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矮小的身影一忽儿蹲在前头树下、一忽儿又咚咚咚跑去另一头,似是在找着什么,尽管她就在自己视线可及之处,可他还是忍不住高高提悬着心,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给绊了、摔了。
忽然,那个小身影弯腰像是摘采着什么兜进怀里,然后兴冲冲地转身跑了回来,一古脑儿全部倾倒在了篝火旁。
有不少他认得或不认得的油绿绿野菜和大大小小的山菇,他惊异地才想开口,她又一溜烟儿地跑走了,这次是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然后带回来的竟是一整窝有着灰色斑点的鸟蛋。
“贤弟好厉害!”他不由大大赞叹。
“好说好说。”甄娇咧嘴一笑。
嘿,要说到找吃的这件事,她若是认了第二,恐怕就没人敢认第一了。小时候她可没少靠这一手功夫替家里的饭桌加菜加料呢,要不是七岁那年生辰后的第二天,她莫名其妙就开始霉运穷气缠身……咳,不过还好,自从进了万金城主府,和他一起挖了竹笋起,她的觅食天分就渐渐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愚兄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服口服。”他疼爱地模模她的头,随即又发现了难题。“可有菜无锅,我们又该如何煮食?”
“我去劈些竹节回来,劳烦大哥帮我用那囊袋的水稍微冲洗这些野菜山菇吧!”她信心满满地道。
顾无双自小到大从未见过这般既新鲜又有趣的野炊活儿,不禁睁大了凤眸,看得津津有味赞赏连连。
但见她劈了两只粗大青翠的竹节筒,一个个横剖开来,上层为盖下层为鼎,再将他清洗过的菜蔬山菇、鸟蛋,一一搁进了几只竹节筒内,覆紧竹盖后便架在篝火上烹烧了起来,并且趁煮食的当儿去折了细树枝充当筷子。
不一会儿,没放一滴水的竹节筒却慢慢滚溢出了清香的汤汁,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熟啦!”甄娇笑嘻嘻地宣布,伸手就要去端。
“仔细烫。”他心一惊,忙抢着将那两只竹节筒自篝火上取了下来,然后将其中较大的一只送到她面前。“来,先喝口热汤暖暖胃。”
“大哥你也吃。”她满眼温情款款地凝视着他,心底柔软得一塌胡涂。
“好。”他玉脸一红,逃避开她温柔的目光,低下头假意专心拨弄着自己面前的竹筒野菜炊,默默吃了起来。
他的动作优雅从容,彷佛手上用的不是树枝筷而是象牙箸,相较之下甄娇比他豪迈多了,运筷如飞,快乐地嚼吃着鲜美的山珍野菜,不时唔唔有声、连连点头。
“这汤果然极清甜。”顾无双喝了口汤,随即眼睛一亮,轻叹道:“一入喉还有淡淡的竹香回荡在唇齿间,实是美味至极,而且舌尖隐约有种微微麻辣的刺激感,更添一层别有意境的丰厚滋味。”
“我也觉得这里头的山菇特别好吃。”她把自己“碗”里的夹了大半给他。“大哥吃,我这儿多着呢。”
“谢谢贤弟了。”他笑着道谢,举筷将那滋味鲜美的菌菇和她的一片心意全吃入肚里。
☆☆☆
夜色渐重,羞月云遮。
许是喝了热汤又坐在篝火旁的缘故,顾无双吃着吃着只觉浑身热汗频出,有股奇异的晕眩和酥麻感自胃底窜升上脑际来。
“怎么这么热?”他将最后一口清甜汤汁饮尽,在将空空如也的竹节筒放下时,手不自禁抖了一下,随即疑惑地眨了眨眼,低头看着有些错影虚浮的五根手指头……或是六根?嗯?
“大哥,你……你怎么在晃啊?”甄娇才刚打了个饱嗝,突然发现眼前有点水雾水雾的,还以为是吃撑了的一口呵欠所致,可抬眼就见清俊的大哥像是喝醉酒了似地左摇右摆,勉强定睛一瞧,他好像还是坐得好好儿的?
