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是很严重,过两天便会消肿转好,趁热把姜汤喝掉吧。”
还冒着热腾腾轻烟的姜汤没有递到白水心面前,而是被段毓华端在手上,用调羹舀起一勺送到她唇边。
“大公子……”白水心没有就着喝下,把他拿着调羹的手臂推开一些些,直接伸手向他讨要整汤碗。
“喊得还真是见外。”段毓华噙着略带恶意的笑,提醒她,“我们马上就是夫妻了。”
“我们还不是夫妻。”蜷缩起身子,不着痕迹地移向床的更里边,白水心觑向他的眼神带着些许警惕。
鲜红嫁衣已被换下,它染上了泥污,等到清洗干净恐怕赶不上婚期,怪她一时不小心,让绣工精美的嫁裳沦为无用破布,最最不小心的还要数她扭伤脚这件事,因而换来跟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两人独处。
他故意遣走所有人,不让杏儿进屋帮她更衣,要她自己动手,尔后故意找来药酒帮她推拿脚踝,还故意无限体贴地端着姜汤亲自动手喂她。
之所以说他故意,是因为白水心从头到尾都没从他高深莫测、瞧不清底细的眼眸里看出半点真心关怀与怜爱。
他应该不喜欢她,他一直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那种怀疑参杂了些鄙夷和恨。
“用一句『好人』把我三弟推进全天下的好人堆里,推掉跟他的婚事,然后坚决扬言说喜欢的人是我,那人不正是妳吗?我一直以为妳比我还急。”
那嘲讽的语调令卸去妆容后的白皙小颜有那么一瞬间的苍白。
“温和乖巧、知书达礼?百翎城的百姓对妳的评价是这样的?”段毓华只是在笑,那笑意不再暗藏任何感情,只是浅浅沉浮着虚无,“我看妳倒是很坚强勇敢啊。”坚强地敢发表喜爱他的言论,勇敢地找颗熊心豹子胆吞了,说要当他的妻。
“你可还记得数年前,你在百翎城制服一匹蓦然发狂的马,救下一辆马车与车中那位小姐的事吗?”她终于知道他是如何看待她的,酸酸涩涩的微微疼痛攀附、蔓延在心头,对他痴迷爱恋的理由逸出得不假思索。
“那时在车上那人是妳?”他跟好人和英雄这类词汇挂不上钩,什么助人为快乐之本的傻蛋行径,他连想都不屑去想,他救人、助人的次数只有唯一的一次,因此他印象深刻,连思考回忆都省略就直接月兑口而出。
“是我,那次你走得太快,我连道谢和询问你姓名都来不及,关于你的事,还是后来从目睹你出手救人的知情人士口中得知。”她好傻,当年偷偷模模地找了多少人询问他的身分,别说亲朋好友当时看她的眼神,连她也觉得自己像个大花痴。
“若当年救妳的不是我,是别人,妳也会像这般以身相许吗?”段毓华总算知道自己倒霉被指名的理由,他故意曲解她开满粉女敕桃花的少女心,却未能察觉语气竟带着几分酸溜溜的气味。
“我只是……”她无法否认他的质问,可事实是当年救她的人是他,被她一直摆在心上的那个人也是他,她假设不出他想要知道的那个假设。
“所以那件事以后妳一直喜欢着我?”
她点头,没有看他,目光的着落点是被双手揪紧的棉被,微垂的螓首有两朵粉色瑰丽薄薄地覆在双颊。
段毓华得出两个结论,很好,也十分遗憾。
好的是他并不讨厌被谁这样喜爱着、心心念念着许多年的感觉,遗憾的是,她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的女人。
抬起她模起来没有几两肉的小巧下颚,段毓华逼白水心正视自己,“忘了它。”
“你指的是什么?”
