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殷华?
不不,她该叫殷少爷或殷捕快才是。
她懊恼每次餐前的祈愿都是直接喊他的名字,所以见了人亦直呼名讳,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行为有多无礼。
“华儿,你怎这时候回来?”殷夫人讶异的问。
“帮爹回来拿东西。”殷华回答殷夫人的问题。
身为总捕头的父亲,竟然忘了带令牌出门,他只好帮忙回家拿。
殷华瞥向满地的蔬菜,困惑的眸落向聂湘。
“我是……我是想谢谢你送来的鸡,所以拔了些菜想当谢礼。”聂湘的声音小小的,只有在她身旁的殷华听得到。
“三少爷,”女乃娘一个箭步过来,气怒的手指着聂湘,“这臭蹄子不知打什么鬼主意,想陷害你。”
“陷害我?”
“不不不,我没有!”聂湘连忙摇手,“我真的只是想谢谢你。”
“是谁弄成这样的?”殷华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
虽然大家都因他的目光而心生恐惧,没人敢开口,但是殷华只要细闻飘过来的气味以及解读每个人的眼神,就可知道个七七八八。
“女乃娘?”殷华望向女乃娘。
虽然殷华是喝女乃娘的女乃养大的,但每次女乃娘喂女乃时,都拿了条布巾,将小孩的头脸挡着,只因她看见他的脸会怕。
那样鬼气森森啊……所以当殷华一直视她,女乃娘竟因腿软而跪在地上了。
“我是怕……我是怕她害了三少爷啊。”女乃娘抗辩。
“华儿。”殷夫人走上前来,“这丫头是稳婆聂婶的女儿,当年她母女俩差点害死了你,今日又突然送菜过来,不晓得安啥心眼。”
“但我人好端端的在这。”十八年前的事有必要像鬼一样,在殷家与聂家之间纠缠不休吗?
“那是你幸运大难不死,可这身子……”殷夫人一想到儿子始终如一的青白气色,就悲上心头。
望着母亲那泫然欲泣的眸,殷华有些不耐烦的别开眼。
他的母亲始终如此“坚持”。
从他有记忆以来,大夫必定每个月上门来问诊,每一次都说他身强体壮,比哥哥姊姊们都还要健康,但是母亲就是不信,还因此换了几个大夫,但每个大夫说的话都大同小异,只是无法解释为何他那与寻常人不同的阴虚之色,后来范家医馆范大夫较聪明,他废话不多说,直接开了滋补养身的药方,要殷夫人每晚煎给他喝,殷夫人这才开开心心的撒银子出去。
他矮身将地上散落的蔬菜捡起来,聂湘见状忙跟着捡。
“三少爷,您别碰那些脏东……”女乃娘的话被一个冰冷眼神给堵回去了。
她瑟缩躲到殷夫人的身后,肥胖的身躯不住发着抖。
“回家去吧。”殷华将蔬菜放到聂湘手上。
“是……”聂湘心情低落垂首。
“娘,”殷华不冷不热的对以袖口拭眼的母亲道,“很抱歉我是这样的身子。”说完,他大步进屋。
“华儿,”殷夫人忙追上去,“娘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华儿,你别往心上去啊……”殷家众人跟在殷夫人屁|股后头入屋,没一会儿,朱漆大门砰然掩上。
聂湘抱着一手臂已被摔烂的菜,默默转身归家。
将蔬菜放进厨房的篮子里,聂湘心情一整个沮丧,完全提不起劲来。
她来到后院,拍整了整架上半干的衣裳与被单,素手抓着被单两角,额头靠了上去。
很抱歉我是这样的身子。
亦听到这句话的聂湘心中的震撼可不比殷夫人低。
他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她听闻很多人都怕他,没几个人敢直接与他对视,还有人说他的眼睛晚上会发光,跟猫一样,说他行动如鬼魅,无声无息,说他是妖附身,略尖的耳说明一切……他是嫡子,殷家的产业应由他继承,但家中有不小反对声浪,有一说怕他早死,亦有一说殷家不可让妖魔继承。
小道八卦,她听得好多好多,每听一次,就多一分愧疚,每听一次,就对他多一分心疼,每听一次,都恨不得自己的寿命能给他,或是用她的余寿换他一身健康。
只要她能做得到的,她都愿意。
“不行的。”背后忽然出声,惊吓跳起的聂湘扯落被单,转身时,即使已经看清来者,脸上依然余悸犹存。
“殷……殷华……呃,殷捕快。”她低眉顺眼,用力抱紧怀中被单。“有事吗?”
