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有如白水心所想的散尽乌云,能抬头一看便是一片晴空万里,甚至到段毓华前来迎亲的那一刻,雨势反而有加剧的趋向。
白水心由媒婆背着出来,脚不沾地,陪嫁丫鬟杏儿将一把涂油的通红喜庆纸伞高举在她头顶,以防雨滴濡湿她一身华贵绝伦的精美嫁裳。
雨滴隔着耐实伞面在头顶滴答滴答响个不停,打乱了白水心的心律,也掩盖住行人想要凑热闹,却无奈寻地方躲雨疾走的脚步声。
当有着修长五指的大掌伸到她面前,她毫不迟疑地把手交到他掌心,任由他搀扶自己上了花……不,是马车,为了赶上五天后的吉时,段毓华撤走碍事的花轿,改用气派华美的马车。
紧握她的大掌拥有足以安抚她的温度,却缺少该有的爱恋,当玄色衣袍的一角映入视线只能被迫向下的眼帘,一股动摇重重撞击白水心因大雨而变得极不安定的心。
他没有穿吉服!白水心错愕抬头,头上红绸盖头遮蔽她的视线,她甚至看不清眼前之人的容颜,为什么?还是说,前来迎亲之人根本不是段毓华?
不,不可能,若真如此,爹娘不会沉默不语,而且她确实听见了段毓华的声音。
“走吧。”跟白家二老恭敬作揖,说完体面话,他给她简短两字,不包含半分感情。
喜帕之下,那张精美花颜堆积惶恐无措,张了张唇脂妆点的小巧菱唇,心中疑惑未来得及月兑口,只吸进一口雨中凉息,背部遭到沉重施压,她被巧妙地推进马车,然后车门关上,隔绝一切。
这……是怎么一回事?白水心艰难地想要从脑中理出井然有序的所以然来,却始终疑惑,只理出满脑杂乱。
“大少夫人,属下是大公子的护卫苍岚。”车马行驶出一段路,有人策马靠近,在窗边对她低语,“大公子已另行吩咐人将白老爷、白夫人一路护送至青羽城参加交拜之礼,他们随后便到,请毋须担心。”
听闻对方是毓华的护卫,她有那么片刻微微一怔,“我明白了,谢谢你。”
这种事为何不是由段毓华来说?为何扶她上车之前,将是她夫婿之人却没有尽到责任,说出这番话安慰她?他的行为表现得太公事公办,她甚至怀疑他是否有心想要娶妻。
纵使白水心怀着满月复疑惑不安,马车仍是载着她,随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在前往青羽城的路途上。
随着一声马的嘶叫与车身重重的颠簸,外头传来人声吵杂。
“大公子,车轮陷进泥泞里出不来。”
“把这两匹马也用上,无论都要将载着新娘的马车救出来。”
“雨势过大,继续留在此地恐有染上风寒之嫌,属下记得前方不远处的村落有客栈能投宿,大公子请先移步那处吧。”
“也好……妳下来。”
最后那句是对白水心所说,靠在马车旁,离得极近,教人无法忽视。
“好。”白水心压下心头那阵莫名喜悦钻出马车,她真是个笨蛋,一个人在那里欢喜什么,就因为段毓华没把她一个人留下来,而要是带她一同前往客栈,所以径自想要为他寻觅并不是因为不在乎这场迎亲才不穿吉服的理由?
“把妳头上那玩意给我摘下来。”
“什么?”白水心愣愣抬首,隔着帕子,视线依然模糊不清,她还是看不清他,却听出那句话不蕴含感情的话里夹带几分不耐。
“盖头和凤冠摘下来,头上顶着那种东西妳要怎么走路?”段毓华为自己的说辞感到震惊,他竟然在为她担心凤冠太重,会不会压坏那具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身子,盖头会不会妨碍她走路的视线?
“不行。”她有她的坚持。
“妳是想让路过的村人以为,这下着雨的大阴天演的是哪出狐狸娶亲还是冥婚阴配?”
“你……”这男人嘴巴真坏,白水心乌黑眼瞳瞪成圆,瞪不穿覆头红绸,只死死盯着眼前男人的模糊轮廓,“这块红绸盖头必须要在洞房之夜由新郎来揭。”试问世上有哪个出嫁的女子会是自己掀盖头的?