“忘了那件事,我不是妳美好想象里的那种人。”她估计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空前绝后会用那种“你是我的英雄,在我心目中你是整个世上最最最好的男人”的目光看待他的人,他可怜她。
“我从来没有在你身上胡乱添加任何不切实际的美丽遐想。”
“不要一味强调妳所认定的。”他发现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死心眼,即使在得知他真面目的现在,“妳所以为的爱恋无法支撑妳和我之间的婚姻一辈子,妳需要认识的是眼前这个我,不是当年妳所认为的那个。”
他要她好好认清现实,认清他段毓华这个人,然后饱尝他带给她的绝望。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认识你……”
他时而举止温柔,时而又深沉得像看不见底的水潭,令她好混乱。
“我教妳。”扬着奸狞笑意的俊脸贴近眼前,唇上毫无预警的压力使白水心重重一怔,她没有闭上眼,他也没有,玩味地观赏她呆然、失去思考能力的表情,细细啃食噙进嘴里的柔软唇瓣,刻意为淋雨后虚弱干涩的苍白添上水润的红肿。
他不喜欢她,也无法去喜欢,对她的亲吻不过是恶劣的戏弄,想看她如何羞涩恼怒,如何惊慌地流泪指控。
只是她没有,她由始至终都呆呆愣愣,彷佛根本不明白他在她身上的举动所求为何,那个吻又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面对思绪空白的呆女圭女圭,他反而尝到似蜜般的甜头,她的唇好软,像极了以前小妹偷袭他时,塞他满嘴的香软甜酥,可她跟那些甜腻恶心的甜食又有小小的不同,她尝起来比较可口,她会无助发怔却也懂得回应他,开启原先紧闭如珠蚌的牙关,任由他长驱直入、攻掠城池。
就连他吮着小小软软的粉舌时,她也只呆眨着眸不太有反应,他真以为她会这样任由他予取予求,大掌不禁放肆游移到她的背,隔着薄薄中衣煨热发颤微凉的身躯,当他用手去扯她的衣衫时,怀里的她蓦地重重一颤,虚空的眸子顿时取回往昔神采,她终于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了,惊慌失措地捶打着他的胸膛要推开他。
“不……要,呜……”白水心慌忙扯回衣裳,被他逼进床内角落,不论如何躲闪,仍挣扎不出他的胸怀。
“我不介意先洞房。”段毓华没有退开,微略的喘息和如影随影的目光,责怪她不识时务的意味浓重。
“我介意!”激动神色如水中涟漪,搅坏一池温顺柔弱,白水心抬头瞪向他。
她不明白为何这个男人总不知道要避嫌,摆出一副“妳已经逃不掉”的表情,隐约暗示他吃定她。
“妳怕我吃干抹净后不愿负责?”
“不是、不是……”那是被逼迫的,她这样为被水雾濡湿的双眸找到借口,“那是不对的,我娘亲从小告诫我,女子未出阁前绝对不能跟男子做那样的事,书上也写着尚未婚嫁就随便与男子发生那种行为会被视为娼妇……”
他好像对书上写的三从四德规矩不太有感,在他古怪又鄙视的注视下,她只能转为垂头丧气。
房内弥漫着很长的沉默。
最先开口的是看不惯白水心想退却不能退,蜷缩着裹紧棉被,几乎想要把自己整个人卷起来,自以为这样就能逃避他的段毓华,“我讨厌循规蹈矩。”
他家正好就有一个,这会连他都要觉得她跟他家三弟才是天生一对,她干嘛不去找个同类相亲相爱,偏偏执着于当年那惊鸿一瞥跑来跟他凑做堆?
淡淡搁下一句,段毓华起身退开,走向房门。
“段大公子,你……要去哪里?”
“去隔壁房间睡觉,还是妳想要我留下来继续刚才的事?”刚才只是一时兴起,她已经坏了他的兴致,他没心情再陪她做作演戏。
白水心选择无言。
“明日还要赶路,妳早些休息吧。”
他背着身反手关上房门,她虽没看见他离去时的表情,却听出了那声吩咐她早些休息的不冷不热。
他不喜欢她,即使亲事是他亲口应允的,以前她以为婚嫁这回事,就算双方婚前没见过面、相互不认识,也能像爹娘一般在婚后培养出此生不渝的感情。
但她跟段毓华完全不是那一回事。
他像传闻一样强硬得令她几乎无法喘息,他的性情太难以捉模,她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她的期盼错了、她的想法错了,她爱慕他的心是不是从一开始也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