倒是自己,忽然觉得衣襟太紧了些,还有被布条牢牢缠平了的胸口有说不出的闷热、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汤……不……太对……”顾无双喉头胃里心头三处渐渐燃烧起了莫名的火焰,他脑子有些恍惚昏沉,隐约感觉到像是有什么不对劲,可越来越飘忽的意识却怎么也专注不了。
篝火烈烈燃烧得越发温暖炽热,光影迷离闪动间,像是将身畔坐着的人儿渲染成了另一番模样,娇小的身段,眼波媚态流转,娇喘吁吁,连那不耐地拉扯着衣襟的手,都显得纤弱如玉葱……
顾无双极力将渴望的目光移转至旁处,试图压抑克制住那莫名蠢动的陌生,胸前背后早已汗水淋漓湿透了衣衫,忍不住松开前襟些许,可山风再凉,却怎么也降不了浑身说不出的酥痒麻热感。
他想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可迷迷离离间,却依稀听见甄贤弟吐气如兰地娇唤着——
“大哥……我热……”
“贤弟……大哥也热……”
不,这正在模着自己的人不会是贤弟……可、可又像是贤弟……浓眉可爱,眸光水亮,微噘起的红唇丰润诱人……贤弟怎么突然变成个柔弱无骨的女子了?!
宛如跌入火热纠缠的梦境里,又像是心底深处那潜藏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顾无双闷闷申吟一声,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强迫自己先将趴在他胸前似水蛇般扭动的小身子拉开,但是他还未行动,耳垂蓦然被含进了软热湿暖的幽香小嘴里——
……
☆☆☆
昨夜,他像是做了一个缠绵火热、极致销魂的梦,令他醒来后犹脸红久久,始终消褪不去。
“大哥醒了?”
顾无双猛然惊乍地睁开了眼,一见那眼带关怀的清秀小脸,刹那间连耳朵都通红了,急忙翻身坐起,下意识往身上一模——衣衫完好,幸好。
昨晚……昨晚他便是梦见了与他……不对,是她……
他呆望着她含笑的脸,胸口不知怎的一紧,有种浓浓的失望怅然感涌上了心头。
“你……呃,还好吗?”甄娇高高提着心,生怕自他眼中看到一丝丝恍然大误,抑或是震惊愤怒之色,努力维持面上神色如常,但语气仍掩不住小心的试探。
“我?喔,很、很好。”他极力忽略身体那微微疲惫却又说不出的满足畅快感,那滋味陌生又美好得令他不敢去细思,自己昨夜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我……睡在草地上?”
“嗯。”想起昨夜,她那张小脸忍不住一红,急急站起来往马车方向走,动作太大扯得微肿的一疼,闷闷哼了声。“噢!”
“怎么了?”他忙扶住她。
奇怪,贤弟今日走路的姿势怎么有些奇怪?
“没、没事,我很好,”被他温暖掌心碰触到的肌肤窜过一阵酥麻电流,登时有些口干舌燥。“我们都睡迟了,现下已经正午,也该赶路回府了。”
“噫,我竟也睡过头了。”他也颇为讶异,喃喃。
“大哥。”她仰头望着他,突然冲动地唤了一声。
“嗯?”他低头微笑看着她。
——你会喜欢我是个女子吗?
话已在舌尖上,心跳得奇快,可甄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贤弟?”他眼神温柔,提醒着她,“你想问大哥什么?”
“没有,我只是随口叫叫。”她终究提不起勇气自首,低声叹了一口气。“我们走吧。”
“对了,昨夜贤弟摘的那些山菜野菇滋味极鲜美,不如我们再采一些带回去吧?”顾无双忽而想起她昨天很是喜欢那野菇,不禁热切提议。
“咳咳咳……”她被口水呛到!
刚刚她趁他还未醒来前,因为越想越不对劲,便到处去找了昨夜那些“疑似惹祸”的山菜野菇,这才发现那一堆在夜色里看起来雪白鲜女敕的野菇,在阳光下一朵朵胖头胖脑地对着她露出鲜黄色的真面目。
她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这不是爹爹草本手扎上说的,那种吃了会产生幻觉又兼具催情奇效,能令君子变野兽、烈女成荡女的“迷春菇”吗?!