“妳是铁了心要顶着那块玩意跟我大眼瞪小眼,一路瞪到青羽城?”有本事她连吃饭、洗澡、睡觉都蒙着它,他跟她一间房,看得可清了。
“我不揭。”她咬着牙,坚持自己所坚持的。
“我揭总行了吧。”
“不……”她说了是洞房之夜,洞、房、之、夜,他真的有听清楚吗?
事实上段毓华没有,她伸手想要抢救那块喜帕,仍是慢了一步。
以灰蒙蒙的雨景作为衬托,段毓华扬着阴阴沉沉笑意的俊脸,和着漫天洒下纷纷扬扬的雨丝在瞬间变得清晰,霸道且强硬地满满填塞她乌亮的瞳心。
“这里……不是新房……”这未免来得太突然,在今天之前她所记得的一直都只有他的声音和背影,当他不再是她的幻想,以最真实的面貌出现在她眼前,她却感到不知所措,慌乱得双颊犹如火烧,急着想逃。
“横竖妳都要跟我成亲。”相比于她,段毓华倒显得神态自若。
他没有移开视线,将她的窘态一一看在眼里,他的目光也不为那张被精心妆点过的秀美面容而变得贪婪或流露赞许,仅仅只是认真端详,确认眼前这张容颜,双颊的圆润随着成长消失,变成小巧的瓜子脸,双眸恬静如一弯默默容许月影映入的清泉,将调皮灵动取而代之,这张脸确实是记忆中那一张脸没有错。
“我还没有嫁给你。”白水心秀眉微蹙表现不悦,他的语气让她感觉她已是他的所有物。
“马上就是了。”他太笃定她没勇气因他的态度和脾气而转身靠自己的双腿走回百翎城,“走。”摘下她头上那顶出自段家万珠坊匠师之手,以无数珍珠宝石镶饰出华贵艳丽,重量却足以吓死人的凤冠丢到一旁丫鬟手上,段毓华拉着白水心迈开步伐。
他没有那么多闲情能花在她身上,商铺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事等着他回去解决,他必须要求自己做每一件事都争分夺秒。
“呀!”那声惊呼和手上不寻常的蓦然一沉成功让他回首,也引出他的烦躁不快。
“妳是怎么走路的?”被他拉得稳妥,竟还能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起来,别在这里淋雨。”她若染病,到头来麻烦的人还是他,这句话跟聊表关怀完全是南辕北辙,没有一点关系。
由始至终白水心听不出他的心情好坏,猜不透他的意欲为何,唯一能做的就是照他所说去做才不会犯错,她无言,想要向他借力站起,可脚上才用力,身子就屈软回地上,发出一声将哭不哭的柔弱痛叫。
段毓华感到额际神经剧烈抽搐着,疼痛至极,很好,她扭伤了脚,就在他攀山涉水前来迎接她的第一天,这该死的雨天,还有这个跟当年一样没有半点长进的该死的女人都让他无比恼火。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任由那股冰凉流窜四肢百骸直达肺腑,企图藉以压抑蒸腾的怒气,然后他飞快弯身将她拦腰抱起。
“呀!”
“别叫,别再给我添麻烦。”
淡漠且没有丝毫波澜的话语比起冰冷雨丝更能使人瞬间冻结,白水心捂住嘴,靠在他怀里噤了声。
他走得很快,顷刻就跟身后的人拉开大段距离,没因怀里抱着一人,脚步就变得蹒跚,她抬头看着他线条刚硬的下颚出神,心思千回百转着,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恍惚间举袖替他擦去打落在飞扬剑眉,眼见即将滑进睫间妨碍视线的雨滴。
“我会看不见路。”
“对不起。”白水心尴尬收回手。
雨还在飘,她惊讶发现只有极少的雨点打落在她身上,因为他抱着她,把她紧紧压埋在他的胸怀,替她挡去泰半。
段毓华这个人到底是用什么心态看待她和这场婚事的,她一直无法穿透蒙蒙雨势将其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