似早有所防备,总是一再逃过。
或许是时机未到吧。她没有强求。她希望Lion是心甘情愿跟她走,因此她继续着每天绕来停车场喂养的固定行程。
“Lion.”她在Lion经常徘徊的角落呼唤。
或许是错过了时间,Lion不在。
看不见能抚平她慌乱的猫影,冷蔷感到无力且挫折,寂寞得想哭。
但真正让她感到脆弱的原因是,当她想起黎君桦给的那个吻,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团软弱的棉花,不堪一击。
她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她已经够坚强,能够熬过各种考验,但是那个男人用一个吻便轻易击溃她的信心。
为什么偏偏是他?
再一次,冷蔷在心底反复问自己。
他只是她计划中的一小部分,她不该耗费心力在他身上,却忍不住陷进去。这是考验,抑或是上天再一次残忍的折磨?
“Lion.”冷蔷不死心,四处张望,希望能模模那头骄傲的小狮子,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但显然是徒劳无功。Lion只是经常在停车场周遭徘徊,防卫心强的街猫,不会随便暴露藏身地,此刻它可能正窝在安全隐密的地方,静静地舌忝着毛。
冷蔷颓然的蹲了下来,手里还紧握着专供猫食用的鱼罐头,她软弱得走不动了。
她从没想过,一个吻居然能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但其实她的内心很清楚,真正使她感到恐惧不安的,是她对他的反应。
她对那个吻并不是无动于衷。如果是,刚刚她很可能直接甩他一巴掌。她的心早已因他动摇,那个吻不过是加深她极力压抑的情愫罢了。
冷蔷无力的垂下头,将脸埋进膝盖之间,鱼罐头就快从指尖滑落。
蓦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每一步都踩过她震晃的心。
是他吗?
冷蔷不敢抬头,直到她听见脚步声停在正前方,一度颤抖而乏力的手指捏紧了罐头,冰冷的金属触感在掌心印出痕迹。
“你还好吗?”
乍然听见那道温柔的嗓音,冷蔷浑身僵硬,颤栗缓缓爬满肌肤。
屏息间,她的脸从膝盖里抬起,望着矗立在正前方,身影完全笼罩住她的男人。
他有着一张俊雅斯文的脸庞,身型瘦长,气质近似学者教授,嘴角总是噙着一抹和煦的浅笑。
黎陌洋。他终于来了。
她计划中的核心人物,最重要的那个部分,就是他。
此刻,他正站在她面前,主动朝她走来。
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冷蔷的心口无可抑制的颤跳。她缓慢地站起身,望着正对她释出善意的黎陌洋。
下一秒,泪水涌出眼眶,她投入他的胸怀,彷佛受了委屈想向人哭诉的小女孩,美丽而脆弱地靠在他怀里啜泣。
大手陡然握紧了方向盘,黎君桦坐在驾驶座上,棕眸在刹那凝结成冰,胸口却灼热似火,此刻愤怒接管了他。
这就是她逃开的理由?
尽管答案已摆在眼前,黎君桦依然无法克制奔窜的念头。
直觉告诉他,她会来这里找那只流浪猫,果然没错,她确实来了。但另一个男人亦尾随她而来。
他不懂,他有哪一点比不上黎陌洋?无论是外在或者是内在,黎陌洋绝对都不如他。黎陌洋不够强悍,不够果决,不够勇猛,他甚至无法做下正确的决策,他只适合当一个傀儡,他父亲的傀儡。
与黎陌洋一样,他父亲是叔伯辈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没有开创性,没有远见,个性偏执而狭隘。
而黎陌洋,他的性格保守,魄力从来就不是他的强项。或许他在某些方面仍是相当优异,但那也不能改变他无能的事实。
没错,在黎君桦看来,综观黎陌洋的才能与天赋,最好的形容词就是无能。
他看人一向严苛,即便那人是自家人也不例外,他不会为此降低标准。黎陌洋的种种表现,与在工作上显示出来的人格特质,都达不到他的标准。
但那又如何?