昨天晚上她居然亲手喂了他和自己两大竹筒的“迷春菇”?!老天爷呀,祢让我死了吧!
“贤弟,你还好吗?咳得这般厉害,莫不是昨夜在林子里着凉了?”他忙替她拍抚着背。
“不、不是,是给口水呛着了,咳咳。”她赶紧摆摆手解释。“至于那个野菇,咳,昨儿都被我采光了,没有了,一星半点儿都不剩了。”
“真是可惜。”
“是啊,真是好可惜……”想起昨夜的热情似火,她心神一荡,忍不住笑得有点猥亵,随即一惊,慌忙收束表情,一本正经地道:“咳,我是说,天地万物都是讲究个缘分的,既已不存,便是与我们无缘了。”
“贤弟说得是。”他笑着模模她的头,“论心思豁达自在,为兄不如你啊。”
论唬人的功夫,大哥确实不如她……
甄娇笑得有一丝心虚,“好说好说。”
他们俩回到马车上,顾无双本已抓住缰绳要驱马,忽又想起了什么,说了句“贤弟稍候”便匆匆地跃下车辕。
甄娇迫不及待把快散架的身体摊平在柔软的椅上,也无暇理会他那个“稍候”是去做了什么,在自顾自躺平之后,长长地、满足地吁了一口气。
而后是马车微微震动,接着便听见车帘外顾无双温和含笑的嗓音:“贤弟坐稳了。”
“好。”
她静静地躺在椅间,倾听着马儿轻快沉稳的蹄声,就算隔着一重厚厚的棉帘子,她也可以清楚地想见那坐在车辕上的挺拔背影,卓然若玉,温雅如竹,握着缰绳的大手极是漂亮,温暖有力。
这双手的主人温润尔雅,笑若春风,一次又一次地拯救她于困顿危难中,不知不觉间,已成了她生命中最美最暖的力量。
也许她应该对他和自己多一些信心的,也许他此刻正如她一般忐忑、渴盼,若有所待……
甄娇瞬也不瞬地凝望着车帘,心跳急剧,小手紧揪着胸口衣襟,渐渐生起了一丝希望来。
好,那么回府就说,她要明明白白地向他坦承一切。
☆☆☆
马车驶回万金城主府后,顾无双本想低调地经过大门,绕向侧门停马,但是当他瞥见了伫立在大门前的绝艳身影时,双手勒紧缰绳,面上神情惊愕。
怎么会?
车厢内的甄娇以为偏门已到,爬起身来就要掀帘下车,却听到了一个脆生生又高昂傲然的笑唤——
“无双哥哥!”
她掀帘的手一僵,无、无双哥哥……顾无双?!
难道他们好死不死正好遇到城主大人回府?
哎呀,糟了!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被城主大人抓到他们两个溜班啊?这下完了完了!
她抖着小手,脑子飞快想着该怎么跟城主大人合理解释的理由,还有大哥都是被她连累的,等会儿城主要是生气,她一定记得要把所有的罪过统统拉到自己身上才行!
就在甄娇急得心慌意乱的当儿——
“意华妹妹?”一个讶异中仍不减温柔的熟悉嗓音像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从容响起。“你何时来的?”
甄娇在这一瞬间像是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整个人由内到外冰寒透骨!
那个嗓音煦如春风,清朗含笑,在不久前还亲切宠溺地唤着“贤弟”、“好弟弟”……
可是,再也不能了。
甄娇面色木然地僵坐在车里,一颗心在冰冷深海和灼热炼狱中来来回回摆荡、震颤,忽然有点想哭,可是又荒谬地想笑。
这,是不是就叫扯平了?
她骗了他,他也瞒了她,他们谁都没有向对方坦露真实的面目。
不,还是不一样的,他是万金城主,高高在上,宛如天神一般的人物,还是她的主子,她的衣食父母,可她甄娇是什么?
