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的光线下,他看见她浮肿的双眼,她应该哭过了吧?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又因为意识到这可能会惊醒她而立刻抽手。
但她没有醒,甚至连动都没动,她的呼吸规律而平稳,显然睡得很沈。他想,大概是高太医怕她疼得睡不着,所以给她服了一些止痛安眠的药吧。
忖着,他不觉稍稍松了一口气,并放心的伸手轻握住她的手。“语默,别恨我,”知道她什么都听不见,他紧绷的情绪放松了许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能长治久安,以后妳会明白的。”
“我知道妳听不见,但我还是要告诉妳,在我邢天与的心里,从来没有妳以外的女人,妳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除了妳,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所以请妳给我时间,我会补偿妳,一定会。”说着,他弯,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他从来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他对范娇儿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别人耳里或许是甜言蜜语,但只有他知道那全是谎言,没有半句是真。
待了一会儿,邢天与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帮她将被子拉好。
他不能久待,即使想留在这儿陪着她,也必须赶在范娇儿醒来之前返回王府,他又看了她几眼,才起身走了出去。就在他轻轻关上房门的同时,原本沈睡的裴美乐倏地瞪大了眼睛,心脏也跳得厉害。
刚才在床边对她说话的人是邢天与?不会有错,就是他!尽管她不敢睁开眼睛,但她认得他的声音,也许得他身上的味道。
她在他伸手碰她脸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她本以为自己在作梦,还因此心悸了一下,在确定是他以后,她曾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眸。可这样的念头只一秒就消失在她脑海中。
她不知道他为何又模黑回到宫里,甚至进到太医院来夜探她。因为不知道,也因为想知道,她在当下就决定了一件事,装睡。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
在我邢天与的心里,从来没有妳以外的女人,妳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除了妳,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天啊,她听见的真是这样吗?他心里只有她,除了她没爱过别人?虽然这话是对着岑语默说的,但如今她就是岑语默。
他从前喜欢的岑语默是岑语默,但现在喜欢的岑语默是她。
糟糕,她的脑子有点打结了。什么从前、现在的,她现在已经是岑语默,也就是说……天啊,她还是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突然,她想起刚才除了这些令她难以置信又心花怒放的话外,他还说了一些别的。
他说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能长治久安,还说将来会补偿她,说他的妻子永远只有她,这么听起来,他并不爱范娇儿啰?
既然他不爱范娇儿,为何在纳她为妾之后,冷落了岑语默而专宠她呢?他说这一切是为了天下能长治久安,意思是他宠溺范娇儿是为着某种政治目的?
这么看来,这里面隐藏着某种秘密,甚至是一个天大的计划;这件事除了他还有谁知情呢?邢天修肯定知道,那岑语默的哥哥呢?唔,他应该不知情,如果他告诉了岑语浩,就没理由瞒着岑语默。
许寻香曾经说过邢天与纳她们六人为妾,可能是为了惩罚曾是邢天修政敌的父兄,那么他纳范娇儿为妾是为了什么?
之前她以为老天爷让她死后穿越是为了教她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可现在她相信不只是那样。邢天与为了天下牺牲自己、伤害心爱的妻子,不知情的岑语默虽因他的变心而痛苦,但想必他内心所承受的煎熬并不亚于岑语默。
岑语默若死,他恐怕直至长眠之前,都得在无人能懂的沉默中惩罚自己,想到他差点就要一辈子活在深深的懊悔及愧疚之中,她不禁感到心疼。
是老天怜他吧?才让她穿越并进了岑语默的身躯,好教他有着为终极目标前进的动力。
以前她不知道,现在既然明白了,从今以后她会陪着他、支持他。不管他经历什么,她都将与他同在。
※※※※
三日后,裴美乐终于在高太医的允许下离开了太医院,岑语浩亲自来接她,并要带她回娘家小住,可她一心只想回硕亲王府。
自从无意间听到邢天与的真心话后,她几乎每天都是处在兴奋……喔不,根本是亢奋的状态,一直以来,所有的人,包括她,都以为邢天与是个有了新欢忘旧爱的薄情郎,可如今却发现他不是。
他甘愿背上骂名,接受一切误会和指责,就为了个她还不清楚的目的,她想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当然,以他的地位及背景,肯定跟政治月兑不了关系。
岑语浩让人备了顶小轿,将她从太医院抬至宫门处,宫门外,将军府的马车正候着。
“大哥。”她出声,“你能送我回王府吗?”
