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些事,赵无眠眉头一皱,“她服的是什么毒?”
“断肠草。”毒性剧烈,见血封喉。
“断肠草的毒会使人失忆吗?”比起父兄亲族的下场,她还能顺利嫁为人妻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竟然还一心寻死,罔顾族人对她的用心,果然是个禁不住风雨的娇娇女。
江氏一族遍及各州各府,有经商的,有做地主的,也有读书人,人仕为官的老家子弟不在少数,官居太常寺卿的江启新亦是其中之一。
可惜他识人不清选错边了,贪小利而铸下大错,被人许以高位和财富便心志动摇,拥护不该拥护的人——
其实江家并未真正参与谋逆一事,许多与朝政有关的决策,江启新是被排除在外,顶多算是在外围跑腿的,所知有限。而铲除异已,笼络朝臣的事他也做不来,他还没那么大本事:只是他太急躁了,想抢头功,几乎是明着拥护那人,让心生忌讳的皇上不得不杀鸡儆猴,让御史参他一本,三司共同审理,将他狼铛入狱。
而这判决的确让某些人安分不少,朝廷中的纷争也减少了,对立的情况已不多见,但是江府也算毁得彻底了,虽然罪不及亲众。
有鉴于此,恩威并施的皇上才有补偿。
得知江府有一女已届婚嫁,其七旬族长上书力保,皇上故作为难地斥贵一番,却允出嫁,免去流放刑罚,但只能为平妻,可即使如此,她已是江府唯一例外,有幸逃过一劫的,然而她嫁入阮家的第一天就惨遭“横祸”,一缕芳魂含恨而终,这是皇上也没想到的。
“以我所学的医理来看,可能性极低,断肠草一服下肚,毒性便顺着血脉蔓延全身,继而封住心脉的跳动,片刻即亡。”此毒之剧几近无解,只能在中毒之际全身换血方可保命。
但后果难以预测,轻者终身带疾,长手体虚而易病,生肓不易,还会落下心绞痛的毛病,一有大悲大喜便心痛不已。
而重者是全身瘫痪,人陷入痴傻状态,终日浑浑噩噩,日常生活无法自理,需靠他人翻身和喂食,人虽活着却形同废人,寿长不过十年,短则一、两可是江府千金的状况却是他学医以来所未见过的,除非她在服毒前又用了相克的药物,否则她早该死了,等不到他出手搭数。
“她是死了。”呼息全无将近一个时辰。
“咦?”死了?难道他医治的是鬼?柳公谨一脸不解“我的人将她从花轿中扶起时,她已全身冰冷,落英……也就是我派去乔装二等丫头的女护卫一发觉有异样,立刻让外院管事来告诉我。”当时他心下一惊,扮成小厮前去一探宂竟,也确定她断气了。
“赵大少爷,你可别拿这事开远笑,我把脉的时候虽然脉息微弱,可人还有一口气在,我敢用我的神医之名打包票,你交到我手中的是个活人!”
他从没见过中了断肠草之毒的人能活过一刻钟,她的异于常人真令他“欣喜若狂”,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死,他可是反反复复的用药,好不容易才将她体内的毒性中和了,排出体外。
赵无眠目光深沉地望向窗外的一片湛蓝。“我探她鼻息时的确是悄然无息,可我指头刚一移开,正打算叫人准备棺木发丧,她全无动静的胸口忽有细微起伏。”
他以为日头太大,眼花看错了,还让落英上前探看,她一脸讶异地回报人又活了,一息尚存,不信的他又查看了一回,才确定人还有气在。
或许她命不该绝,本该前往西山为一大户人家老夫人看诊的公谨心血来潮,想来看一眼冲喜小妾生得如何花容月貌,喝完一杯喜酒再走,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封住她奇经八脉,将毒逼至一处,令她有一线生机。
“你是说她死后复生?”有可能吗?相当难以置信。
他是听说过,但大多是误诊,有时是上了手纪的老人家被一口浓痰堵住了咽喉气不入,有时是被异物样住气管,脸色发白犹如死亡,常被误以为人已死而下葬,若是及时拍背吐痰,或是震荡之下吐出异物,便会无事,而被当成死而复生。
“更奇怪的是她清醒之后的表现,完全与我们所知的她不同,判若两人,教人始料未及。”他原本想晾着她,不过于亲近,保下她平安就是。
但千算万算不如老天爷掐指一算,既然她用上还是瞬息夺命的剧毒,可见死意甚坚。
