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喂,你干嘛停下?”江澈抱着段靖宜奔跑了一会,突然在转入山路模样的小道上停步,令她疑惑极了。
“以这个速度跑过去,那边被扯得绷直的丝线就会把我们切成肉块。”不只前方有陷阱,他还瞧见树丛中隐藏的银色光点,那些全是瞄准他们的箭矢。
“你倒是冲过去呀,我可以命人撤掉几根,只割断你的头和你们的双腿。”
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盛装女子领着数十个手持兵刃的女子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江澈认得她的声音,是刚才与他交手的那名女子。
“呀,寨主姑娘,穿得这么漂亮,怎么还跑到这里来?赶快回屋里坐着呀。”瞧见来人,段靖宜换上一副嬉皮笑脸。
“段靖宜你这个浑蛋,我等了你两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你,你居然要跟另一个男人跑路?”女寨主本来就盛装打扮,生气起来更显得盛气凌人。
“你以前到底对她说过什么?”江澈小声问道。
他见过青羽城中太多被她以男子的身分骗走芳心的小姑娘,没想到眼前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寨主也会中招,话说回来她们到底怎么会认为段靖宜是个男人?她的身高勉勉强强才及他胸膛,像那个年轻镖师说的,她长得那么娘们,仔细瞧清楚些就会发现她在各种地方都露出了马脚。
“等你长发及腰,我来娶你可好,我记得是这一句没有错……”呀,女寨主现在长发及腰了,多婀娜多姿,得好好感谢她呀。
“你真是个会动的麻烦。”哪天她不惹事,段老爷和段大公子都该偷笑了。
“我也不想呀,上回商队走的是另一条路,也遇上她领队出来抢劫,我出卖色相哄她才从她手里救下整个商队。”回去还被三哥夸奖了呢,虽然大哥还是冷着一张寒冰脸。
“你们两个在那里鬼鬼祟祟讨论什么?”女寨主心情很不畅快,他们居然敢撇下她在那里光明正大地咬耳朵,“段靖宜,你是要自己走过来,还是要我下令把这个男人射成蜂窝?”
“你的人是打不过我的,就算你让她们万箭齐发,我也有把握全部挡下。”这种话换从别人口中道出来叫高傲自大,由江澈来说却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还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能走就赶快走呀。”段靖宜知道江澈一定有十足把握才会如此镇静,她怕的只是他说的万箭齐发,如果真的发展成那种状况,她一定会惊吓得尖叫晕倒。
“等一下。”江澈按住段靖宜双肩,按下她的脚步,把她转向女寨主的方向,“我可以收拾所有你惹出来的烂摊子,但是我不允许你在惹完麻烦之后拍拍就转身走掉。”
“那你想怎样?”
“去跟她说清楚,不然不管以后你走到哪里,她都会对你纠缠不清。”
“这你不必担心,我跟她说我家是青凤城的段家,不是青羽城的段家。”
怪不得她一脸悠然自得,青凤城和青羽城相差十万八千里,完全就是正反方向的两座城,江澈感觉到额上有什么抽揺了几下,直到今天之前,他不知道有人可以满口谎言、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
“段靖宜,你总说你最恨令女子伤心难过的男子,可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伪装成男子,让女子伤心难过,这个领悟使她唇儿一瘪,回得不甘不愿,“好、好嘛,我去跟她说清楚就是了。”
谁说江澈人好、脾气好的啦?别看他平时一副心平气和,他喊她全名的时候就是他在生气了。
在数双眼珠子的注视下,段靖宜施施然地走到女寨主面前,突然咧出一个抱歉的笑,“抱歉哦,寨主姑娘,让你等我这么久,其实我是个女人。”
“你……这是在说笑吗?”女寨主手指段靖宜,指尖顚顚。
前几日她派人打听到今日段家商队会途经此处,以为段靖宜要来兑现当年的承诺,终于要回来与她厮守终生,怕他不知上山的路,特意带人下山前去迎接,这两年来她不只长发及腰,就连因为习武而削短的指甲也被细心护理成纤纤丹寇,结果盼来的就是这么一句玩笑?
“我没有说笑啦,要不,你可以确认看看哦。”段靖宜抓住那只颤抖的柔荑探入衣衫,让她把衣衫下的真材实料模得透澈。
这么说来江澈真坏,刚才扯掉她的裹胸布,原来是要方便让女寨主验明正身。
“你……”女寨主满脸不可置信,仍然不愿死心,“你不是他,你有没有一个孪生哥哥还是弟弟,跟你长相相似,而且叫段靖宜?”
“应该没有欸,整个段家上下就只有我一个叫段靖宜。”只不过是她以男子的身分在外晃荡罢了,“而且我家要真有个跟我长一样的家伙,那可真不得了了。”她恐怕转个身就会把自己做过的坏事全丢到对方头上吧。
“很好、很好,你居然敢欺骗我!”女寨主蓦地掀开分叉的鲜红裙摆,取出缠于腿上的匕首抵在段靖宜的咽喉上。
这两个动作不过眨眼工夫,等段靖宜回神时已受制于她。
“放开她!”江澈眉头倏地一蹙,下意识拔出剑,险些没沉住气就要举步上前。
“女寨主握着匕首的手在发颤,眼神也不太坚定,相信只是一时之气,可他担心段靖宜管不住自己嘴巴,说出什么火上加油的浑话来刺激她。
“寨、寨主姑娘,有话好说,当年我也是逼不得已呀,谁教你要抢段家的货物?”
前两年聘请的镖师都是草包,货物丢了大哥肯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她也会成为大哥的手下亡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你还说!”
