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二楼靠窗的雅座,楼一刃与段世渝面对面坐着,一旁,俞雨牧正娴熟的替两人煮茶。
段世渝身上有着段国桓与郭如雪的优点,拥有一张俊美的脸孔,唯一不同的其父虽是武侯,但他却不喜欢练功。
他风雅洒月兑,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闲时喜欢谈经论玄,国家大事彷佛都与他无关似的。
他斜倚着窗边,一手执扇轻搧,两只带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正在煮茶的俞雨牧。
“小牧煮茶的样子还真是赏心悦目。”他淡淡的笑说。
她停下动作,尴尬的抬起眼看着他。她是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以“赏心悦目”四个字称赞,她可高兴不起来。
“世渝,你这话真奇怪!”楼一刃一笑,“若不是我了解你,真要以为你有断袖之癖呢。”
段世渝哈哈大笑,“凡是美的事物,我都喜欢,此事也不是不可能。”
听他这么说,俞雨牧不由得惊羞,满脸潮红。
“你别闹他,瞧他脸都红了。”楼一刃瞥了她一眼,“世渝闹你的,别当真。”
段世渝脸上笑意一敛,“谁说我在闹?若两人能不顾世俗眼光,冲破所有藩篱相爱,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楼一刃眼底有一抹惊疑,“这会儿我可真有点怕了。”说罢,他故作认真的看着不知所措的俞雨牧,“放心,我会保护你不受世渝染指的。”
他说完,两人互觑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俩感情好,什么玩笑都能开,什么不正经的话都能说,即使是在俞雨牧面前—— 不过那是因为他们把她当成男孩。
见她涨红着脸,惊羞得想逃,段世渝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牧,你别怕,我只是说说,不会真做,倒是一刃,你得提防着他。”
楼一刃浓眉一挑,“我?为什么要提防我?”
“你们俩朝夕相处,小牧不防你防谁?”
这会儿,脸红的变成楼一刃了。
他瞪着眼,“我才没那癖好,小牧是我弟弟。”
“你没听说吗?”段世渝唇角一勾,“宫中盛传你不近,是因为你喜欢的是男子,尤其是像小牧这种似男似女、雌雄莫辨的少年。”
闻言,他陡地一震,“真的?”
宫中真有这样的传言?说他命中带煞、克死爹娘的传闻是有,但这个……他一点都不知道。
“话是从八皇子居苑里传出来的。”段世渝说。
八皇子庆仁与楼一刃同龄,自小喜欢舞刀弄剑,性情自大狂妄。自从五年前在宫中武斗大会上成了楼一刃的手下败将后,便一直将他视如仇敌。
楼一刃从无意与庆仁争风头,除了因他性情淡泊之外,也因为庆仁毕竟贵为皇子。
“那些话传进陛下耳里后,陛下还把八皇子召到显仁殿上训了一顿呢。”段世渝说着,有点幸灾乐祸的一笑,“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要为你指婚?”
楼一刃微愣。原来段世渝已经知道此事。
不过那也不奇怪,他向来消息灵通。再说,陛下提及他的婚事时,他义父段国桓也在,这事必定是义父说的。
“你已经知道陛下想把庆熙公主许配给我的事?”
“当然。”段世渝一脸得意,“我还知道你约我喝茶,是想让我替你想个婉拒这门亲事的方法呢。”
听他这么说,楼一刃不得不佩服他。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你,那么……”他正色地问:“你有方法吗?”
“没有。”段世渝想都没想就回答。
楼一刃眉心一蹙,“你好歹也想一下再回答我。”
他摇头轻叹,“为了破除那毁你名誉的谣言,陛下可是用心良苦呢。”
“可我一点都不想娶公主。”
“庆熙公主哪里不好?”段世渝撇唇笑,“她有着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姿,你见过的。”
楼一刃那两道斜飞的剑眉纠结,“你喜欢,不如请陛下将公主许配给你吧。”
“哈哈。”段世渝事不关己的笑了两声,“可惜公主中意的人是你,为兄我无福消受。”
“世渝,你辩才无碍,口才一流,就不能替我到陛下面前说些什么吗?”