他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她,“妳嫂嫂已经让人把妳以前的房间整理好了。”
“可是我想回王府。”
“回王府谁照顾妳?”他有些气恼,“邢天与吗?妳没看见那天他是怎么对妳的?”
“哥,他没那么坏,只是……”
“妳还替他说话?我真觉得妳病得脑子坏了。”岑语浩气呼呼地瞪着她,“他如今被范娇儿迷得七晕八素、是非颠倒,怎么连妳也不辨是非?”
“哥,出嫁从夫,不管如何,他还是我夫君,所以我想回王府。”
“回去看他跟范娇妡恩爱?”他越说越有火气,“哥听说了,范娇儿抢着跟妳同宿拾翠苑,还曾经将妳赶出去,妳为什么要受这种屈辱?”
“哥!”
“我告诉妳,我已经写了信给爹,将邢天与如何亏待妳的事逐项报告。”岑语浩续道:“邢天与之前不是要休妳吗?如果爹同意,我就请陛下准了这事。”
“欸?!”她一惊,急着大叫,“不行!千万不行,我……我想继续当王妃!”
“为什么?!”他浓眉一蹙,“妳何必恋栈一个名存实亡的头衔?邢天与已经变心了,如今的他,我已经不认识了。”
裴美乐直视着岑语浩,“如今的我,也是大哥从来不认识的。”
这话一点都不假,她虽是岑语默的样子,但跟岑语默有着不同的思维、不同的性情、不同的习惯、不同的爱情观。
“哥,如果我现在退让了,不是反倒便宜了范娇儿?”她眼底燃着斗志,“我要继续坐在王妃的位置上,让她知道咱们岑家的人不是软柿子。”
这番话教岑语浩为之一震。岑家三代征战沙场,几时在遇敌时退缩过,如今他怎能教他的妹妹不战而降,夹着尾巴逃回娘家呢?
他脸上的怒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激赏及激动,频频点头,“妳说得对,妳是岑家的女儿,该是个天生的斗士及勇者,哥哥不该教妳退让的。”说着,他捧起了她的脸,笑着道:“岑家一直以来都是忠肝义胆,怎能输给范家那种见风转舵之辈?妳既然决定回去,可得好好撑着,嗯?”
“嗯!”裴美乐用力点头,“对了,哥说范家见风转舵是什么意思?”
“妳不知道……喔,我记记妳失忆了。”岑语浩微皱着眉,“没人告诉妳这段往事吗?”
“梨儿跟小贵只说了我的事。”她有些孤疑,“范娇儿的爹不是议政大臣吗?皇上怎会让一个见风转舵的人担任如此要职?”
“一切都是为了平息风波。”他神情一凝,严肃道:“先帝缠病于榻时,宫内便形成两股势力,一方拥载东宫娘娘所生的大皇子,另一方则推崇西宫娘娘所生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先帝驾崩前传口谕钦定二皇子继任大统,当时二皇子在外视察,接获消息后便立刻赶回京城,可大皇子却派人在怀安门埋伏,准备暗杀他以夺帝位。”
“当时的三皇子邢天与早在暗潮汹涌的宫中替二皇子布了局,先帝病危时,他便快马传书通知我跟爹回京护驾,所以当二皇子返来时,是我、爹,还有邢天与带着上万兵马护送进宫的。”
“原来如此,”她消化了一下,又问:“那范娇儿的爹又是什么角色呢?”
“范汉新是只老狐狸。”说起范汉新,岑语浩语带不屑又咬牙切齿,“他一直是大皇子的人马,他拉帮结派,迫害忠良,可却因为懂得借刀杀人、借力使力,始终没人能掌握直接证据将他送入大牢,看大皇子大势已去,他便倒戈投诚,背弃主子,皇上不想再生风波,于是给了他一个议政大臣的职衔好安抚他。”
这么说来,邢天与跟范家本来是敌我关系,那他究竟为什么要纳范娇儿为妾?
“邢天与跟妳成亲后一年,便陆续纳了侍妾,她们都是当初政争时立场暖昧的大臣及文官的女儿,他说要纳范娇儿为妾时,我也以为那只是为了制衡范汉新,没想到他却被范娇儿迷惑了。”岑语浩冷哼,“我还以为他是个脑袋清楚的人,没想到终究为美色所惑。语默,妳可要好好养点儿肉,不论是才情还是样貌,妳都不输范娇儿!”
裴美乐差点要笑出来了。他以为她不受宠是因为太瘦?
“大哥,你别担心,快送我回王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