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撑开沉重的眼皮,兴许因沉入黑暗太久,教他一接触外面光源顿觉刺疼,不由得又阖上眼,过了一会儿才再度缓缓睁开。
一道光芒落在脸上,仰躺在地的他静默的注视着上方的圆形世界。
天亮了?他……没死?
他狐疑的伸手往左腰月复间轻贴,没有痛觉,大掌稍稍施力碰触,隔着衣料也没能模出伤口。
他将手掌移到眼前,就着上方落下的光源检视手掌心,虽有些许泥泞脏污,却没有任何血渍。
他明明清楚记得在痛苦中以左手掌紧紧贴着伤处,整只手掌早该被干涸的血所包覆才是。
这时,他感觉背部有些凉意,伸手往旁边一探,发现井底有积水,难道血迹是被水洗去了吗?
他双手撑着地,缓缓坐起身,更仔细察看这个狭窄空间。积水不多,伴着些许泥沙,却看不出有大量血水渗入其中。
他再度困惑不解,一低头,惊觉身上衣着有异,他两条手臂,则是怪异的长裤。
自己几时被换装了?在被推入这口郊外废井之前,他不记得有人换过他的衣物,更不可能是落入井底后被更换的。
疑问不得解,他站起身,欲先确认身体能否活动,他踢踢腿,虽双腿微麻,但确实能动,拉开上衣低头检视左腰月复,原本那道致命的剑伤完全消失,没有半点痕迹。
这太不可思议了!
莫非……是上天怜悯他,让他经历神迹而获救
虽庆幸由鬼门关返回阳界,只不过抬头看向上方,这井虽不算深,也比他身长高出一倍多,学医的他没半点武功,凭一己之力很难爬出井口月兑困。
老天爷既开恩救他一命,不会任他被困在这废井里饿死渴死吧?
他想开口喊叫,兴许有路人经过能帮他月兑困,又想到万一刺杀他的人尚未远离,引得敌人再度前来岂非不智?
他浓眉纠结,一时陷入两难,仰头怔怔望着井口上方的天幕,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地,井外传来一名姑娘的喊叫声。
“魏医师,你在吗?”
他一诧,心中顿升一抹希望,既是姑娘,外边该是安全无虞。
“来人!快救命啊!”他开嘴大声朝井口叫喊,这样即使姑娘家无法将他救离井底,也能找人来帮忙。
铁门外,叶百合拎着袋子,在早上七点来隔壁送早餐。
今年大四的她在租屋公寓的一楼早餐店打工,因为课都排在下午,又适逢早餐店缺人,便选择就近工读,而今正逢寒假结束,已是下学期开始。
她的住处和工作地点与魏医师诊所相邻,先前都是诊所老护士张婆婆来买早餐,因张婆婆回乡下老家张罗亲戚喜宴请假三天,昨天便先向她知会,麻烦她之后三天直接把魏医师的早餐送过来。
当她走到隔壁,看见院子铁门敞开,便先往里头叫了一声。虽是熟邻居,但这时间还算早,诊所尚未营业,不好直接闯入。
她才喊完,隐隐听到似有响应,可那声音闷闷的,感觉有点遥远。
“魏医师,你在屋里吗?我进去了。”她又喊道,跨进前院,便要朝前方平房走去。
“外头有人吗?井底有人落难!”这方男人再度高喊,边试着往井口跳跃,想要靠近一些。
才要穿过院子的叶百合这次清楚听到声音来源,又惊又紧张的往围墙旁的废井寻去,就见原本遮盖在上面的木板盖子落在地上,她忙奔到井口察看。
下方的男人仰头向上望,看见一张秀气粉脸,那脸蛋被光晕烘托得有些朦胧,身后衬着清澈蓝天,教他剎那间心口撼动。
她的面貌神似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魏医师,你怎么会掉进井里?是不是又喝醉酒啦?”叶百合神色担忧的问。
听早餐店老板娘说,自从魏医师的老婆跟男人跑掉后,就不时在晚上酗酒,加上上门的患者愈来愈少,心情很是低落,不料这会竟出了意外。
“你有没有受伤?没骨折吧?”乍见他人似无大碍,她仍先急声询问状况。
底下的男人望着她怔忡半晌,清楚这女子绝非是她之后,这才张口求救,“不打紧,姑娘可否找人救在下上去?”他低沉的声音适巧被外面经过的汽车给遮去大半。
叶百合虽没听清楚他说的话,也知道要尽快将他给拉上来,她先弯身趴在井口边缘,试着要伸手拉他。
“危险!”男人惊呼,就怕她一个不慎摔下来。
叶百合只是先伸手探了探,发现就算下方的他高举双手用力跳跃,她应该也碰不到他的手指头,即使勉强能拉到,恐怕也难以将大男人的他拉上来,自己只会跟着摔进去。
于是她转头往四周搜寻,看见庭院那方的水龙头上挂着一圈圈的长水管,那是张婆婆用来喷洒院子的。
她匆匆过去将长水管取下,再返回井口将一端抛进井里,边动作边大喊。“把水管绑在腰间,我试着拉你上来!”