“你想害我吗?”段世渝语带玩笑地说:“你索性跟陛下认了,就说你爱的不是女人。”
“不行!”突然,一直安静听着两人说话的俞雨牧语气激动地反对。
两人一怔,不约而同的转头看着她。
她神情严肃而忧虑,口吻中带着不赞同,“段少爷,你怎么能给少将军出这种主意?事关少将军的名誉,岂可儿戏?”
楼一刃知道段世渝说的是玩笑话,但他没想到小牧竟会如此认真,甚至难得的动了怒。
“小牧,世渝他只是……”
他想替段世渝澄清,可俞雨牧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少将军,你千万不能那么说,你会成为众人的笑柄的。”
“小牧,我……”
“你可是战神楼震楼将军之后,是个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急得结巴,眼眶也红了。
看着这样的她,楼一刃跟段世渝都傻眼了。
“噗!”段世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意思,有意思。”
“世渝,你这是做什么?”楼一刃不解他为何笑,“有意思”指的又是什么?
段世渝笑视着一脸怔愣的俞雨牧,语带深意地说:“小牧,你还真是忠心护主呀。”
俞雨牧这才意识到段世渝刚才的话只是玩笑,自己却反应过度,对他出言不逊。
她尴尬又羞愧的涨红着脸,低声道歉,“段少爷,小的冒犯了,请恕罪。”
“一刃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随侍,我替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怪罪于你?”段世渝说着,目光移向对面的楼一刃,“一刃,我想到一个好方法了。”
楼一刃难掩欣喜,“真的?你有法子?”
他点头,“要拒绝这门亲事,唯一的法子,就是说你已有心上人。”
楼一刃大失所望,“可我没有呀。”唉,他还以为鬼点子特多的世渝能替他想出什么好方法呢。
“这简单,找个人假扮不就得了。”
“找谁?”
段世渝咧嘴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小牧。”
闻言,楼一刃跟俞雨牧都是一怔。
“小牧是男人!”楼一刃立即反驳。
“你说,小牧哪里不像女人?”段世渝目光一凝,直视着她,“他面如玉,肤如雪,眸似星,唇似蜜。”说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俞雨牧满脸羞红,惊慌失措。她想把手抽回,却挣不开段世渝的手。
“瞧,这手柔若无骨……”
迎上段世渝深沉的眸子,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小牧十八岁了吧?可连根胡子都没有,”段世渝唇角一勾,“只要换上女装,就活月兑月兑是个女人了嘛!”
闻言,俞雨牧猛地抽回手,神情惊惶不安。
霞姨说楼一刃纯直,或许没有心思怀疑她,可段世渝不同,难道说……段世渝已对她起了疑心?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当着楼一刃的面前拆穿她呢?