段靖宜的脖子上突然一阵轻微辣疼,那匕首该是割破了些许皮肉,鲜红血珠从伤口缓缓渗出。
“放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他不愿意老被人在身后追着跑跟他抢人,本想和气解决离开,看来是他一时心软失策。
“你是她什么人?你什么都愿意做?”
嘴贱的段靖宜没成为标的,江澈为了段靖宜的奋不顾身才最让女寨主火大。
“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就算要我倾尽所有来换取她,我也甘愿。”
呀,原来他一直都是如此看待她的,不管她做了多少缺德事他也从不放弃,追在她身后跑而且面不改色,他的感情还真是盲目到令人叹息啊,分明知道她是个狼心狗肺的人渣还一味对她好,段靖宜有点心动了,然后头又有点疼了。
“扔掉你的剑。”女寨主的目光流连在他持剑的手上,冷冷地发话。
江澈二话不说地把剑收回剑鞘,扔到女寨主脚边。
“江鹏天是你什么人?”先前与江澈交手之时,女寨主就认出了他武功的套路。
“他是家父。”他爹都死了十几年了还这么名声显赫,爹要知道了肯定会含笑九泉吧。
“十多年前我帮寨里一个姐妹到山下村庄抢一个男子回来当相公,遇上江鹏天那老贼,他多管闲事来搅局,抓住老娘把老娘吊起来毒打一顿,你是他儿子,好,太好了,好极了!”
说是毒打一顿,其实也不过是把当时仍是黄毛丫头的她吊起来打打教育教育罢了,然而此时那个江鹏天的儿子就站在面前,新仇旧恨,此仇不报非女子。
“姓江的,你爹真坏心眼,居然把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吊起来鞭挞,我真好奇他是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刚正不阿的儿子的欸。”若不是段靖宜此时脸上的笑咧得有点勉强、痛苦,旁人定能感叹她竟然还有闲情在这种情况下调笑。
“你现在威胁着我心爱之人的性命,若你不幸落到我手里,我同样会把你吊起来毒打一顿。”江澈没理会段靖宜,反而朝女寨主道出这么一句,那语气就像平静叙述“今天天气好晴朗”一样,完全不知这样的实事求是听在别人耳里到底有多令人发指。
“看你等会还怎么嘴硬。”女寨主呸了一声,朝身旁一人吩咐道:“拿酒来。”
成功转移女寨主的怒气,江澈暗暗松了口气,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可他担心段靖宜,只求速战速决。
“父债子偿,老娘也不把上一代的恩怨算在下一代身上,姓江的,这里有两杯酒,其中一杯掺了剧毒,你挑一杯喝了吧,不管有毒无毒,我都会无条件放你们离开,若你珍惜自己的性命,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但这欺骗过老娘的臭丫头就得留在山寨里做一辈子的苦力直到死。”
段靖宜闻言忍不住哇哇大叫:“你要是耍赖,在两杯酒里都下了毒那该怎么办?江澈,别喝!”
女寨主揪住段靖宜的衣襟,使她面对自己,要她承受自己的怒目含怨,“老娘才不像某些人那样满嘴谎言。”说罢女寨主又瞪向江澈,匕首重新抵上段靖宜颈脖,“小子,你喝是不喝?”
“多谢寨主赐酒。”江澈想也不想,拿起其中一杯就要往嘴里灌。
“江澈,不许喝!你敢喝试试看?如果你死了,本小姐才不会找人给你挖坟刻碑,等鞭打完你的尸身泄恨,就让你曝尸荒野、喂豺狼野兽!”段靖宜一时心急,连平日“本公子”的自称变成了“本小姐”都不自知,她不承认此时迷蒙瞳儿的水气是因为对江澈的紧张,“喂,臭婆娘,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酒拿给我,我来喝!”
女寨主很想掐死她,以段靖宜这种性格能存活至今没被仇家乱刀砍死真是奇迹,看来不好好对江澈磕头谢恩,再为他祖上十八代各烧上三炷好香,是完全回报不了他的再造之恩。
“靖靖,如果我成了鬼,更方便缠着你,你就再也赶不走我了。”投给段靖宜一个安慰的淡笑,江澈举杯饮尽。
“不要喝、不要喝!啊啊啊啊!”他不要再对她这么好了,他为她做得够多了,她报答不了他的,她不要他死呀,不要,“放开、你放开呀,江澈、江澈!”
女寨主竟然真的放了手,段靖宜用力过猛扑倒在地又连忙爬起来,往江澈所在之处跑得跌跌撞撞。
“靖靖?”
“把另一杯酒给我!”刚才那女人说了其中一杯里掺了毒,机率是一半一半,她要喝掉另一杯,她祈祷毒在这一杯酒里。
可是江澈离捧着托盘那人最近,他手一伸就轻而易举取到酒杯,再次饮尽。
“你做什么呀?如果这是毒酒怎么办?你吐出来,快吐出来!”段靖宜没想到他会出手夺酒,跑到他面前已是来不及,唯有抡起粉拳击打他的胸膛泄恨。
“如果这杯有毒,我更不能让你喝。”
“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会感谢你吗?你心肠好歹毒,你根本就是想让我欠你、想让我愧疚!”她欠他够多了,现在才来划分界线会不会有点太迟?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她以身相许,这样一来她欠他的立即一笔勾销。
“吵吵吵,吵死了!酒喝完了就赶快滚吧,别在别人的地头打情骂俏。”女寨主不耐烦地开口赶人。
“喂,等一下,把解药拿……”
“谢谢。”深怕女寨主反悔惹出更大麻烦,江澈动手飞快点了段靖宜的穴道,制止她的一切吵闹举动,抱起她奔出山寨。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女寨主站在原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