“你的余寿不能给我。”他语气淡淡,聂湘却因此小脸炸红。
他……他听见她的自言自语了?
“你的余寿不多……”他蓦地一蹙眉,纳闷怎么会突然冒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来。就那么电光石火一闪的,找不到根据。
聂湘忙着脸红难为情,故没听到他戛然而止的不解。
她转身将怀中的被单晾上竹竿,借机缓一缓过于急促的心跳。
“很对不住,刚刚不该贸然上你家,我只是想表达一点谢意,要不,要不一直接收你的好意,真的很不好意思。”
“那鸡?”
“嗯?”
“记得养了自己吃。”
“呃……我……我知道你不吃肉了。”她没想到他竟是茹素的。“所以才想说拔点菜过去。”
“家里很多了。”见她一脸不解,他才又解释,“菜。”
“喔。”那么她还可以为他做啥呢?
低垂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那是他的右手,缠着一串铁链,听说这是他追捕犯人时惯用的武器,她有些好奇的抓起其中一角。
好沉。
这么沉重的铁链他就这样挂在手臂上,还能不时施展轻功,飞来飞去,好像手上缠的仅是一条麻绳?
好奇的视线再往上,他的右手为了方便操作铁链,是无袖的,就算不用力也看得到债起的肌肉线条,一块接着一块,感觉好硬……她好想模模看是不是跟她想象中一样硬……她在想啥啊?
她急慌慌头垂得更低。
她真是不知羞耻,竟然想要模他的手臂!
“你的身子……”她忙转移话题,别让自己一径儿陷入某种羞人的遐思。
“大夫都怎么说?”他未回,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
“看我样子如何?”他手指伸出,直接勾起她的下颔。
她的脸不知何故,越垂越低、越垂越低,颈子都快断了。
他瞧不见她的眸,无法判定情绪,倒是从她身上传来一种特异的甜香,像市场街口小贩贩售的砂糖白糕,香腻腻的。
他不曾在解读他人气味时,闻过这样的甜,让他实在好奇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故干脆把那似乎恨不得埋入土里的小脸抬起了。
他的手指很冰很冷,但她一点想避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一直将他放在心上关怀关切,他早就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她不会怕他,她唯一的想望就是他能够健康平安,只有这样。
“样子?”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虚弱吗?”
“你的手那么冰冷,应是很虚弱的,”她不确定的抿嘴,“但你抓犯人时,飞得高、跑得快,又不像虚弱样。”她都要胡涂了。
“我身子很强健的,”他徐道,“每个大夫都保证我身上无半处病痛,就我娘瞎操心。”
“那为何手会这么冷,气色这么差,大夫说过为什么吗?”
“无解。”
“连大夫也查不出原因吗?”她低叹。
“你怕我吗?”当那双含羞带怯,毫无惧意的眸回视他时,那股甜味更浓了。
“为何要怕?”她困惑不解。“当年,我跟我娘轮流摔了你一遍,幸好反应快,都接住了,但第二次摔得严重了些,刚好我人趴在地上,你是跌在我身上才没事的。”她低眸轻叹,“有的,只有对你的歉疚。”
“为何差点摔了我?”
“呃……”回忆中的画面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她也忘了那时吓着她的模一样,只清楚的记得——“你突然张眸,对我说了话。”
“说了啥?”
“找到你了。”这四个字她记得好清楚好清楚。
“所以你吓得摔了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