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百合听他又在胡言乱语,而屋里小孩哭声益发激昂,只好一把扯住他手腕,“先进去,你就会想起来。”赶紧要将他拉去看他儿子。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魏慕臣神情微凛的提醒。过去只有她会自然地拉他手臂。
“厚,还男女授受不亲咧,我看魏医师、魏大哥真的撞坏脑袋了。”她转头白他一眼,好气又好笑道。
两人相差七岁,彼此又当了三年多的邻居,虽然多数时间叫他魏医师,但有时也会直接唤他魏大哥。
以前大多是他到早餐店替妻子买早餐,常会关心一个人北上读书生活的她状况如何,彼此闲聊一些琐事,但自从他跟老婆离婚后,他变得比较寡言,且逐渐减少出门,近来这两三个月甚至都由张婆婆到店里代买早餐。
尽管他医术不佳,但为人温柔和善,过去对妻子一向百依百顺,岂料仍被妻子背离,还抛下那时未满一岁的孩子,令她对他的遭遇心生同情。
加上跟历经魏家三代医师的老护士张婆婆感情好,她不免热心肠的对他们多了些关怀之举。
一进入屋里,穿过前半部的诊间区域来到后面,就见摆在客厅婴儿床里的一岁娃儿持续啼哭。
“魏医师,你儿子哭得这么大声,还不快抱起来哄哄。”见被拉进屋里的他竟左顾右盼室内环境,一脸愕然,完全忽略啼哭的儿子,她催促道。
“这孩子,不是我的。”魏慕臣这才转头看向外观有些相异的婴儿摇篮床,神色淡漠的再次强调,“魏某并未娶妻生子。”
他转而又环视屋里摆设,内心因眼前所见充满困惑,方才在屋外还没特别感觉,可这屋里的一切陈设用品与他所知所见全然陌生。
他无情的话教好脾气的叶百合也不禁生起气来,粉脸微愠的责备道:“魏医师也许因被妻子抛弃而气愤,不想承认前妻的存在便罢,怎么可以连孩子都不认?”
她责备的语气令他感到无辜,开口欲辩解,却被她打断—
“小佑尿布湿了,要快换下来。”她弯身检视。虽没亲手照顾过婴儿,但曾看过堂姊替小孩换尿布的情景。
“尿布放哪里?”她转头问他。
“尿布?”一旁站着的大男人神情困惑。
“不会吧?你真的因跌进古井撞成失忆?”她秀眉一蹙,难以置信。
因孩子啼哭不止,现下没时间探问他失忆与否,她匆匆在屋里寻找尿布放置处,从柜子里拿出一袋尿布,又折回客厅替婴儿更换。
没实际换尿布的经验,她一开始有些不得要领,开口想向身为父亲的他请教,却见他神情茫然,她只好自己来。
“小佑一定饿了,魏医师去泡牛女乃。”她交代道。尽管张婆婆已开始喂小佑吃一些半流质食品,但主食仍是牛女乃。
男人没动作,一双深眸睇着她。
“算了,算了,我来泡。”叶百合只能无奈道,心想稍晚要劝他去趟医院做检查为妥。
她转而去找女乃粉罐,幸好泡牛女乃的工具就摆在与客厅相邻,餐桌旁的餐柜上。
她拿起一只女乃瓶,打开女乃粉罐舀几匙女乃粉进去,接着往一旁饮水机先按压热水约三分之一的量,摇匀后再加温水调和温度,滴在手背试温。
“不知这样会不会太热……”她抬头,欲问跟她来到餐桌边的孩子的爸,但一见他脸上那呆愣表情,她只能当自己是在自言自语。
“还是再加点冰水好了。”她又按压另一边冰水键,加些许冰水入女乃瓶内。
终于泡好牛女乃,她折回客厅的婴儿床,抱起婴儿喂女乃。
这方餐桌旁,魏慕臣对着饮水机发怔。
方才,见她一按就有水流出,他忍不住近前要研究这外型奇怪的白色箱子。
他学她实际操纵后,更讶异这不过一肘高的箱子,竟能同时盛装热水、温水和冰水,再看箱子外面有一些文字标示—长江饮水机。
长江他很清楚,然而“饮水机”这名词并没听说过,这里头的水是源自于长江?
他凝眉继续研究着,后方只有细细的黑线连接,没有竹管子,如何能将长江的水引过来?
当叶百合将孩子喂饱、哄睡后,才发觉魏医师还待在餐桌那里,专注认真地研究饮水机。
完蛋了。看来他不仅短暂失忆,还患上了失智症,把孩子留给他照顾妥当吗?
可方才老板娘已打电话来催,问她怎么送个早餐到隔壁,都快一小时了还没返回,她只好先向老板娘简单报告发生一些状况,现在正打算要回去。
“魏医师,我先回隔壁工作,你若无法照顾孩子就打电话请教张婆婆,这是她的手机号码。”怕他连张婆婆的电话都忘了,她索性先从自己的手机调出电话簿,抄在纸条上交给他。
魏慕臣接过纸条,看着上面一串符号纳闷,不待他发问,她接着道:“我就在隔壁早餐店,要是一时联络不到张婆婆帮忙再来找我好了。”说完,她转身匆匆离开。
他想唤住她,又不由得张望置身的陌生环境,随后决定先在屋里四处走动,仔细地一一探看。
魏慕臣巡视完屋里各处,一些家具他清楚,但外型有些改变,如床榻、桌椅、橱柜等,可更多是他模不清的器物。
他也注意到这屋子有不少医药丛书,一进门的前半部隔间有一面药柜墙,抽屉陈列着瓶瓶罐罐,全是中药粉末。
这原屋子主人看来也是从医的,墙上挂几张泛黄却很逼真的画像,还有几张证照悬挂着。
他又绕往一旁相连的客厅,见大型摇篮床里婴孩仍睡得沉,心想短时间内应不会醒来,他便踏出这屋子,欲看看外面的环境。
他穿过院子,先瞥一眼右方老榕树旁那口古井—他先前掉落之处。转而踏出院子往外头张望,眼前竟是楼高数丈、甚至十数丈的高耸建筑!