那为何醒过来的她会是有点小无赖的性子,对错误的事据理力争,非要争到人家听她的为止,可一旦争赢了,她却又怕死地脖子一缩钻进乌龟壳里,很不中用的撇清,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表示她是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小妾,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睿智有方,所做的任何决定与她无一丝关连。
典型的小人行径,善于煽风点火而不收抬善后,趋吉避凶先顾全自身,有余力才视情况要不要分别人一点好处。
行事作风毫无官家千金的气派,反而像混迹市井的卖酒女儿,若非她那张脸长得与江府嫡女一模一样,任谁都会怀疑她是假冒的。
“也许她本性便是好动的,是因为家人的娇宠和后天熏陶才变了性子,人有两面,不可以外表论之。”像赵大少不也做了双面人,一面是平庸的侯府庶长子,一面是皇上的宠臣,机敏过人,性格沉稳:——
柳公谨看着眉头微蹙的赵大少,不解他为何事烦心,‘江淡雪’已在阮家被杀了,从此不再是某些人眼中的隐忧,府里的这一个可以说安全了,能好好当她的邵小蓉,之后再等她恢复记忆,告诉他们和亲王的把柄一切就没问题了。
“会有这般难以置信的变化吗?”他不相信人会改变如此剧烈,个性、习惯、饮食喜好全无残存。
有些事他是从郭嬷嬷和细柳、似巧口中得知的,例如失忆前的江淡雪不吃鱼,对螃蟹、大虾有恐惧感,举凡水中鲜品她都避而远之,能不沾口绝不沾口。
而今她不但吃鱼,水煮、红烧、醏溜、鱼烩来者不拒,还特爱尝蟹膏饱满的螃蟹,炒河虾能独自吃上一大盘,以往贪嘴的黄耆子鸡、白汁牛肉、酒烧肘子反而不喜了,嫌味道淡,不如麻辣锅过瘾。
麻辣锅?听都没听过?
她偶尔会月兑口说出让人听不懂的话,随即机伶的收口,露出迷糊的表情,恍若她未曾失言说出不当言语。
“让她维持这个样子好吗?”
“那要问你认为是好还是不好,看你想维持现状,还是让她变回以前遇事畏缩的性子。”前者的话他乐见其成,有个逗弄的小家伙在挺不错,逗起来身心舒畅,若是后者……
小松鼠般的邵小蓉有趣又惹人怜借,看习惯她俏皮的模样后,喜爱其个性的柳公谨并不想抹煞她这一面,若让他动手他还要考虑考虑。
“……我必须知道她知道多少,她手中是否有各路人马想要的证据。”站在为皇上效忠的立场,强而有力的罪证才能扭转局势,不能因一人之故而误了大局。
柳公谨肩一耸,面泛嘲弄的笑意。“那你该把她交给兰农而不是隐瞒,铁骑军的刑房有上百种刑具,兴许能让她恢复记忆。”
“我答应江家族老要保她一命,兰农的手段太强确,现在不是把她交给他的好时机,所以我才让你也瞒着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只是一开始的原因,现在他的确是打从心底不想把人交出去。
柳公谨嗤笑一声。“这样的借口说服得了自己吗?分明是存了私心,她的直率和慧黠让你动心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赵无眠抒起眉矢口否认,脸上蒙了一层暗影。
“最好是我在胡言乱语,无论如何,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善妒的妻子,你若不把对那小兔子的心思藏好,恐怕她大嘴一张一口吞掉小白兔。”
一提到席梦芝,赵无眠脸色沉下。
长辈为了自身利益而确塞给他的妻子,令他如鲠在喉,不得不娶她是他毕生的耻辱。
说有夫妻情分,只怕他会冷笑一声。那是什么玩意儿,他不认识,他娶妻是娶来摆设的。
当了一年多夫妻,他一次也没碰过正妻,洞房花烛夜进行到一半便醉死过去,而席梦芝为了面子不敢说出两人并未圆房,且元帕上一抹嫣红是铁证,她怎么都想不通为何有落红,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补伤口,而癸水刚过。
之后他开始装病,自是表示力不从心,席梦芝也从秋锦院搬出,住进芙蓉院。
他没把她当妻子看待,即便知道她红杏出墙也不在意。
不过他也没把公谨的话当耳边风,即使妻子与他人有了肌肤之亲,也绝不会容许他这个丈夫宠别的女人,爱拈酸吃醏的她妒火一发不可收抬,她迟早会找上冲喜小妾,以各种可笑的理由加以凌虐……
正当他这么想时,不远处传来邵小蓉的求救声。
“救命呀!赵无眠,快来救你的冲喜小妾,你老婆发疯了,要挖我的眼睛,赶紧来救人……我不想当无眼的瞎子,她疯了,疯得好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