不,她不能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破绽。
“段少爷请别如此捉弄小的,我可是个堂堂男子汉。”她扬起明眸直视着他。
“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段世渝语带促狭,“老实说,你脸红的时候更像女人了。”
“天啊!”她本能的以手掩住自己发烫的双颊。
看她被段世渝欺负得无力招架,楼一刃忍不住出声,“世渝,你别欺负小牧了。”
段世渝眉梢一挑,“好好,你们主仆情深,我就不说了。”
俞雨牧下意识的低着头,不敢再看段世渝的脸。
长乐巷,百花楼。
长乐巷是京城男人的乐园,而百花楼则是长乐巷里姑娘最多、最美、最好的青楼。
百花楼的总管事是人称“不醉娘”的金凤仙,她手上的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本事。
百花楼在金凤仙的执掌下有不少内规,例如未满十八的姑娘只可侍宴陪酒,有钱大爷就算想一亲芳泽、一枕玉臂,得等姑娘满十八。
还有,姑娘接不接客、卖不卖身,不由她说,全凭姑娘自己做主。
正因为她这样的坚持及管理,使得一些因家道中落、环境所逼,色艺俱全但不愿出卖灵肉的女子能安心到百花楼来挣钱。自然也就提高了百花楼姑娘们的素质,吸引更多名流雅士、王公贵族前来。
段世渝只着轻薄单衣,悠闲舒适的卧在暖帐之中。一旁,百花楼的红牌姑娘浣月正悉心的剥着刚遣小厮买来的栗子,然后一颗颗的往他嘴里送。
坚持过着人生得意须尽欢、人不风流枉少年日子的段世渝经常出入百花楼,不过相熟的姑娘就只浣月一人,两人相处时也不是次次都往床上去。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谈天说地,偶尔也会到城郊踏青赏花、烹茶品茗。
浣月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所学比起男子毫不逊色,只可惜家道中落,父亡母病,迫使她不得不到百花楼卖艺求生。
她今年二十一,来到百花楼已有四年,可这四年里她只侍宴,能成为她入幕之宾的就只有段世渝一人。
浣月剥了颗栗子,温柔的往他嘴边送。
这回,他没张口,反而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将她的手捏在掌心里,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了?”浣月凝视着他,“想什么?”
“想……这只手。”段世渝将她的手拉到嘴边,微微在她细女敕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浣月轻笑,“没头没脑,真不知你说的是什么。”
段世渝抬起眼睑,望着她,“浣月,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吧?”
“那是当然。”浣月语带深意地道:“男人跟女人有什么分别,你不是最清楚吗?”
迎上她那如醇酒般醉人的迷蒙美目,段世渝一笑,将她拉进怀中。
浣月柔顺的偎在他怀里,“到底怎么了?”
“浣月,一个女人若想假扮男人,想完全不被发现的跟另一个男人共处一室,可能吗?”他问。
她微怔,“当然不可能,那是迟早都要露馅儿的事。”
“若那个男人是个性子纯直,不谙男女之事,成天只知舞刀弄剑的人呢?”
浣月望着他,沉默了一下。
“看来,你所说的那个男人是你身边的人。”她忍不住一笑,“该不是你经常提及的那位楼少将军吧?”
段世渝唇角一扬,“正是那个呆瓜。”
这话题勾起了浣月的好奇及兴趣,她一脸认真地问:“怎么?他身边有个假扮男人的女人?”
“我还不能确定,只是……”说着,段世渝脑海中浮现俞雨牧的身影,“真是太可疑了。”
“怎么说?”
“我那位老弟身边有个侍童,约莫十岁上下便进入府中服侍他。”他解释道:“当时他还小,瞧不出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可如今他已十八,却处处显得可疑。”
浣月微微瞪着眼睛,“可疑是指何处?”
段世渝握着她的手,“再怎么瘦弱的男人,也不可能柔若无骨吧?还有,他不长胡子、嗓子没变,而且……没有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头处。
浣月想了一下,“若他长得慢,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你认为是我多心了?”他眉头微微一蹙。
“或许。”她嫣然一笑,“许是你真的闲慌了,才会如此多心。”
段世渝沉默了。真是他想太多了吗?
“话说回来,”浣月不解地问:“若那侍童真是女扮男装,那么这人用意为何呢?”
“这或许是因为家父。”
“咦?这跟侯爷有何相关?”
他笑叹一记,“家父倾力栽培我的一刃老弟,生怕他被所惑,荒废武艺,不求进取,所以严禁任何年轻女子进入将军府。当年那侍童还小,难辨雄雌,也许因此成了漏网之鱼。”
“若真如此,那侯爷岂不白费心机?”
“可不是吗?”段世渝说着,笑了两声。
浣月笑睇着他,“心里疑惑未解,你恐怕很难受吧?”
“当然。”他很无奈,“可我总不能剥了他的衣服验明正身吧?”
她眼底黠光一闪,“这事哪需劳烦公子。”
“你的意思是……”
“只要公子想办法将人带到百花楼来,浣月就能给公子一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