回头看去,他所处这仅一楼高的宅院就夹在两旁高楼中。
这里显然不是他生长的大明国,他顿生许多疑虑,忙想找她问清楚。
不久前,她离开时提及就在隔壁工作,不清楚是哪方隔壁,他先往右边走去,就见那店面前头虽有不少人,他仍能轻易看见她的芳踪。
这一刻,他感觉心安了些,庆幸她就在近处。
他跨步近前,见她站在一黑色铁板前,一手拿着煎铲,低头正在煮食。
他不免纳闷,眼前不见灶头,上方也无袅袅炊烟,她是如何利用一方铁板烹煮?而且他还见她方才打下一颗生蛋,不一会便熟了。
她陆续将煎熟的食物盛上盘子,又放上其他食物烹煮,边转身往后方柜子上的小箱子拿出两片有些金黄的东西。
娇小的她动作熟稔且迅速,他静默伫立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心生佩服。
在大明国,女子不能抛头露脸,更鲜少在外头工作,这点她与他已逝的未婚妻判若两人。
“前面那个少年,你看老半天是点好了没?”后方的阿伯见他丝毫没动静,不禁出声催促,难得想守秩序排队,没想到前面这高个头的男人站了老半天,却完全没点餐。
听到客人催促声,叶百合抬头看向前方,有些讶异他的到来。
且他模样有些狼狈,凌乱头发半覆额头,身上微湿且脏污的衣服也还没换掉就跑来早餐店,该不会是饿过头了?
“魏医师,你要吃什么?”她朝他笑盈盈问。
先前送早餐过去,因听到他落井的求救,应该是随手就把早餐扔在院子,现在也不好叫他回去找,说不定那袋早餐也已脏了。
她脸上漾着甜甜的笑靥,颊畔浅浅的梨窝,教他见了心口无端一跳。
这笑容像极了她。
他竟又再一次将救命恩人的她,视做逝去多年的年少未婚妻。
那异样感觉令他有些不自在,于是将视线向上抬,盯着上方的板子。
“魏医师,你先去旁边那里坐,我一会帮你送餐点过去。”见他反应迟钝,神情显得呆愣,怕担误后头想点餐的客人,她要他先找空位落坐。
她接着笑咪咪面对有些不耐的阿伯,亲切问道:“伯伯今天想吃什么?”
阿伯很快点好外带餐点,叶百合笑笑又道:“那请伯伯稍等一下,我替内用客人弄妥就给伯伯做餐点,伯伯要不要先旁边坐着看个报纸?”
“没关系,我站着等就好。”阿伯前一刻脸上的不耐已消散,面对笑容可掬的她,态度和气应道。
没多久,叶百合拿着冰豆浆和一份总汇汉堡送到魏慕臣面前。“魏大哥,你的早餐。”
魏慕臣才欲开口道谢,却见她随即又匆匆返回铁板前,料理客人的外带餐点。
他低头望着她送上桌的食物,一个封口杯子,里头应是豆浆;另一个外观像馒头,中间夹着蔬菜、肉片、蛋和不知名的食材。
他拿起杯子,学隔壁桌男孩拿根细细的白色管子戳破封膜,就着管子喝了起来。
他没喝过冰豆浆,可这冰凉微甜、带着黄豆香气的滋味滑入咽喉,令他顿觉舒畅,忍不住又大吸两口。
前一夜,那一度夺去他性命的可怕遭遇,这剎那感觉不过是梦魇一场,已离他远去。
当他重见天明,遇见笑容甜美如她的女孩后,他的心境似也跟着重现曙光,不再那么窒闷沉恸。
因桌上食物飘来的香气,他这才明显感到饥肠辘辘,连忙拿起厚馒头大口咬下。
入口的食物教他惊艳,讶异这看似简单,尝起来却格外美味的异邦食物,内心惊叹她的好手艺简直可媲美御厨等级。
“魏医师,来吃早餐啊!”前一刻人在帘子后方忙碌的早餐店老板娘,走出来就见好一阵子不见的熟客老邻居,亲切问候。
魏慕臣闻声,抬眸,冷漠的望了一眼陌生妇人,自顾自低头吃食。
老板娘因他冷然神色与身上泥泞怔了下,随即匆匆往柜台走去。
“百合,妳说隔壁魏医师喝醉酒掉进古井摔到脑袋,我看好像有点严重,他好像不认得我了,是不是要快点劝他去就医?”老板娘在叶百合耳边小声说道。
过去看到魏医师都是笑脸迎人的,方才那一照面,就见他一身狼狈,且神情冷淡得活像另一个人,虽说他因跟妻子离异后心情低落,但出门见了人也还是会微笑问候的。
“现在张婆婆请假不在,小佑需要有人照顾,我想他应该只是短暂失常,很快会恢复吧?”叶百合说得乐观。
然而稍后看见他吃完早餐便望着一方出神,即使偶有邻居来用餐看见他,他也完全不搭理,教她不免替他的失忆状况心生担忧,可因她下午就要去上课,只能尽可能先做些她能提供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