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一位姑娘正练着字,手上的笔如行云流水在轻透的宣纸上飞舞着,那充满劲道的字透着一股不属于女人的刚硬。
写下最后一撇,计香罗小心翼翼地放下笔,取过飘云递过来的手巾,轻轻擦拭着手。
“小姐,您的字瞧着倒是益发好了。”
“妳瞧得出?”
凤眸淡淡的朝着飘云看去,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那语气听来轻松,却让人隐隐察觉到一股压力。
“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就算再没眼力也该瞧出些什么了。”
没有回避计香罗打量的视线,飘云的态度很平静,说出来的话更带着一丝丝骄傲。
“妳倒是不害臊。”食指朝飘云光洁的额际点去,带着一点不属于大家闺秀的轻佻,计香罗没好气地啐道。
“主子不害臊,咱们做丫头的又怎么敢不从之。”要比伶牙俐齿,飘云是四大丫鬟之冠,只见她眸光流转着一股灵窍,那略带不敬的话让计香罗笑开。
“这些丫头里面,也就数妳最是伶俐了。”计香罗笑完忍不住叹了一声,心中不无感叹。
两年前,她才知道爹并没有对她不闻不问,而是罗氏从中作梗,隐瞒了她的消息不让他知晓,当爹知晓她所受的苦后,便立刻将她带回计家。
只是人虽回来了,却仍旧不能安心,身边这几个丫鬟都是罗氏派来的,她自然不敢相信,对她们也多有防备。
对于她的猜忌,飘云看在眼底,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径自替她做了很多事,前几次她能让罗氏吃下那些闷亏,倒还多亏了飘云。
她细细擦拭完自己那宛若青葱般的纤指,这才绕出了书案,在软榻上倚着休息,飘云贴心的递来了一盏热茶。
接过了热茶,计香罗水灵的眼儿一睇,缓缓问道:“昨天夫人找妳了?”
“是的。”飘云轻巧的回答了一声,便在软榻旁的一个垫子坐了下来,顺手拿起美人棰替主子轻捶小腿。
“那妳把短笺交给她了?”
“那是自然!”飘云答得理所当然,毫不犹豫的语气让计香罗心中蓦地升起了一股暖意。
这飘云当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想来那时也大胆,为了不让自己孤立无援,她在试探几个丫鬟后便选上了飘云,把飘云当成心月复,很多她刻意想要让罗氏知道的消息通通让飘云传递过去。
“那她怎么说?”让飘云伺候着舒服的瞇起了眼,计香罗淡淡问道。
“自然是气坏了。”飘云扯出了一抹笑,想到那时夫人一脸的愤恨,她就忍不住佩服起小姐的算无遗策。
那张邀骆家大公子一叙的短笺,果然引来了夫人胸臆中的熊熊怒火。
“夫人气得一把揉了短笺,向来端庄的模样也全都没了,封嬷嬷劝了好久才将夫人的怒气给劝息。”
闻言,计香罗丝毫不觉得意外。
罗氏向来深恨自己占了嫡出大小姐的身分,所以凡事斤斤计较,更想要替女儿计香恩谋一门比她还要好的亲事。
娘很早以前就替她议了一门亲,是城里名门望族贺家的嫡长子,贺摄云。传言他是个身子骨弱的,隔三差五就会犯病,有时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也属正常。
只是虽然男方是个病殃子,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不错,可谓是一等一的好亲事,罗氏若想要超越,也只有将计香恩嫁给王孙公子才行。
这两年来,贺家没少上门来议亲,只不过都被爹以贺摄云的身体为由给软言回绝了,她怕若是真惹恼了贺家,退了亲,那么名义上身为她母亲的罗氏,就有权利支配自己的婚姻,就算前头有她爹挡着,可爹又哪里知道女人之间那种暗藏的手段呢?
所以她才会故意使计惹恼罗氏,为了自己,她一定要拚上一拚。
“那她想怎么做?”
