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温度宜人的郊道,迅速笼上一层绵绵细雨。
茱莉压低了脑袋,空出的一只手拉拢衣襟。或许雨马上就会停了。
可惜天不从人显,绵绵细雨非但没有变薄的意思,反倒越下越密。
“跟我来!”前方的菲利普突然马头一转,往旁边的树林骑进去。
茱莉只得紧跟在后。
一进了林子,雨势虽然被树荫遮住,可是雨滴聚集在枝叶之间,落下来是更大颗的水珠。
一串雨水正好滑进茱莉的后领,她打个寒颤。
菲利普在一个稍大的空地上打了个转。
“这里!”
他调转马头,继续往更深的林荫处驰去。茱莉只能压低脑袋,尽量跟住他的势子,不晓得他要骑去哪里。
隔没多久,林荫间已开始出现刷刷的强烈雨声,绵绵细雨变成了滂沱大雨。
“过来!”菲利普喊道。
她只能盲目跟着他在森林里乱骑,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到哪里去!
突然间,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石洞。
菲利普翻身下马,拍拍大黑爵的月复部让牠自己去找躲雨的地方,然后走到她马前一把拉住她的马缰。
茱莉几乎是半摔半滑地下了马背。他让她的马自行去找地方躲雨,拉着她往那个岩洞躲。
气温急遽下降,她的两排牙齿开始格格打响。
“过来一点,妳会冻坏的。”他快速将她拉到岩洞内部。
她抬眼打量一下,严格说来这并不是一个“洞”,只是一块巨大的石板岩突出在峭壁下,形成一个宽而浅的遮蔽处,雨水迅速从板岩边缘冲刷而下,在他们眼前形成一片水帘。
这个岩洞宽约十呎,深约五呎,不足以让两个人躺下,只能勉强靠坐着。
“妳在这里等我。”
“你要去哪里?”她连忙拉住他。
“我去找点干的木头生火。”
他拍拍她的手,迅速钻入水幕里。
这种天气,他要上哪儿找干的木头?茱莉只能焦急地缩在原处。
雨越来越大,气温迅速下滑,不多时,她眼前望出去,整座森林笼罩在一层白色的水幕之中。
白幕后隐约有一个黑色的庞大影子在移动,身后跟着一个稍小的棕色影子,应该是大黑爵和她骑的那匹马,周围还有其他生命的感觉让她的心稍微定了一定。
强烈的寒意包裹住她,她不由自主地抱紧身体。
菲利普为什么去了这么久?他会不会被雨困住?会不会摔倒撞到头,正躺在某个角落昏迷不醒?
她越来越心焦,几次想冲出去找人,又怕自己一冲出去找不到路回来,和他错过。
终于,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大黑爵旁边,跟她一样缩着脑袋走回来。
她松了口气。
“你去了那么久,我以为你跌破脑袋,正想出去找你!”她埋怨道。
“我才去没多久。”菲利普的怀中抛下几块干木头,白牙一闪。
感觉像一辈子一样!她心想。
“你真的找到干木头了?”她清了清喉咙,换个话题。
“嗯。”
菲利普撮唇一哨,大黑爵的脑袋从水幕外探进来。他把牠的鞍袋取下,拍拍大黑马的头,让牠自己再去树下躲雨。
她冷到牙齿不由自主地打颤。
“牠们会……会不会被雨淋坏……格格格……”
“不会。”菲利普看她一眼,安慰道:“等我生完火,很快就会温暖起来了。”
“没……没关系……格格格格……”
他的动作迅速,先将木头按粗细大小堆了起来,留几块放在一旁备用,再从鞍袋中掏出打火石和一件干净的衬衫,从衬衫割下一小块布当做火引。
打火石喀喀轻响,火星子跳到火引上头,燃了起来。他迅速将火引送到木头堆上,不一会儿一堆火便生好了。
即使对生火并不陌生的茱莉也不禁佩服他的利落。他一定经常在外露宿,才会生得如此熟练。
“妳必须把湿衣服换下来。”菲利普把刚刚掏出来的那件干净衬衫向她一抛。
“我……换……?”茱莉接住衬衫,张口结舌。
“妳已经开始出现失温的症状,如果不赶快把湿衣服换下来,会生病的。”他严肃地道,蹲在火堆旁用一根树枝拨弄火苗,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她左看右看,怎样都看不出有地方可以让她躲起来换衣服。
“我不会偷看。”他转过去背对着她。
可是他们依然在同一个空间里呀!
