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夫花名在外 第十章 作者 : 唐梨

段殷亭醉得天昏地暗却仍保有一丝意识,正是因为那丝微弱到几近于无的意识,他才能一直强撑着,直到陆老爷先败下阵放人,刚刚一上马车,他就马上倒下,昏迷得不省人事。

惜蝶嘴里不知喊了多少声呆子、傻子却心疼地将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移到自己膝上,好让他能睡得稍微舒坦一些。

“三公子,你还好吗?”她将微凉的手贴在他脸上,却被那份滚烫吓得想要收回手。

哪知手腕倏地被擒,原本紧闭着双眼枕在她膝上梦周公的男人却弹坐起来,以难以想象的力道将她压向车壁,就算不是砖瓦石墙,可她的背还是疼啊!

“你……”她没有出口责备他的机会,下一刻有什么堵在她唇上,逼得她眼眸只能塞进在眼前无限放大的俊颜,他……他在吻她?混蛋!她最讨厌男人借酒装疯,最恨最恨这种卑鄙无耻的下流行径,她的手本该已经愤怒地紧握成拳颤抖着,准备揍得他呕血而亡……

本该……本该呀。

环在腰后的双臂限制了她的行动,迫使她不得不跟他拉近距离,她的双手是有握成拳,却没有揍他,只是无力地抵在他胸膛,然后整个人微微发颤。

她讨厌满身酒气的男人,此刻他又正好是这般模样,他的嘴里分明全是酒的味道,可她尝到的却是香甜醉人,他的吻要说杂乱无章,那又不像;要说技巧纯熟,又是太抬举他了,他在挑逗,然后勾引着她主动追逐他嬉戏。

他们交换着彼此的吐息,也夺取彼此的呼吸,她退他追,她挣扎,他偏不放她走,他贪玩,也贪恋她的甜美,环在她腰后的手渐渐踰矩,一只隔着衣裳抚模她的背,一只从衣襟滑入。

“等、等一下……呼!咳……”惜蝶半喘半咳着将他推开,忍住脸上因羞耻而发烫的赧红,在昏暗的狭小空间内与他拉开距离,“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的眼瞳初时是迷茫的,弓发出沉默,害她狠狠咬牙,想要将这个吃豆腐占便宜又不看清眼前人是谁的混蛋臭骂一顿之时,他却眼眸一弯,唇角噙笑,“惜儿。”

很好,他知道她是谁,可她不能让他再继续下去,不只地点不对,她怕会害惨了他。

她名声够坏了,到哪位老爷、大爷、少爷、公子、员外的家里作客,都会因她而闹得全府上下鸡飞拘跳,有她的地方就有争执,有她的加入,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就少不了火上加油火更旺。那些她都不在乎的,因为是她的事也麻木了,可她在乎他。

从他第一次踏进栖凤楼她就清楚,他好干净,像飘在蓝天上棉白纯粹的云,那么高、那么远,她构不着。

今晚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跟她一同上了马车,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情、有没有爱,如果东楼的花魁失贞于他被查出来,嬷嬷势必不愿善罢罢休,他会难辞其咎,他从此会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永远都无法再抬起头来,她不要他那样,她要他永远都是那般干净便好。

惜蝶抬眸瞪他,喝止又要缠上她的男人,“给我安分点,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这招竟然那么管用,管用到令她觉得遗憾。

段殷亭静静坐着,没有再动分毫,只是被酒气醺染的瞳眸依旧迷离。

过了许久,估计快到段府之前,她听见他用有些懒散,又比酒更加沉馥醇厚的嗓音说道:“段殷亭。”

“什么?”

“不是段三公子,也不是三公子,我叫段殷亭。”

惜蝶无言半晌,“你头一回进栖凤楼的时候,为什么不先自报姓名?”

“栖凤楼……”他以酒醉的模样回忆着那时,不知是因为马车还是因为醉得厉害,晃头晃脑的,“没人问过我啊。”

想想也对,哪个认识他的人见到他,不是三公子,你好你好……就是段三公子,好巧好巧……不只是他,就连段家大公子也是那般被称呼着的,你叫啥名是谁很要紧吗?只要

知道你姓段,再按照你排行老几称呼你,礼数体面,皆大欢喜。

罢了,她懒得跟他纠结这件事。

“惜儿……”他反倒像个对娘亲吐露了秘密的孩子,撒娇唤着她的名,急着讨赏。

“给我坐好!”开玩笑,这家伙喝醉了,她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段殷亭瘪着嘴,神情委屈。

幸而马车在此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某人熟悉的叫唤:

“三公子,是三公子吗?不对呀,晚上去时不是这辆马车,那这是谁的车啊?”墨韵自言自语着,却见车门开了一半,他家三公子正被人像驱赶瘟神似的给推挤出来,“三公子,果然是三公子!”

