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光如箭,岁月如梭,眨眼间已数个寒暑飞过。当年来到京城时只有九岁的俞雨牧,如今已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她发育得慢,直到十六岁才来了月事。
别的女孩或许会因为自己终于要从孩子蜕变成大人而感到兴奋,可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保持孩子的模样,但那是不可能的事。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两年来,她的身形已慢慢有了变化。
幸好她体态清瘦,只要稍微缠个胸,穿得宽松些,别人便无法从外表判别她的真实性别。尽管她做男子打扮,言行举止也尽可能的像个男人,可她心里终究住着一个女孩,而那女孩已随着年岁增长而渐渐意识到男女有别。
从前楼一刃拉她、碰她、勾她,她都不觉得别扭,可如今,就连他的一个眼神都会教她莫名心慌。
楼一刃二十五了,比起当年十六岁的他,外表有了明显的改变,现在的他更高大精实,也更成熟了,如今已是个俊帅的男人。每回跟他出府,她总能注意到那些年轻姑娘看着他的眼神有多炽热及充满仰慕。
期间,他曾经奉旨前去镇守边关有功,战功彪炳,颇有乃父之风,祁王特让他承袭“抚远将军”之衔,望他和父亲一般骁勇善战。
这天,祁王召段国桓及楼一刃进宫,俞雨牧便觑了个空去找霞姨。尽管两人都在将军府做事,但因为她的工作是服侍楼一刃,因此能跟霞姨碰上面的机会并不算多。
主子不在府中,干完活儿,一群婆妈们聚在院子里闲聊,俞雨牧跟大家打了声招呼,便被霞姨拉到一旁说话。
阮玉霞从不让她跟大家有过多的接触,就怕有人会识破她的女儿身。这些年来,她总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忧心待在楼一刃身边的小牧终有一天会被识破。
毕竟她与少将军朝夕相处,就连睡觉的地方都跟他距离不到几步,少将军当她是男孩,那些男人间的打闹与碰触定是免不了的。
如今小牧已十八,而少将军又是那般俊逸出众,她担心小牧与他朝夕相处会动了心,因而曝露自己的身分。
“小牧,”阮玉霞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一切都好吧?”
俞雨牧愣了一下,随即会意霞姨指的是什么。“很好,什么事都没有。”
阮玉霞上下打量着她,“少将军没对你起疑或试探?”
她摇摇头,“没有。”
端详着面如白玉、明眸皓齿的俞雨牧,她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虽做男子打扮,但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宇间跟她死去的娘亲有几分相像。
她还能在少将军身边待多久呢?思忖着,阮玉霞越觉后悔。
她轻叹一声,愁眉不展的说:“当初真不该让你假扮男孩待下来的。”
俞雨牧知道自她进到将军府后,霞姨的心就没一天踏实过。想到霞姨为了她过了这么多年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不禁感到歉疚。
“霞姨,对不起,都是为了我,您才……”
看着她满怀歉意的脸庞,阮玉霞心里一揪。
小牧是个可怜的孩子,至今未嫁的她早就将她视如亲生女儿,但就是因为将小牧当作自己的孩子,她才更是担心。这些年来,为了圆“俞雨牧是男孩”这个谎,她跟雨牧在所有人面前不知说了多少的谎,如今是该结束了吧?她得想个法子了结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才行。
“小牧,我看得替你想个法子,让你离开将军府。”
闻言,俞雨牧一怔。“离开?霞姨,我为什么要离开?”
“总不能让你一辈子假装男人待在少将军身边吧?”阮玉霞神情严肃,“难道你不想安心过日子?”