“既然小姐是想在文小姐的文会上和骆公子相见,夫人便嘱咐奴婢那一日便紧紧跟着小姐,到时她们自会找人告诉奴婢该怎么做。”
闻言,计香罗点了点头,心里头也开始计较着一切。
看来,罗氏也不太相信飘云,才没把计划提前告诉她。不过不打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那日在罗氏的算计之下,她一定能出门便行了,这当然不是因为想见计香恩的心上人,而是她必须跟贺摄云见上一面。
冷不防地忆起了那曾在她脑海里响起无数次的冷冽嗓音和漠然态度,计香罗的心蓦地往下沉了沉,那个声音的主人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让人随意糊弄的男人。
看着计香罗的脸色,飘云心里很清楚,小姐总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借口出门,包下朱雀大街前头一间客栈的包厢,然后倚窗而望。
旁人只道她是在看景,只有她知道不是,小姐是在看她未来夫婿—贺摄云。
没有察觉飘云望着她的眸光中那一抹了然的光芒,计香罗那隐隐生魅的凤眸蓦地阖上,掩去了眸底的激动。
想要见他一面的念头,在她终于弄清楚自己和他的关系之后就从来没有停过。
这些年,她努力让自己改变,不但在琴棋书画上精进,更研读兵法,试图洞悉人性,并且发誓不再做任人宰割的大家闺秀。
从一个处处被欺凌的孤女,到如今人人都不敢小觑的嫡长女,若非是他那带着轻蔑的言语不断刺激着她的心,她知道以自己原本逆来顺受的个性,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她在感谢他的同时,也痛恨着他的轻蔑,那种复杂的心绪时不时的就在她的心里头盈绕着。
所以她努力让自己变得聪慧而强大,只希望有一天能在他的面前展现她的自尊和骄傲。
如今,这天终于在她的算计之下来到,有那么一剎那,她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姐,我瞧夫人决计不会轻饶您的。”
“她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不肯轻饶是必然的,更何况她还以为我想抢她的乘龙快婿,她肯让我好过才怪。”
继室与元配之女无法相亲相爱实属寻常,但像罗氏这样明摆着讨厌她、无时无刻不想折腾她的继母倒也算少见了。
平素都已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如今她放出风声,想要抢她女儿的心上人,她又怎么肯善罢罢休呢?
可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让飘云拿着她的短笺去通风报信,她料想罗氏怕骆公子被她抢走,便会不管不顾的只求先订下她的亲事,让她无法破坏自己女儿的好事。
而罗氏让飘云听从指示,她如果猜的没错,便是打算泼盆脏水到她身上,好让她就算嫁进了贺家,日子也会过得水深火热。
伸手抚着额际那隐隐跳动的青筋,这些时日她不断旁敲侧击,依然不明白罗氏对她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就算她顶着嫡长女的身分,可也碍不着她的儿女啊,为何偏偏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呢?
“小姐究竟打算怎么做?”也不能怪她这么多嘴的一问,要知道现在她与主子可是同一条船上的,要是弄不好还得赔上自己的爹娘和弟妹,她的一颗心可是时时的悬着,半分不能安啊!
计香罗抬眼,淡淡一瞥有些着急的飘云,不过一眼之间,她已经模清了飘云心中的忧虑。
“放心吧,无论这事结果如何,又或者我嫁给了谁,在我离家那日,必会带着你们一家子离去。”
早在她将飘云视为心月复的那一日起,她就已经承诺过,有朝一日她会将飘云一家子的卖身契都还给她,让他们一家不用再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奴婢不是担心这个,只是……”俏脸一红,被戳破了心思的飘云慌乱的想要开口。小姐待她如何她是知道的,虽然她忧心自己的前程,但也是同样担忧着小姐的处境。
见飘云急了,计香罗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摆手,便让飘云闭上嘴,不再多为自己解释一句。
“我知道妳的心思,不用多说什么,至于夫人那边,咱们就等吧。”
经过了这么一会儿,计香罗方才心中的激动已经淡去,清亮的眸心再次平静无波,令人模不着她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