不对不对,这到底是谁家的马车?而且三公子的脸色太古怪了。

“还不快扶你家公子进去?”车内传来惜蝶的声音,及时为墨韵解了惑。

“是你!”好她个惜蝶,墨韵几乎想要把她从马车里强行拖出来,严刑逼问她有没有毁了他家三公子的清白,可……

“惜儿、惜儿……”

墨韵无言以对,他终于发现三公子彻底喝醉了,看来他并不需要替三公子担心到底有没有吃亏,吃亏的可能、也许、或许是马车里头那位吧……

“快带他进去,我要走了。”惜蝶说走就走,立即就吩咐车夫马上上路,切记以最快的速度,他段三公子怎么也追不上的速度!

“惜儿,别走,我要你留下来……”

“乖,你先进去,我等会就来。”她不懂哄醉酒鬼,可她懂哄小娃儿。

“三公子,你先进去啦,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别发出太大声响,会吵醒老爷和二夫人的……你你你……三公子,你走路小心点啊……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帮忙,谁要敢吵醒老爷、二夫人,我让你们一个个好看……”墨韵的唠唠叨叨随着段府大门的关闭彻底被隔绝。

惜蝶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吩咐车夫载她回栖凤楼。

下车进楼子前,惜蝶将一个沉甸甸的大银锭交到车夫手里,并神色凌厉地吿诉他,“不管你今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全给我忘掉,听清楚了吗?”

“是是是,小人知道。”有钱是大爷,别说让他忘了,就算让他承认自己这一整晚都瞎了、聋了,他也甘愿,可看到、听到指的是什么呀?

刚才一路上隔着门板,再加上车轮辗在石地上沙沙作响,那位俊公子和美姑娘在车里头说了啥,他这个在前头赶车的完全听不见,好吧,有钱人的圈子真乱,他有钱收就好,呵呵。

“大哥,把明晚宋府夫人开设的赏菊宴请柬给我,我去。”

原先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的男人倏地抬头,边蹙眉沉思自己刚听到的话,边不忘把手中狼毫移开,防止墨滴沾污帐册。

半晌他才开口,“若没记错,你六天前才跟我讨了陆老爷夜游船宴的请柬吧?”

他与这个三弟并非同一母胎所出,可兄弟间自小关系和睦。

真要说三弟有什么让他不快的话,那就是三弟比离家出走的二弟更聪明,从小就懂得深藏不露,才会演变成今日自己在前头为段家操劳卖命,而段殷亭则舒舒服服地窝在千珍阁当他的续师工匠。

“每回送到大哥手上的请柬都被大哥丢到一旁,要不就随便找个下人过府赴宴,大哥也未免做得太敷衍了些。”末了,段殷亭附上一声愿意勉为其难为他分忧解劳的轻浅叹息。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近来三弟有什么心思,自己哪会不知道,“是因为惜蝶要赴宴,你才来跟我讨请柬的,是吧?”

段殷亭无言,那话一语正中靶的,大哥一句就堵死他。

“我都还没怪你先前联合我娘跑去抢我场子,你倒是人情欠了我一桩又一桩。”栖凤楼的事大公子也不是在气,只是近来这个三弟太过反常,他很有兴趣知道三弟他的反应,“再说你不是有六天对她不闻不问了吗?这请柬你还要来做什么?她赴谁的宴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大哥……”段殷亭理亏,他什么也不会反骏,但对于惜蝶,他必须澄清,“她肯定只是在气我,不然她不会赴晚上的宴席。”

“气你?她气你什么?气你轻薄了她?还是气你这六天没踏进过栖凤楼一步?要知道有多少人想高攀我们段家还嫌不够格,她在端什么架子?”大公子的语气略微透着开玩笑般的鄙夷。