“霞姨,我很安心啊,少将军待我很好,我……”如果离开将军府,她就得离开楼一刃。不知为何,一想到这儿,她的心竟揪了起来。
“你安心,我不安心。”阮玉霞戒慎恐惧的左右张望,确定没人才又续道:“你如今已不是个孩子,而是个女人了,趁着身分还没被识破离开是最好的了。”
“霞姨,少将军不会发现的,我一直很小心,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把自己缠得紧紧的。”俞雨牧赶紧做出保证。
“少将军整天习武骑射,或许没心思去怀疑你,可别人呢?侯爷跟段少爷都经常见着你,难保哪一天他们不会起疑,到时你想走未必走得了。”
“霞姨,我不想走。”
阮玉霞闻言心头一颤,定睛注视着她,不安犹如乌云般笼罩住她。
她不想走?为什么?当年她不想离开山村,是因为那儿有疼爱她的姨娘;如今她不走,是因为这儿有她留恋不舍的人吗?那个人该不是……
“小牧,你可不能爱上少将军啊!”阮玉霞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她。
迎上她瞋瞪的眼睛,俞雨牧愣住。
“少将军是你构不到的月亮,你只能看着他,绝不能对他存有任何的妄念。”
“霞姨……”她不懂霞姨的反应为何这么激烈,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对楼一刃当然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妄念。
她不想离开,单纯只是因为他待她好,而她在这儿吃穿不愁,还能将大部分的薪俸托人带回桦县交给姨娘。
“少将军是楼将军的亲儿,楼将军是祁王陛下的爱将,又是因扞卫疆土而死,陛下对少将军有多爱惜重视可想而知。”阮玉霞续道:“少将军如今已二十有五,恐怕再过不久陛下便会亲自指婚,对象就算不是公主或郡主,也必然是王公大臣家的千金。”
听着霞姨这番话,雨牧顿时陷入沉思。
是的,楼一刃已经二十五,也是该婚配的时候了。若他成了亲,他还需要她服侍吗?不,到时他便不再需要她了,他的生活起居将由另一个女人全权负责……
想到这儿,她竟有种强烈的失落感,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对他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吗?
“小牧,霞姨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她看着阮玉霞,暗忖:没有,她对楼一刃没有任何妄念。若是有,霞姨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让她离开,而她不想离开。
不过,她总有一天会走的—— 当楼一刃不再需要她的那一天。
“霞姨,您真是担心过头了。”她故作轻松地说:“我对少将军怎么可能有任何的妄念?”
“可是……”
“我之所以不想离开,是因为在这儿吃穿不愁,每月的薪俸又足够奉养姨娘及姨丈。”她咧嘴一笑,“我待在少将军身边,只是为了生活。”
她虽如是说,阮玉霞还是一脸的忧疑。
“小牧,就算你这么说,霞姨还是希望你能离开将军府,以真正的身分过活呀!”她执起俞雨牧的手,“你姨娘不知道你以男子的身分在京城生活,要是知道,她一定会怪我的。”
“霞姨,只要能安身立命,我是当男人还是当女人,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小牧……”阮玉霞还想再说什么,忽听有人跑了过来。
“小牧!”来者是名叫小五的小厮,“少将军回府了,他在找你。”
“喔,我知道了。”俞雨牧应了一声,转头低声对阮玉霞说道:“霞姨,别担心,我不会给您添乱的。”
她欲言又止,但终究不方便多说什么。“少将军找你,你快去吧。”
俞雨牧点点头,旋身便快步走开。
回到剑心斋,俞雨牧便听见楼一刃喊她的声音,想是已经听见她的脚步声了。
“小牧,你去哪儿了?”
她人都还没到房门口,他已等不及的质问,她连忙加快脚步。
房内,他光着上身,衣服已退到腰际,全身汗水淋漓,在他精实的强健体魄上闪闪发光。
看着这一幕,再想起霞姨刚才说的话,俞雨牧的心一紧。
“我不在,你可逍遥了?”楼一刃不是真怪他未乖乖待在剑心斋,纯粹只是想逗她、吓她。
她快步上前,神情有些不安,“少将军恕罪,小牧只是……”
话未说完,忽听他朗声大笑。
她一愣,抬眼看他。而此时,他的大手重重落下,用力的往她肩膀一拍。
禁不起他的拍打,俞雨牧肩膀一垮,半边身子都歪了。
楼一刃指着她的鼻尖,“瞧你吓的,跟你开玩笑,你怎么当真了?”
在他身边多年,她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他从来不对她端主人的架子,更不曾责骂她。
尽管如此,但偶尔他跟她开开玩笑,她还是会当真。
她想,那是因为她深深明白,不管如何,他都是主子。
“少将军不是进宫面圣吗?怎么弄得满身是汗回来?”她问。
“回来前到校场跟校尉张大人练了一会儿角力。”说着,他将头发撩起,抓在手上,好让颈后凉快些,“这天怎么这么热?”
“我去打盆水。”见状,俞雨牧转身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她手里已捧着一盆沁凉的井水,盆边搭着条湿布。
拧了湿布,她绕到他身后,细心的替他擦拭汗湿的颈子及自幼练功锻链出来的结实背部。
擦拭完,她又换了一盆水回来给他擦脸,再悉心的为他梳理头发,重新扎紧。
“少将军饿吗?”她问:“要不要进膳?”
