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邢克垒刚踏进训练场,就听见尖细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喊着,“一、二、三、四……”
当行走如散沙的方队闯入视线,他面上冷凝如冰山,眼角却下意识地跳了跳。
相较于多个兵种激烈的对抗演练,新兵营的训练实在过于温柔了,确切地说,对于邢克垒这种好战分子而言,操练新兵什么的实在是件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照说像部队这种“和尚”遍地的地方,女兵是珍稀动物,即便不像对待大熊猫一样保护起来,也不该太委屈,可惜在前来蹲点的邢克垒眼里,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穿着军装的人和不穿军装的人。
迈着稳健的步伐在一缕雾霭中走来,邢克垒神情冷峻,姿势利落,一双墨黑眼眸扫过众人时闪过犀利的寒光,与昨日被李师长撞个正着的他判若两人。
迎着晨光站定,邢克垒的视线锁定眼前的方队,开口时语气中透出尖锐的讽刺和明显的不满,“没吃饭还是水土不服?知不知道什么叫行走整齐化?”连最基本的口令都喊不好,还提什么队列,这样的训练效果让他很有情绪,“依妳们这种蜗牛式的进度,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也无法达标。”
眼里寒光冷冽,邢克垒不留情面地训斥说:“丑话我先讲了,新兵训练进行阶段性考核,成绩不达目标一率卷铺盖走人,不要以为是女兵我就会手下留情、降低标准。”视线触及一张熟悉的面孔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掩去眼里的惊诧,铿锵有力地说完整句,“我强悍的战斗力不是用来怜香惜玉的!”
邢克垒一出场就来了个下马威,搞得之前连连抱怨的几个女兵都不敢吭声了,随着一声口令,她们继续无聊地齐步走。
视线锁定排尾被迷彩包裹的米佧,邢克垒想着好好一个女生跑来这受什么罪,转念想到米佧的好姐妹贺熹是刑警出身,不禁猜测她之所以出现在军营八成是受其影响,如果不幸言中,邢克垒决定改天请贺熹那不胜酒力的男人喝茅台。
米佧同样意外会在新兵训练营遇到邢克垒,想到之前捉弄他的事,米佧想笑,不过碍于某人的视线压力,她憋回去了,把小脸扭向一边,以行动表达对邢克垒的不喜爱。
这个在外人看来显得有些幼稚的小动作忽然让邢克垒的心情多云转晴了,明白了赫义城非他不可的苦心,邢克垒对来新兵营蹲点不再排斥,在心里把首长感谢了一百遍。
众目睽睽之下,邢克垒和米佧不方便交换意见,尽管心中各有所想,但也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训练,只是邢克垒没有想到的是,属棉花糖的小妞居然“起义”了。
比如在站军姿时,邢克垒以手指示“抬头挺胸,两腿夹紧,收臀”时,米佧不再对他冷淡不语,而是直接拒绝他的纠正动作,抗议说:“男女授受不亲。”
等他不知从哪找来一根小棍再纠正时,她又嘟囔着指责,“这是不正当的人身攻击和接触。”
几日不见,她伶牙俐齿了很多啊,邢克垒的心情一反常态地好,面对米佧有意的挑衅,他始终微笑以对,就在米佧暗自庆幸某人欺负不到她时,邢克垒使出了杀手锏。
◎◎◎
这天,他计算着时间让女兵方队的队长吹响了紧急集合哨,当时米佧等人正在浴室里,不是浑身上下被沐浴露的泡泡包围,就是刚在头发上抹了洗发乳,总之一个比一个狼狈,所以等所有女兵在一阵忙乱中,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操场上时,顶着泡沫头的她们几乎个个如新鲜出炉的雪糕,滑稽到不行。
瞥了一眼米佧明显没有冲干净泡沫的头发,邢克垒板着脸抬腕看表,以低沉浑厚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这样怎么行呢,要不再来两遍,加深记忆而提高成绩?”