“惜蝶不是那种女子,而且拜托,别再说了……”一提到六天前,段殷亭就闹头疼,好似六天前的酒醉都还没醒似的。

游船宴的隔天早上,本来以为那晚的一切只是个梦,却被大清早就跑到他房里看热闹的小妹冷嘲热讽一番,“三哥,你唇边还沾着姑娘家的唇脂呢,看这晕染的程度,就知道你昨晚对人家姑娘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的,到底有多激烈。”

是的,他轻薄了惜蝶。

那些可拍的点点滴滴随着酒意散去逐渐浮现脑海,他忘不掉她在他怀里的感觉,怀念丰润红唇的味道,对水柔女敕肌的触感念念不忘……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他才当了六天的缩头乌龟,当他从墨韵口中得知她的动向,完全没想过要掩饰自己对她的紧张,匆匆跑来找大哥讨请柬,也不管自己想进又不能退的模样在大哥眼里到底有多困窘狼狈。

“三弟,既然你那么喜欢她,就为她赎身吧。”

“我……喜欢她?”

“不然呢?”三弟问他?三弟要不喜欢人家,干嘛对人家那么紧张?干嘛从最初好似被赶鸭子上架,变成每回早出晚归时,唇边都挂着那抹恶心兮兮又甜蜜灿烂到闪瞎别人狗眼的笑容?

“我不知道……我从未喜欢过人。”

大公子翻了下白眼,要不是自己天生一张活像别人欠了他好几百万两银子的脸,那下白眼就不会显得好似极不甘心自己即将要驾鹤归西般狰狞。

“她对你是什么态度?”

“起初她没给过我好脸色看。”

大公子完全了解,在惜蝶眼里,他和段殷亭都不被她列入“客人”之列,像他们这样的客人一定很挡她财路。

“相处了些时日,她对我渐渐变得话多,偶尔生气骂我呆子,又偶尔因我不善表达而语气酸溜带刺,之前为换取跟我独处的几个时辰,她不惜用一身华服换来一身平常老百姓的衣裳,只为与我走在一起之时不显招摇。”至于惜蝶傻傻忍下羞辱,回到楼子还要遭受验身那段,他选择不说。

“三弟,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今日不是我生辰。”

难道三弟还没发现那根本就是在叙述情人之间相处的甜蜜点滴,以及谁为谁付出,谁又为谁哀怨叹息着谁不懂情滋味的苦盼忧望吗?

看他一脸茫然,大公子忍笑,好心点醒他,“不,我是说,如果有个女人用那么哀怨的口气骂你呆子,那是她在包容你对情爱的驽钝;又如果有个女人因为你偶尔的语无伦次而出言带刺,那只是她在向你撒娇;再如果有个女人介意着她跟你走在一块到底相不相配,而不是你配不配得上她,那是因为她希望在别人眼里,你们是真的适合成为一对。

这三项中只要有一项符合她的状况,那就代表她对你有那么点意思,如果三项全都符合,那么我能明确告诉你,她对你的喜欢就绝不只那么一点点。”

“她……惜蝶喜欢我?”

“你问我做什么?去问她啊,还是你不敢?”

不敢?这假设性问题问得太挑衅,他没有什么不敢的,从来都只有他愿不愿。

“我会去见她,然后好好问问她那个问题,所以……”请给我请柬,段殷亭朝大哥伸出手。

“然后她要是承认她喜欢你,你就欢天喜地跑回来准备好为她赎身;反之,你就再缩回龟壳里?”大公子嘴上还不太想放过他,双手却在身旁那个原用来装载画卷,最后却沦为丢弃一大堆请柬的瓷缸里翻箱倒柜。

“不,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为她赎身。”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她。”

“太好了。”孺子可教也……找到了!

大公子捞出那张连拆都没拆封过的宋府请柬,丢给段殷亭。

“喜欢谁就要靠自己去争取,不过别忘了事后还有爹那一关等着你。”

“就像大哥和大嫂那样吗?”这个例子一点也不好笑,也根本不能拿来举例,但只有大哥调侃他未免太不公平。

“没事快滚找你的惜蝶去。”大公子黑着一张脸赶人,并不忘朝门口一指,“门口在那边,麻烦你移动尊步。”

“谢谢大哥。”他是该走了,再不走,恐怕以后每逢收到哪家祝庆贺宴的请柬,大哥全会推给他,以报今日这小小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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