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随身之物全都被翻过,江夫人上下被搜到只剩下一件单衣,钗环、手镯、耳钌被拿得干干净净,就像真的遭到盗匪打劫。”顾兰农接着说。
“有留下什么证据吗?”
顾兰农冷笑着取出一物。“江府表媳死前紧握在手,虽然只有半块令牌,但是足够了。”
手心一翻,只余一半的乌金令牌向上,是半那虎头,也就是调动军队的虎符,另一面则不用多说了,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一个浮雕的“昭”字表和亲王朱德昭。
果不其然,乌黑的令牌一翻过来,是字迹明显的方正“昭”字,是虎愤营的营令,可调动约千名的士兵。
用训练有素的兵将去截杀罪犯亲眷和押送官兵,真是好大的手笔,把国之将士当恶匪来用……顾兰农想起自己父亲的死。
他父亲曾是当朝宰相,当时手握和亲王贪渎的证据,正在书房内写奏折,一群黑衣人却忽然闯进相爷府邸将父亲杀害。此事最终让人一手遮盖了,以无头公案结案,任杀人者逍遥法外。
所谓的贪渎证据也消失了。
明知道是何人所为却不能将其绳之以法,顾家上下愤恨难休,可是势不如人,只能静待时机好为亲人报仇雪恨。
“是足够证明人是他杀,却不足以定他谋反大罪。”赵无眠眼神一眯。这一次不能再轻举妄动,必须一击必中,否则要再逮住那几个老家伙的把柄会困难重重。
“这我也知道!”顾兰农心中仍有气。
“九转。”
“是的,公子。”九转恭敬一揖:“‘江淡雪’的嫁妆有被翻过的痕迹吗?”
“小的里里外外査探了一番,不只被翻烂了,还被破坏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一地的紫檀梨花木屑,青花姿瓶和白玉羊脂花瓶全都碎了,各式精美布匹烧成灰焊。”
几乎没一样完整的,抱怨连连的阮家人以一口薄馆草草安葬,打算百日后另聘一门良妻,没人在意新妇死得离奇,毕竟不想跟罪臣之女多扯上关系——
“看来他们真的在找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就不知道这东西最后会落在谁手上了。”离开视野极佳的窗边,柳公谨信步走向赵无眠,两人默契十足地交换一个只有彼此看得懂的眼神,没有让顾兰农发现。
“但肯定不在我们手上,江府的人都被他们杀光了,这条线索是断了,咱们要另辟蹊径,将老贼钓出巢穴。”顾兰农急道。他们可以逼对方造反再一举成擒,兵行险招。
“未必。”赵无眠出声拦阻。
“什么意思?”顾兰农修地坐正,两眼一眯。
“就我所知,对方的行动并未停止,想必那对象尚未落入对方手里,铁骑军要加强搜查,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顾兰农槎着下颚深思,“病秧子,你说的有理,肯定江府亲眷有人逃月兑了,他们正在追捕那人。”
“好了,知道状况了,你那边就要加紧处理。”他并不介意被叫病秧子,他这病秧子之名所为何来,还不是不得不的伪装,不仅要骗过外人,更要骗过在侯府的“自己人”,是以一病年余还不能根治。
顾兰农眼一睨,笑得邪气,“怎么?这张椅子我都还没坐热就想赶人呀!来者是客,快杷好酒送上来,不可藏私。”
“我是病人。”赵无眠的笑容如阳春三月般温煦。
“那又如何?”顾兰农坐姿不正的斜倚扶手——
“柳神医,此人脑子不清楚了,你给他治一治。”最好在脑门上扎几针,让他灵台清明。
柳公谨笑笑地走近,亲手倒了杯茶送到神色狂狷的顾兰农面前。“身有恙者不宜饮酒,在下的病人病得起不了身,哪能与君痛饮,他是半丝酒气也沾不得。”
一饮酒就露了馅,即使秋锦院安排的全是自己人,也难免会被外人知道些蛛丝马迹,万一让人瞧出端倪,这一手来的筹划便毁于一旦,想要挽回劣势难上加难。
“扫兴。”没酒喝的少年将军顾兰农啐了一口。
赵无眠与柳公谨相视一笑,对他的轻狂行径司空见惯。
“兰农,我们没有输的本钱,想想你的爹,还有我枉死的亲娘,他们在看着我们为他们争一口气。”赵无眠轻叹道。
酒,随时能喝,但喝的是庆功酒更好,届时他不醉不休。
“……好,我等着和你大醉三天三夜,你他娘的给我好好活着,不许欠老子的酒。”美如画中人的红衣男子忽地爆出粗口,与他后美容貌不符。
“你……真是死性不改,猴子穿上衣服还是猴子。”赵无眠抚额苦笑。这家伙和粗野的士兵混久了,人也变得粗鲁了。
“依你看来,她的失忆是真的吗?”
