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的伤还疼吗?”
“先别管我脖子上的伤!”都已经帮她上过药了,又不严重,他才比较糟糕好不好,“你干嘛拦着我?我要跟她拿解药啦!”
直到下了山又奔出老远,江澈才替段靖宜解穴,重获自由的她立刻插着腰哇哇大叫起来。
“她们人多,若是当真一起攻过来,我怕我不能保护好你。”
他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她却对他事事把自己放在第一看不过眼。
“那你身上的毒呢?要是难解的剧毒该怎么办?这里附近又没有像样的医馆,你要毒发了我该怎么样才好呀?拜托你稍微为我着想一下好不好呀?呜……”段靖宜连忙转身梧住嘴,捂住溜到嘴边的那声呜咽。
她居然哭了,因为紧张他的安危害怕到哭出来。
“你放心,我想应该不会那么快毒发。”他想说那两杯酒没毒,可她如此紧张,还是先让她紧张一会吧,难得她为他担惊受怕,让他知道长久以来并非只有他一人在唱独角戏,“靖靖?”
“笨蛋,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她的声音带着哭声,好凶恶,背对着他眼泪就汹涌澎湃停不下来。
她哭的时候好丑,她不要从任何人的瞳中瞧见软弱掉泪的自己,如果看见谁浮现一丝丝怜悯关怀,她就会愤恨难平。
过了许久,窸窸窣窣的呜咽终于静止,段靖宜用衣袖胡乱擦去眼泪,不让脸上留下半点泪痕,重新转身面对江澈,语气凶狠地说:“别人跟你说明白了酒里有毒,你还偏要往自己嘴里灌下去,你干嘛要喝那杯酒呀?你是笨蛋吗?”
“为了夺回你,别说一杯毒酒,就算是十杯我也愿意喝。”他已经失去她一次了,他不能再一次失去她,他不要跟她之间出现更远的鸿沟。
“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他果然是笨蛋,“没有谁的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像你这种江湖出身的人应该不用别人把这道理教给你吧?我要是你,我才不会为了别人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说得好义愤填膺,不知瞧见他喝了杯酒,冲过来想拿另一杯赌赌看能不能一起殉情的人是谁。
“靖靖。”
段靖宜表情愤愤,打算丢下他走在前头,突然瞧见他神色痛苦扶着路旁一棵树直皱眉,不禁急忙跑了回来,“你怎么了?江澈,该不会是毒发了吧?我、我要怎么办呀?”
拜托,求他了,不要在这种地方丢下她,她一个人会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他死了,她一定会抱着他的尸体哭到崩溃……
“好像是……”
“你撑住,我现在带你去找大夫!”这里是哪里?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多远?
“靖靖,等一下。”拉住那只惊慌发颤的小手,引领着来到自己脸颊,他郑重教授解决之法,“你亲我一下,说不定我马上就好起来了。”
眨着晶亮的眼儿,段靖宜有那么片刻无法反应,等她理解过来,发现那根本就是他的玩笑,当即翻脸如翻书,恼怒给了他胸口一拳,“你去死好了。”
刚才该叫女寨主在两杯酒里都下毒,穿肠毒药。
傍晚下起大雨,他们找到一间山间破庙躲雨,透过破败的木门能看见外面滂沱的雨势,雨珠如帘,沿着屋檐滴落绽开一朵又一朵水花。
“既然那个女寨主没有要伤你的意思,为什么还骗你说酒里有毒,要你喝下去?”
“失恋的人都希望天下有情人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若我心里胆怯,不愿喝那杯酒转身就走,她会当众嘲笑你遇人不淑,被我抛弃。”
谁跟他是情人啦?那寨主眼睛不好,“我才不会被你抛弃,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你。”她说得好嫌恶,低头却咬着烤得香女敕的兔肉吃得津津有味,完全忘了这只兔子到底是谁猎来的。
“那真可惜。”不喜欢他会愿意跟他一块喝毒酒,谁比较笨?江澈唇角微微噙笑,也不说穿,将拾来的干柴枝丢进火堆。
“可惜的是你吧,你出身江湖武林,却弃武从文,学人家十年寒窗苦读跑去考取功名;好不容易金榜题名,令万人崇拜足以光宗耀祖,却又犯了错被贬到青羽城。”她都为他觉得辛苦,这么辛苦何必呢?何必追着她跑?他还不如从未走过这一遭。
“儿时拈周,我第一样抓到的是毫笔,我爹大发雷霆,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让我碰纸笔砚墨、让我当个百无一用的文人,他临死前却想通了,一辈子纵横江湖,到头来却只有棺木一副被埋入黄土,刻上碑铭,再过五十年、一百年,无人再认得他,倒不如去考取功名,当个大官,日后好名留青史。”
说实话他当时也被吓着了,没料到爹就剩下半口气也出手如疾电,抓着他对他千叮万嘱,一定要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你爹对名声的执着真是超越一般人的常识之外。”死都死了,还留个名做什么?被后人传颂他在下面能听见吗?那具已经白骨褴褛的尸身还能弯个笑弧嘴角上扬?