“我还不饿。”他站起,随手捞起一件轻薄单衣套上。
俞雨牧旋身倒了一杯水递上,“少将军喝水。”
楼一刃接过杯子,咕噜咕噜的喝光杯中的水,目光若有所思。
“少将军好像有心事,跟今日入宫面圣有关吗?”见他沉思不语,她忍不住好奇探问。
楼一刃没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以手势示意她坐下。
她坐了下来,疑惑的望着他。
“今天陛下召见我跟义父,除了聊到秋狩,还提及了我的婚事。”
闻言,俞雨牧瞪大眼睛。婚事?刚刚霞姨才提起,这事未免来得太快。
祁王陛下真的要为他指婚了吗?若他成亲,那么他便不再需要她贴身伺候,也就是说……她该离开了吧?
怎么来得如此之快?她根本毫无准备,还以为可以再多待在他身边一些时日。
“怎么不说话?”楼一刃见她异常沉默,疑惑的睇着她,“如果是世渝听了,一定巴着我问对象是谁,你不好奇?”
她回过神,“主子的事,小的岂敢过问。”
“你今天怎么这么客气?不,是别扭。”他蹙眉,“什么主子不主子的,你知道我一向拿你当兄弟看。”
是的,她知道他待她如弟弟。那些王公贵族子弟身边的随侍,哪个不是跟着主子耍枪舞剑、练拳脚功夫,为的是在必要时帮上主子的忙,甚至为主子挡灾。
可他知道她手无缚鸡之力,从不要求她练功习武,若不是将她当成自己人,哪个做主子的能如此宽厚?
“是哪家闺秀呢?”她逼自己问出来。
“庆熙公主。”楼一刃嘴里淡淡的吐出几个字。
俞雨牧望住他,愣了。
果然如霞姨所言,陛下为他挑选的对象绝不普通。庆熙公主是祁王最小的女儿,据传拥有倾城之貌,十二岁时便有黄国大臣代黄国君上前来提亲。
那时正值两国关系紧张之时,祁王并未为了两国的和平而将庆熙公主嫁到黄国。显然地,当时他便已为庆熙公主相中驸马人选。
而那幸运儿不是别人,正是楼一刃。
“听说庆熙公主长得国色天香,又深得陛下宠爱,若少将军能与她成亲,那是少将军之福。”
楼一刃一脸伤透脑筋的表情,“可她才十七。”
“少将军,十七岁不是孩子了。皇后娘娘与祁王陛下大婚时只有十六,比如今的庆熙公主还小呢。”
他浓眉一蹙,两只眼睛困惑的看着她,“怎么?你迫不及待想要个女主子了吗?”
迎上他的目光,俞雨牧的心一阵悸动,她从没想过这件事,但她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成家的。
“少将军二十五了,确实已是婚配的年纪。”
“我不想。”他支着下巴,老大不情愿地说:“世渝还比我大呢,怎么陛下没想过将公主许配给他?”
“恐怕这是公主自己的意思吧。”
祁王疼爱庆熙公主是众所周知之事,就算他再如何喜欢楼一刃,成亲之事也会问过庆熙公主。看来,庆熙公主对他是有好感的。
楼一刃讶异的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公主想嫁我?”
“看来是这样。”俞雨牧说出自己的想法,“虽说自古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陛下宠爱庆熙公主,绝不会强迫她嫁给不想嫁的人,我想在陛下向少将军提及此事之前,必然已先问过公主的意愿了。”
闻言,楼一刃表情苦恼。“那可糟了。”
“糟了?”她不解的歪头。
“我还不想成家,对庆熙公主也没有感觉,这不是糟了是什么?”
听见他这么说,俞雨牧心里莫名涌上一丝喜悦,但她明白这不应该。既是祁王陛下指婚,而对象又是他最疼爱的小公主,怎容得了他拒绝?
“不成,我得想个说法拒绝。”他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就说公主还太小,你觉得如何?”
“公主十七岁了。”她叹了口气,“十七岁的女子已经懂得许多事,既能伺候丈夫,也能生儿育女了。”
“公主娇贵,哪懂得伺候人?”
“只要她肯、她愿意,她就会。”
楼一刃眉心一拢,直视着她。“要说伺候的话,你把我伺候得更好吧?”他耸耸肩,“怎么你偏偏是个男人呢?你要是女人,我娶你不是更好。”
听见他这番话,俞雨牧心头一阵悸动,令她的胸口发涨、发烫,身体里彷佛有什么就要冲出、蹦开那隐藏她秘密的缠胸布。
但她知道他不是认真的。在他眼里,她是男人,而他不会真的想娶一个男人为妻。
“世渝的鬼点子多,我得去找他聊聊。”他霍地站起,“走吧。”
“欸?”她一愣,“少将军要去哪里?”
“当然是找世渝。”说罢,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