男人看见垂落下来的陌生橘色软管,先是伸手拉了拉,接着往自己腰间缠绕一圈再紧紧绑妥。
“好了!”他喊道。
叶百合双手捉住水管,使劲全力拉扯,只不过个头才155的她就是使尽吃女乃的力气,也很难把高她超过二十公分,体重恐怕也多她二十公斤以上的男人给拉上来。
她思索着是否要赶紧折回早餐店找人帮忙?
这时,她注意到废井上头还遗留着“辘轳”,即是利用滑轮原理制成的井上汲水用具,她内心一喜,连忙将水管缠绕其上,再转动一旁的曲柄,虽也颇费力气,但最后竟还真的凭她一己之力,将一个大男人给拉了上来。
男人双手终能攀到井口边缘,一个使力翻出,双脚踏上真实地面。
他大大吁了口气,仰望着大片湛蓝明亮天空,总算是重见天日。
他解下绑在身上的软管子,这才发现外头竟只有她一个人,想起她利用辘轳借力将他拉上来,不禁赞佩起这个头娇小却聪慧过人的姑娘。
“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芳名?魏某日后定好好酬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拱手作揖,万分感激她伸手相救。
叶百合张大一双杏眼,愣愣的望着朝她行古礼、说话文绉绉的魏医师。
“魏医师什么时候迷上古装剧的,还是酒还没醒?”她不禁好笑的道。
男人纳闷她的回答,也对她身上的奇装异服觉得怪异,她竟敢将一双白皙藕臂在外?
他近距离端详她的样貌,她身材纤瘦,身高约莫只到他肩头,既没盘发也没蓄长发,发长只及肩头,怎么看都和他心中的人儿不同。
可这张小巧秀气的圆润脸蛋确实与她太神似,若年少些、蓄长发、梳发髻,换上襦裙,兴许两人就是双生。
然而,他很清楚她没有双生姊妹。
他虚长她四岁,当年亲眼见她出生,也在十五年后的那一夜亲眼看她离开。
那已是十年前的伤心事,他已尘封心底多年不再刻意惦念,只是看着这张相似容颜,他心口仍不由得轻抽了下。
倘若她还活着,应是比眼前这女孩虚长两、三岁吧。
“魏医师,怎么了?”叶百合纳闷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神情显得怪异。
他从过往思绪回神,向眼前女子再次有礼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尽管无法立时回报对方恩情,仍要先知道恩人姓名。
“我是百合啊!叶百合,难道魏医师忘记我了?”她微蹙眉疑问,该不会真的还在醉吧?
“叶百合……”男人低喃。她们不同姓,但名字都是一种中药材,他望着她,忍不住一再联想到那个人。
叶百合仰头看他,这才发现他被头发半遮掩的右额角有个伤口,皮肤上也有些许干涸血渍。
“魏医师,你是不是撞到头,有点脑震荡?”一见他的外伤,又想到他呆愣的神情及怪异的言行,她不免做此假设。
男人见她比比自己额角,伸手轻触,模到些许粗糙,应该只是擦破皮,而且这伤口并未令他感到疼痛。
“魏医师,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叶百合探问,愈看愈觉得今天魏医师的眼神很陌生。
“名字?”男人因她问话微愣。“在下姓魏,名慕臣。”他向她坦白。
现下被他人得知他的名字恐怕会带来不利,就怕恶人得知他未死会再度追杀,可他对她莫名有股信任感,不认为她会出卖他。
“还记得名字,那应该没失忆。”叶百合这才放心笑笑,虽然还是觉得他回话语气怪怪的。
“这口废井还是赶紧找工人来填平比较安全。”她认真叮咛,就怕他醉酒后又发生意外。
先前听张婆婆提过这口废井的历史,还好这井已填去一半深度,且底下所填补的是泥土而非水泥,虽经过长时间泥土变硬,至少减了些危险,否则这一摔怕已去掉半条命。
魏慕臣有些听不明白叶百合的话意,才要发问,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魏医师,你儿子醒了,是不是肚子饿?你快进去看看,待会也要把身上的脏衣服换掉喔。”她再度提醒神情怔忡的他。他没扎进裤头的白色短衬衫和咖啡色长裤都有些污泥,甚至被井底的积水沾湿一片。
“我儿子?”魏慕臣怔愕,辩道:“姑娘是不是误会了?魏某尚未成家,哪来儿子?”
他将届而立之年,是早该成家,兴许儿女也有好几个了,却因幼年父母指婚的未婚妻才及笄、尚未入门便芳华早逝,失去青梅竹马挚爱,出身神医世家的他更专注学医、从医。
几年后他因医术精湛被举荐至太医院任职,拜宫中第一御医为师,家人因而没急于为他另订婚约,他对娶妻成家也早没特别冀望,毕生最大心愿是盼一身才能为皇室所用,当他以为终于踏上御医之路,不料竟……
想到那不久前令人痛心疾首的凄惨境遇,他心口一扯,眸光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