“茱莉!”他不耐地喊。
“好啦。”她赶快解开身上的衬衫,将他的衣服换上。
怎么就这么听话呢?她心里犯嘀咕,真是多年的积习难改!以前也是他一用这种口气喝斥,她就不敢不听话。
换上干衣服确实舒服多了,属于他的味道从衬衫上幽幽钻入她的鼻间。
她喜欢他的味道。
“换好了吗?”他听到背后没声音,低沉问。
“嗯。”
他回过头,拿起她的湿衣服披在火堆附近烤干。
茱莉坐在一块石头上,伸手烤火。
“啊!那你自己呢?你还有没有衣服可以换?”她突然注意到他还穿着那一身湿衣。
菲利普摇摇头。“我有火堆就行了,男人不像女人那么怕冷。”
“男人女人都是人,为什么男人就不怕冷?”她不服气地道。
他隔着火堆,歪着头看她一下。茱莉脸颊微微一红,不过她坚持自己是被火烤红的。
“小茱莉变伶牙俐齿了。”他懒懒地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忍不住重申。
“相信我,我注意到了。”
两个人脑中都浮起昨晚那个很短暂的吻。
她看不出他的心头在想什么。
疾雨汇成水流,从他们藏身的岩壁冲刷下来,将他们两人包裹在一个私密的茧中。
他的发丝在火光之下闪着暗金色,英俊的轮廓忽明忽暗。
小时候,他们也曾经被大雨困在山里。当时她总是叽叽呱呱,彷佛有说不完的话,可是──她不是小孩子了。
或许,就因为他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没有试图打破沉默,只是两手抱着膝盖,静静地望着火苗。
“如果运气好的话,雨一下子就停了。”他突然开口,声音显得低沉。
“如果运气不好呢?”茱莉看着他。
“那就等雨停再动身。”
她叹了口气,整个人恹恹的。
菲利普忽然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咕哝。
“有一回我和大黑爵带梅第一起出去遛达,也被大雨困住。梅第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跟妳现在差不多。”
听到梅第的名字,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梅第还好吧?”
“活蹦乱跳得很。”他用脚尖把一块小石头挑开。「那天我也找到一个小山洞躲雨,大黑爵是进不来的,梅第倒是勉强挤得进来。我将牠叫进来之后,牠窝不到多久突然自己跑出去。
“那天的雨不像今天这么大,我看着牠跑到大黑爵身边,挨着大黑爵磨磨擦擦,好可怜的样子,本来蹲在树荫下躲雨的大黑爵只好不耐烦地站起来。”说到这里,他轻声低笑。“结果这小表竟然钻到大黑爵底下去趴着,在牠的肚子底下躲雨,气得大黑爵拚命喷气。」
她想象那副画面,不禁笑了起来。
“大黑爵没有踢牠吧?”
“大黑爵虽然平时一副对牠不耐烦的样子,其实很疼牠。”菲利普换了一个比较放松的姿势,坐在火堆旁。“有一回,马厩的小厮将大黑爵牵出来刷毛,刷到一半,梅第跑过来向大黑爵撒娇。小厮的毛刷不小心掉下来,砸在梅第头上,梅第吓得大声尖叫。”
“结果我被好几个仆人拉到马厩去,原来大黑爵气得就要追咬那个小厮,不放过他,谁都拉不住;最后是我硬把牠喝下来,牠才肯罢休。从此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即使得罪大黑爵都不要得罪梅第。”
茱莉听着他的话,不断向往。
老天,梅第,这是多么久远以前的回忆啊!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只大手探过来,拢了拢她的发丝,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膝盖上,郁郁地望向他。
他海蓝色的眸子在火光下,显得无比的专注。
“茱莉,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必须把脸埋进膝盖里,隐藏自己的泪意。
不行,她不能再做不切实际的梦!她必须紧紧守住自己的心,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守住、守住、守住……
菲利普在心中叹息。这些年来,生活的磨难是如此之重吗?她那层厚厚的壳,连他都穿不透了。
他的长指梳过她的发丝,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到了晚餐时分,他从鞍袋里取出干粮和水,与她分着吃了。
“这雨看起来一时三刻不会停,看来我们得在这里过夜了。”
“嗯。”她点点头。
太阳一下山,气温更急遽下降,即使有火堆,她的身子禁不住又发起抖来。
他从鞍袋里抽出一条薄薄的羊毛毯。
“给妳,把自己包起来。”
“那……格格格……那你呢?”一碰触到那柔软温暖的质料,她几乎舒适地申吟出来。
“这个火堆够我取暖了。”他向她保证。
她包着毛毯坐在火堆旁,看他把最后一根粗木头扔进火中,心中不安。
雨下得实在大,离开火堆稍远一些就会感觉到寒意。他依然穿着薄薄的衬衫,真的没有关系吗?
“菲利普,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盖毯子?”她小小声说。
“不用了,妳还会冷吗?”
她点了点头。她知道唯有说冷,菲利普才会靠过来。
果然,他起身移到她身旁。
最后是他靠着岩壁坐着,她半蜷半卧在他的长腿上。他的体热透过长裤和毛毯熨贴着她的脸颊。
老天,男人的身体真的好温暖。茱莉困困地闭上眼。
“菲利普……”她口齿缠绵地低哝。
“嗯?”
“你会找到玛莉安吗?”
安静片刻。
“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他轻声允诺。
只是这样的一句话,就带给她无比的安全感。
茱莉合上眼,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