冷蔷选择了黎陌洋。
那个总是被他认定无能的堂弟,才是她的目标,她甚至毫不迟疑的扑进他的怀里,彷佛那里是她唯一的归属。
他再好、再优秀,终究都不是她选择的那个人。
自作多情。黎君桦望着远处那一幕,脑中冷冷浮上这一句,一抹自嘲的笑浮上嘴角。
黎君桦生平第一次尝到何谓狼狈的滋味。
他别开眼,回想这段时间对她的质疑与试探,如今全成了自作多情的证明。
倘若多年前,他所遇见的冷蔷是这模样,他绝不会让她从手中溜走,但事情偏偏不是这样。
他喜欢上的是多年后的冷蔷,与过去判若两人的冷蔷,能够高高仰着头直视他双眸,说出“我不怕你”的冷蔷。
但他错过了。
错过了那个时机,错失了跟她的缘分。
尽管他擅于掠夺,但他绝不容许自尊被践踏,也不会让自己落入劣居下风的境地,因此他不会再放纵自己去寻思关于她的种种。
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他暴躁地想。
但,那是第一个占据他脑海的女人。
她勇敢,顽强,倔强,她甚至胆敢将他比喻成一只猫,拚命对他挥动手中的红旗,却又在他投入这场战役时,用脆弱的一面勾起他的注意。
shit!他必须停止继续想她!冷蔷没那么重要,她不过是个肤浅的拜金女,也许她挑中黎陌洋,只因为他无能又好操纵,根本无关乎喜欢与否。
黎君桦发动引擎,冷峻的面容倒映在车窗上,油门一踩到底,黑色宾利投入无边的夜色,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深信,冷蔷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偶发事件,即使他欣赏她的特质,喜欢她的个性与脾气,但那不过是短暂的兴趣。
或许到了明天早上,他对她的那份强烈感觉便会消失,很快地,他便会从她身上找着令他厌恶的人格特质。
她不值得他耗费这么多心神,他会立刻纠正这个失误,不容许自己再将一丝心力耗在她身上。
棕眸宛若两道火炬,焚烧着映入眼底的每一景物。黎君桦握住方向盘的长指紧得泛白,此刻浮现在他脑海的,竟是冷蔷对着大猫真心微笑的那一幕。
那一笑宛若魔咒,禁锢他的心。
他开始怀疑,她拥有某种魔力,只要发自内心一笑,所有针对她的敌意都将融化,所有规则将因那一笑翻转改写。
——包括他的原则,以及他的全世界。
会议室的气氛糟透了,简直是零下气温,所有人都被冻得发僵。
所有与会者提出的汇报,只要稍有一点瑕疵或缺陷,立刻得到黎君桦毫不留情的批判。
他就像是一头刚从漫长睡眠中苏醒的雄狮,利用这些倒霉的家伙来磨爪子。
不过也算这些家伙活该,如果他们能将报告做得更好,其实不必被刮成肉泥。
但冷蔷严重怀疑,依照黎君桦的严苛,以及一眼就能看见症结处的精明犀利,有多少人能够在他面前全身而退?
今天讨论的这件土地开发案,已经进行了一年多,早在她进入米穆尔之前便开始。她也详读过数据,但毕竟没有全程参与,因此知道得有限。但据她所知,米穆尔在这件开发案上投入了很多资金,甚至为此与许多政府高层私下见过面,也在选举期间捐出了无数的政治献金。
利益越是庞大,背后往往牵动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政商勾结早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用各种名义将之美化。
冷蔷匆匆灌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挺直腰杆,记录整个会议过程。
期间,她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地瞥向一侧。黎君桦所在的那一侧。
今天的他穿着成套铁灰色西装,搭配砖红色细领带,里头是黑色衬衫与墨蓝色斜格纹西装背心。英国绅士风格的三件式西装到了他身上,从原有的绅士风范,转变成另一种性感的全新演绎,危险却也迷人。
那双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眸,因为太过强焊精锐,有时让人不禁产生正在与一头猛兽相望的错觉。
但他的俊美,以及那一身优雅的贵族气质,又巧妙地将这股凶猛的气势包裹起来,柔和了那一层野性。
野蛮的优雅。
蓦地,冷蔷的脑海浮现这一句最贴近的形容。
同一时刻,黎君桦正好瞥向她,两道视线在空中交会,她不由自主地一窒,慌乱霎时占满了胸口。
自从那晚在招待所不欢而散之后,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彻底遗忘那一夜的种种,彷佛那一晚并不存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