身形挺拔的邢克垒站在一众军官里显得鹤立鸡群,女兵们的目光定格在他俊朗的面孔上,猜测是不是越帅的教官越变态,一片唉声叹气中,米佧绷着小脸沉默着。
邢克垒被她严肃的表情逗得很开心,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示意队长下达解散命令,之后随口补充了句,“米佧留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女兵们看看米佧,递给她一记似同情又似嫉妒的眼神,各自离开了训练场。
等到空旷的训练场上只剩他们,邢克垒忍笑看着米佧。
米佧有点冲动想给他一拳,打破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半晌后邢克垒敛了笑,打量着身穿宽大迷彩服的她,以典型的邢氏语言训斥说:“妳大脑结构不正常啊,跑来受训,很苦很累很难熬知不知道?”
米佧下巴一仰,“你什么意思啊,骂你自己就罢了,凭什么批评我呀?”
邢克垒与她迎面而立,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神情,“就凭妳这身体素质怎么混进来的?”略顿,又表情困惑地提出关键性问题,“妳当兵了,我们俩怎么办啊?”
米佧歪着脑袋看他,不得其解的表情中夹杂着微恼,“谁跟你是我们俩,办什么办呀!”
见她一副和他划清界线的样子,邢克垒笑得灿烂,眼尾余光瞄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路过,他跨前一步柔和了语气,“妳这气生得有点久了吧,陆军医院的事我大人不计小女人过,就算妳报仇了,扯平了行不行?”
听他提到陆军医院,米佧憋不住笑出声。
那是一个星期前,在陆军医院门口,米佧和邢克垒巧遇时发生的一段小插曲。
当时米佧在医院正门等车,见一辆外观霸气的越野车在眼前停下,忍不住瞄了两眼,待看清车上坐着的是什么人,她扭头就走。
邢克垒跳下车拦住她,语带笑意,“怎么见了我就跑呢,还生气吶?”
米佧不得不看向他,邢克垒脚上穿着军靴,身上穿着制服,剪小平头,除了一身傲气,此时迎着阳光站定的他有种不可一世的气场。
见米佧不语,邢克垒探头探脑地向她身后看,“发什么呆啊,被邪教组织盯上了?”
米佧瞪他一眼,“你最有邪教教主的潜质!”
邢克垒咧嘴笑,一副俊朗招摇的样子,“对我友好点啊,小妞。”
米佧的表情严厉起来,“说了不准叫我小妞!”
“那叫什么?”邢克垒双手抱在胸前,“老婆?”
“你……”米佧竖起眉毛,随后气鼓鼓地用高跟鞋狠狠踩了他一脚,抬步就走。
“这死女人敢踩我!”邢克垒嘶叫一声,转而朝她背影喊:“妳来看人还是看病啊?知不知道骨外科怎么走?”
米佧停步回头,“你找雅言姐呀?”
“难道盯妳的梢啊?”对于她表现出来的不友好,邢克垒报以刻薄,“不要太高估妳的貌美指数了。”见小女人有发飙的迹象,他收敛笑意严肃了几分,“开玩笑,别当真啊,是老大让我过来找大嫂,我对陆军医院不熟才请教。”
米佧转转眼珠,计上心来,“看在你那么讨厌的份上,给你指条明路吧,你这么走,穿过门诊楼右转再左转就是综合楼,它旁边的C栋二楼左转第一个门就是骨外科了。”
邢克垒对米佧的话深信不疑,走过去捏捏她的下巴,“那我先走了啊,赶时间就不送妳了,自己搭出租车。”
他转身时不意外地听见身后的小女人骂他,“谁稀罕你送!”