“反正我也没有想要做的事,便顺了他的遗愿,跑去考功名。”
“那你为什么会被眨到青羽城来?你爹如果知道这事要哭了吧。”抱歉,伯父,她不懂好好说话,见怪莫怪,她只是想要套他话,此时不问更待何时,她十三、十四年岁那年,江澈应该也在帝都,她想要知道那个一片空白的交叉点上发生了什么事。
“授与我文学知识的是当时的太傅,我因机缘与他结识,他将我收为徒,那时朝中分太傅和丞相两派,两方互相仇视、针锋相对,那年夏季太傅猝死,我追查真相发现只能是宰相下的毒手,对方告我诬陷之罪,又惺惺作假进谏圣上我是太傅之徒,该从轻发落,便将我贬到青羽城。”
江澈顿了顿,瞅向她的目光深沉,底下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但是靖靖,我并不后悔被贬,因为在那里,我遇到了你。”是重新遇上她,当时的心情犹如失而复得的狂喜欣慰。
后来太子登基,为太傅和他平反,曾多次派人送来圣旨信函,希望他能返回帝都承接太傅之位,都被他委婉回绝,他觉得青羽城就很好,对他而言,有她的地方就是最好。
“那、那是你觉得,你不来才好,我不用每天被你烦着,讨厌死了。”下意识躲避令她窘困的视线,扯开话题道:“我十三岁那年你还没触怒宰相,你还在帝都对不对?那时候我们认识?”
她不相信什么鬼一见钟情,最好他是对她一见钟情才会像牛皮糖黏来黏去,剥下来又黏上去。
江澈被问住,这是自那个“请说出我十项优点”以来第二个难比登天的质问,她已经把他和那时的自己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就算他说得坦白,她也不会信,也许还会鄙视说他胡乱编造。
“你为什么要沉默呀?”看他的样子肯定有鬼。
“我们见过几次。”虽然每次都足以令双方印象深刻,最后一次却不欢而散,遗憾了半生。
好比现下同样在破庙躲雨的情景,那日他因为有一身高强武艺,一路走到破庙却滴雨不沾身,他不急,所以停下等雨停,顺便燃堆火烤烤暖意思意思,却瞧见段靖宜慌张跑来,浑身被雨淋湿,碰巧她身上穿着绒黄色的衣裙,让他联想到落水的毛绒小鸡。
“呀,抱、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他怀疑一直到刚才为止她都在哭,此时才会慌忙举袖擦去纵横在脸上的一片水湿。
“姑娘,你进来烤烤火吧,这么大的雨你还湿了一身,回去得染上风寒。”抢在她转身离去之前,他开口挽留。
“可、可以吗?”
之前的好几次相遇使他明白,她不习惯与陌生人相处,特别是无礼的唐突之徒,他很小心,不想她受到惊吓,“没问题,你若介怀我一个男子会对你做出不轨之举,我坐得离你远些便是。”
“谢、谢谢。”她不再推辞,那小小的身躯不住颤抖,再这么下去她真的会染病。
“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为何会一人到这种地方来?”他记得有几次碰到她,她跟司徒郡主在一块,也有碰到过她跟一些贵族小姐在一起之时,只是她们趾高气扬,她低头不语。
“马夫、马夫不知道驾着车到哪里去了。”太难以启齿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姑娘乘的是司徒王府的马车?”
“不是,是她们、她们……”他不认识的,后面她无法开口,她这么以为,但他却懂了,所以沉默,不再追问。
她跟这个处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波涛暗涌的繁华城镇太格格不入,在皇孙贵族眼里,她莫名地成了新鲜玩物,她们想要看的或许就是她发颤哭泣、可怜兮兮的模样,太可恶了,也太无聊,假如她是他的,他一定会把她护在怀里,好生疼惜,不会令她受半点委屈惊吓。
她不是帝都人士,她只是到司徒王府小住,却住了颇长一段时间,她到底为何还留在这里?
“你……”
“你……”
他们竟然同时开口。
“姑娘先说吧。”
她偷偷觑他一眼,然后摇头,她不要说了。
“你靠过来一些。”
“欸?”她呆愣片刻,然后迟疑,破庙中干净的地方不多,会弄脏衣裙,再靠过去一些就……跟他离得很近了。
“你那边的屋顶正在漏雨。”
那时他如实相告,然后她虽面有赧色,却仍挨身靠近,现在他却必须用同样的方法来回避段靖宜的追问……
“然后呢?”他们见过几次,后面该有点什么吧?
“靖靖,你靠过来一些。”
“我为什么要?”破庙干净的地方不大,还是之前他清扫出来的,别处都是灰尘她大小姐不爱坐,靠过去一些不都快挨到他身上了吗?
“你先靠过来。”
段靖宜跺了跺脚,气得用手指着他的鼻子,“你是想占我便宜吧?你这色|狼!”
江澈很无辜地说:“我只是想说,你那处屋顶在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