不过是一个落魄聊倒的穷秀才家女儿,靠着女扮男装到他府中来混一口饭吃,若是身分揭露,迎接她的只有灭顶之灾……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身分责怪他的隐瞒?
胸口紧紧绞拧着快喘不过气来,苍白的小脸却浮起平静的笑容,像是悲伤,像是释然,又像是自我解嘲,只是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冰冷明白地告诉她——
昨夜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就只能是一场梦。
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了,他不会是你的。
永远不会……
耳际嗡嗡然,彷佛将她和整个世界隔开一段遥远的距离,等到她再度听得见外界真实的声音时,人已经不知在何时被他带下车,站立在踏实的地面上了。
艳阳大蓬大蓬地当头洒落下来,她有些晕眩,身子不稳地微晃一下,立时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撑扶住了。
“贤弟?贤弟?”他清俊的脸庞有一丝焦急。
甄娇眨了眨眼,恍惚涣散的目光终于凝聚了。“……嗯?”
见她出声回答,顾无双这才松了一口气,玉脸带着尴尬和愧疚,有些不安地道:“贤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骗你的,我只是、只是——”
“城主大人……”
他好似挨了一记重棍般僵了下,俊脸有些急白了。“皎弟你——”
甄娇低下头,逃避开他的眸光,心乱如麻的开口:“我……属、属下先回去教习大院,学、学生们应该都等急了。”
“皎弟——”
“无双哥哥!”轩辕意华介入他们之间,美丽的脸上盛着无法自抑的怒气,“如你所愿,我来了,而这就是你欢迎我的方式?”
“意华……”顾无双心中暗暗叹了声,转身望向她,温言道:“你能来,无双哥哥自然是极为高兴的。”
“看起来不像啊。”轩辕意华无法容忍自己的存在居然还比不过一个长得其貌不扬的矮小男子,一双凤眸因怒火而更加骄烈明亮,“无双哥哥,你那天在我门前口口声声对我说的话,原来都是骗我的?”
“意华妹妹,我那日说的自然是真心的,没有骗你。”他心慌地瞥向一旁默默走开的瘦小身影,心下重重一抽。
甄娇闻言,脚步蓦然僵住,心口像瞬间被划开了一个大洞,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姑娘是——是他真正心仪的女子吗?
那,那我呢?我是什么?
她的眼眶灼热滚烫了起来,指节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肉之内,脚下恢复疾走……再痛,也不敢再想,不敢回头。
顾无双怔怔地望着那个宛若逃命般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有种像是珍贵的东西就要消失在手心怀抱里的感觉。
他身形一动,就想追上去,却被一股力道紧紧地拉住了。
“无双哥哥!”轩辕意华心下一慌,清艳脸庞上的骄傲消失无踪,“你别走,我——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你该不会真的生我气了?”
他回头看着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轩辕意华,叹了口气。“你别怕,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什么后来都不来了?”她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仰头瞪视着他。
他沉默了一瞬,温言道:“对不起,无双哥哥近来有些忙。”
“你根本不是真心要找我的是吗?”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带着隐隐的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无双哥哥,原来……你真是为了报复我,所以这才故意——故意——”
故意在连连撩拨了她数日,害她平静的心湖起了波澜后,接着便无声无息人影不见,让她在家中苦苦地捱着、等着,猜想着他究竟几时再来敲开她的门,千方百计央求她跟他回去?
他害她变得患得患失,再不像是原来的自己……她轩辕意华几时受过这样的刁难和冷落?
“我没有那个意思。”顾无双正色看着她,轻声安抚道:“意华妹妹,我素来关心你,又怎会对你生起戏弄之意?”
“你关心我?那为什么这些天对我不闻不问?你难道就不怕我跟柳时雁走吗?”她冲口而出,冷笑道:“原来你所谓的关心也不过如此!”
他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冷峻,但声音依然温和沉静:“意华,柳家非善类,柳时雁此人于漕帮中亦声名不佳,他不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轩辕意华心下一喜,面上却越显倨傲不驯。“他不是可托付终身之人,那么谁才是?你吗?”