邢克垒脚下未作停留,唇角却控制不住地翘起来,然而等他遵照米佧的指示到达所谓的目的地,站定抬头,赫然看见“泌尿外科”四个大字时,他傻眼了。
交锋无数回,这次邢克垒败得最有悬念。
随后站在门口的医生略显不耐烦地问他,“是不是十二号?是就进来。”
邢克垒太阳穴突跳,瞬间冷下脸,“不是。”
事后邢克垒向贺雅言抱怨,“几日不见,那小妞的胆子变大了,敢把我骗去泌尿外科,可耻的是,我堂堂一个少校居然信了。”
当时他还在疑惑,怎么好像米佧对陆军医院很熟,可是由于贺雅言有手术要忙,他没时间多问,紧接着就演习了。
此时望着米佧脸上计谋得逞的表情,邢克垒也懒得和她算账了,“看在我都道歉一百多回的份上就跟我和解吧,行吗?”
道歉?她都快忘了,他又来提醒她,米佧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将脑袋扭向一边躲闪着他的目光,“道歉我就要接受啊?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你呢。”却是气势不足的样子。
“都多长时间了还没想好?”邢克垒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抚过米佧的耳朵,“我都澄清过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冒犯妳。”停顿了一下,他抓头,“妳来当兵根本不是报效国家,而是报复我啊。”
“谁要报效国家、报复你啦?神经病!”米佧揪住他的小辫子不放,“澄清就能掩盖错误吗?我杀了你也澄清说不是真要杀你,可以吗?”
“这比喻可不恰当。”毕竟是在军营,邢克垒和米佧保持着些许距离,“我不回避错误,可是妳总得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妳看我打电话妳不接,发简讯也不回,好不容易巧遇了还整我,不是想让我负荆请罪吧?当然了,登门拜访这种事,妳愿意的话,我是没意见的,欸,妳怎么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小妞。”
盯着米佧愤然离去的背影,邢克垒笑笑,心想这小妞真有意思,没什么爆发力还总爱发火,随后他打电话给赫义城,接通后没有任何铺陈直接问:“老大,米佧是怎么回事啊?”
“新兵,还能怎么回事。”赫义城那边很安静,显然是在办公室。
邢克垒一听那边的语气就知道有鬼,就笑说:“柔弱如她都能当兵,那我不就变成将军了?要不然老大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狠狠心,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培养培养她?”
“就怕你把浑身解数用在训练以外的地方。”赫义城哼一声表示不予苟同,“现在还非去五三二团蹲点不可吗?如果你坚持,我可以考虑,毕竟让你堂堂少校到新兵营那种地方确实有点大材小用。”
邢克垒嘿嘿一笑以示决心,“首长说哪里的话,你派我来,别说是新兵营了,就是魔鬼训练营我也照去不误。”
赫义城揶揄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不知道是谁又是关禁闭又是闹绝食,不嫌丢人。”
邢克垒嬉皮笑脸说:“丢人的也不光是我自己啊,首长你是我的上级。”
赫义城没好气地说:“我为有你这样的部下感到窝囊。”
邢克垒识相地检讨,“老大你就别再批评我了,经过今天的反省,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身的不足,决定将五千字悔过书重新写,绝不同意让束文波代笔。”
赫义城笑骂说:“鬼扯。”
上级的情绪已缓解,邢克垒趁热打铁追问米佧出现在新兵营的事,赫义城故意吊他胃口,直等他老老实实汇报完工作,才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医院的规矩,实习医生都要到部队接受一个月的新兵训练,此次参训的有两个人。”
“哪间烂医院有这么变态的规矩啊?”
米佧学医邢克垒是知道的,可依她的形象、气质乃至性格,怎么看都和护士比较相符,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把她定位成小天使。
“进行紧急救护训练时可以让她们从旁协助。”赫义城简明扼要地说清楚情况,最后说:“这也算是部队和医院『联姻』啊,双赢。”
联姻还双赢?邢克垒不得不承认首长的语文水平和他有得拚。
“老大你说的是自己吧?欸,你说等你和大嫂登记结婚了,算是你把人娶到部队呢,还是倒嫁去医院啊?”邢克垒不给赫义城说话的机会,连珠炮似的说:“老大你没什么指示了吧,我去联姻了啊。”
看吧,他部下的反应和战斗力一样强悍,学会灵活运用了,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声,赫义城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