“不确定。”
“不确定?”
“我能从她的脉象判断是病是毒,可是失忆不算是病,我诊上百次也不能给你肯定的回答。”
“你是名闻遐迩的神医,难这诊断不出真假。”是他过于高估他的医术吗?小小病症也诊不出来。柳公谨面色难看的横了赵无眠一眼。“收起你鄙夷的眼神,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想什么,我能冶好天底下的疑难杂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妙手一施便能多活个几十年。”除非病人不想活了或是遭逢意外。
“失忆例外。”他嘲讽。
柳公谨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不是治不好,给我时间琢磨一番,总能把她遗失的记忆找回来——”
他手中有“忘忧丹”能让人遗忘一切,任人重塑其过往性格,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谁,像换了个人似的。也有“摄魂草”能夺瑰杨魄,将人神智掌控在手掌之中,服用者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有自己思想和自主能力,只能听令行事。
可是失忆有诸多因素,有药物导致或是外力撞击,甚至是自行忘却,刻意不去想令人悲痛万分的情景,他要找出源头对症下药,方有可能让她恢复记忆,可这并不是简单的事。
“……包括她怯弱的性子也会回来?”赵无眠对自己从他人口中听到的回报感到难以置信。敢那样跟他说话的人,竟然曾是遇事就哭的懦弱女人?
现在的她就很好,胆子大到敢爬墙——这事他是听清河说起的。
不知死活的她想看看府外百姓是怎么过活的,居然口才过人的说服清河给她垫脚,她踩着他肩膀攀上高墙,一度打算攀过墙,到外头逛一圈再回府。
没防着他这一问的柳公谨蓦地一怔,深思了好一会才答,“这倒说不准,要看情况,可以常理来说,要看她本性如何,怕是会恢复成原来的性情。”
听他一言,赵无眠莫名的心生烦躁。
他需要她想起一切,告诉他江大人留下的秘密为何,却又不希望她变回一个柔弱女子。
是的,现在待在侯府活蹦乱跳的邵小蓉,实际上为罪臣之女江淡雪,至于死掉的“江淡雪”是一名替身。
那时,当线索断在江家,赵无眠真觉这个不受波及、特赦嫁人的江家嫡女身上兴许藏有什么秘密,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使了一招狸猫换太子:在他和江家族老商讨下,送嫁的队伍在城外十里亭停了一刻钟,他们另外安排了一队嫁女的行列入城,暗中将两顶花轿替换,将江淡雪以冲喜小妾邵小蓉的身分由小门迎入侯府。
因是迎妾,又是冲喜,因此凡事简化,来吃酒的仅亲戚好友,而众人都以为他迎进门的是南方商户之女,没人会去查证是否为邵小蓉本人,此事就此揭过,未被识破。
本来江淡雪主仆几人应会发现事情不对,赵无眠也想好了要告知来龙去脉,并以保下江淡雪一命、让她在侯府安然生活为条件,让她说出她所知道的,偏偏江淡雪进门时已经中毒,醒来之后又喊失忆,他只好和郭嬷嬷几人商议好,继续演这场戏,免得被有心人察觉江淡雪被他迎回侯府了。
至于“邵小蓉”是确有其人,也是老太君亲自选定的冲喜人选,但是谁也不晓得病得奄奄一息的新郎官会阻挠下聘一事,让人假扮媒人,有模有样地说成一门亲,对方是年岁相当的九品县丞。
至于江淡雪可观的嫁妆嘛,一大半拨给假的江淡雪带入阮家,作戏要作得真,不能有一丝纰漏,四十八抬教人眼红的嫁妆招摇过市,以示此女为江府小姐无误,给足阮家面子,也让隐身暗处的暗卫不起疑心。
不过私底下还是给正牌千金留了一些,且为了补贴嫁妆上的损失,赵无眠又添了些银两珠宝作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