他微蹙起一双清眉,“意华妹妹,我是在同你说正经的,你莫赌气。”
“你——”她一时气结,红着眼儿,咬着下唇瞪着他。“顾无双,你这样就是在耍弄我!既然对我无心,又何必管我死活?还是你一定要亲手破坏我的幸福你才甘心?”
顾无双一阵头痛,抬手揉了揉眉心,“意华,你我自幼一起长大,在我眼里你便是我至亲的妹妹,我又怎舍得破坏你的幸福?”
“你——你——”轩辕意华气得狠了,满腔怒气憋着无处可发泄,蓦然想起了他刚刚那般温柔关怀着那个——那个矮小丑男子的举动,瞬间像是抓住了他的弱点错处般,大声质问道:“你还是我的无双哥哥吗?你明明就变了,你方才不就为了一个男人,一个丑八怪,便生生冷落、漠视我?什么幼时情谊,你可还把它放心上吗?”
顾无双心一跳,有种奇异的心慌在胸口蔓延开来,彷佛被她说中了……不不不,他心虚什么?
贤弟是贤弟,意华妹妹是意华妹妹,一个近若幼弟,一个亲如小妹,他又何曾为了谁就漠视了谁?
“意华妹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抑下那莫名纷乱的心跳,放柔了声音好生相劝,“方才那位是我认下的义弟,有机会的话我介绍你俩相识,皎弟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你定也会喜欢他的。”
“你是什么意思?”轩辕意华越听越不是滋味,愤然道:“难道你想把我推给他?你要我嫁给那个猥亵又面目可憎的矮子?”
“意华!”他脸色变了,沉声道:“不可任意出口伤人。”
“你!你还说你不是护着他?”轩辕意华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苦苦撑了许久的倔强骄傲和气势,在刹那间被夺眶的泪水冲垮了,“你竟然为了他指责我?”
“我不是——”他一时有些慌了手脚,连忙拉起袖子想替她拭泪,如同她还是当年他俩都年幼时,他印象中那个爱哭的小妹妹。
“无双哥哥!”她却在下一瞬猛然扑进他的怀里,牢牢地抱住他,终于傲气尽失,哽咽不成声。“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你还是舍不下我的……呜呜,可你怎么现在才来?为什么一定要我拉下脸子……在你面前折腰,你才肯承认你一直是爱我的?为什么?”
“意华……”顾无双全身僵得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可见一向高傲如凤凰的轩辕意华居然在自己怀里崩溃、痛哭得像个小女孩,心里终究是不舍,有力的双臂温柔地拥住她。“对不起,都是哥哥的错……以后我会护着你,不会再教你受那样的苦楚了。”
“呜呜呜……”轩辕意华把脸埋在他胸前,哭泣得肩头抖动不绝。
“乖,莫哭了,有哥哥在。”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顾无双浑然不知在不远处的角落阴影处,甄娇正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听着他对轩辕意华柔声哄慰的每一字每一句。
☆☆☆
是夜,明月如勾,夜寒若水。
甄娇沐浴过后,打散了自己一头长发,穿着朴素的单衣,静静坐在床头望着窗外,浑身的酸痛已被胸腔那渐渐扩大的空洞感吞噬一空。
她眼眶干干的,空洞无神,像是望着月,望着天,却望进了虚无缥缈的亘古寂寞里。
原来幸福,只要一步之差,再相隔,就是咫尺天涯。
在几个时辰前,她以为自己快乐地拥有了整个世界,可谁知转眼间,一切又在她眼前覆灭殆尽……
她再度失去了所有,重新被打回原形,落进了尘埃底,什么都没有改变,她还是那一个缺衣少食、挨饿受冻,受尽冷眼又无人关爱心疼的甄家穷酸鬼。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在尝过了他给她的珍贵温暖后,她居然已经不习惯此刻这孑然一身的滋味了?
“可是甄娇……”她喃喃自语,声音彷佛流干了所有的情绪,薄弱得触之即碎。“你本来就是这样啊,这才是你原来过的日子,你怎么给忘了?”
她疲倦无力地抵着窗框,只觉这个春夜异常的寒冷,令人不胜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