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比我们儿子的命更重要?他的话自此在时颜脑中徘徊数日,不管怎样都不见消散,真是魔音穿脑,时颜这几天只要偶尔恍神,他的声音就会冒出来,扰乱她的思绪。
“时颜?”裴陆臣的声音忽然飘进她耳中,她才蓦地回过神来。
彼时她虽在办公,实际上却是拿着签字笔发呆,裴陆臣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她一抬眸就见他抱着双臂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时颜捏了捏紧绷的眉心,“不是说下周二才回来吗?”
他没正面回答,边走近边说:“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时颜被盯得有些心虚,作势低头收拾文件,随口丢出一句,“你提前回来怎么没告诉我?”
裴陆臣在办公桌前站定,倾身向她,长臂一伸,转瞬就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看着她的脸,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又回到时颜身体里,令她反射性地偏了偏头,“干嘛这样看着我?”
裴陆臣眼睛一瞇,嘴角一勾,“想妳了啊。”
甜言蜜语终于逗得她笑了,见这女人眉心的纠结消失无踪,裴陆臣学她咬唇别扭一笑,“对了,妳怎么换了一个保姆?小丽呢?”
“手脚不干净,被我辞了。”说这话时,时颜正瞥见相框镜面上倒映的她,自己都禁不住要鄙夷自己,这个女人还真是撒谎撒得面不改色。
时颜转移视线,找些别的东西来看,偏头就见窗外一片无星无月的天,原来不知不觉早已夜深。
裴陆臣一路舟车劳顿,没等时颜忙完就先回了房,等时颜整理好文件,窗外竟已飘起了小雨,尽管是在室内,她都觉得冷。
时颜去婴儿房看了看,孩子早已酣眠,睡得很香,而属于她的则仍是一个不眠夜,她就这样脑袋昏昏沉沉地趴在婴儿床边,阖上了眼。
再醒来时已是隔日,她不知何时已回到主卧室,有人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但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另一边床榻,却是空的。
一拉开窗帘,空中立即浮上一层寂寥的阳光。
时颜一整天放假在家,但到了中午裴陆臣仍不见人影,也没有打个电话回来,这情况还是头一次,然而时颜主动拨过去,那端的裴陆臣却丝毫没有异样,声音也十分欢快,“怎么了?半天不见就想我了?”
时颜一手抱着儿子看电视,一手执着无线电话,新请的保姆小丹正在厨房忙着,加上电话那端的裴陆臣,这样和乐融融的景象令时颜有种一切都已回暖的错觉。
时颜心口流淌着暖意,嘴上就不禁回了句,“是啊,想死你了。”
果不其然,她一扫阴霾的语调听得裴陆臣许久没出声,他的诧异就这样透过沉默传递过来,时颜正要开口,怀里的小魔怪却突然不老实起来,小手挥、小脚蹬的,时颜手里的电话都被他甩掉了。
捡起来后,时颜也只顾得上说一句:“等你晚上回来再聊吧,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裴陆臣就这样被挂了电话,以至于挂电话后他的脸色依旧僵硬。
对面的池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切牛排。
此情此景令裴陆臣脸色又垮了下来,这种迂回的处事方式适合对面这男人,却不适合他这种玩票性质的商人。
若不是被这通电话影响,他或许还能多撑一会,但此时裴陆臣已经对餐桌上沉默的对决失了兴致,“你不会真以为我请你吃饭是为了叙旧吧?”
池城丝毫不抬眼,只将眉一挑,似是示意他继续说。
被压制的感觉并不好,裴陆臣的声音不觉又阴晦几分,“我查到你是KingsCity的所有者。”
池城手中刀叉一顿,又很快恢复动作。
裴陆臣忍住翻桌的冲动,一字一顿缓慢克制地说:“无论是私事还是公事,都请你别再来骚扰我的女人。”
对面的男人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只见池城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擦嘴角,懒懒看着裴陆臣,慢条斯理地说:“我承认,刚才听你们打情骂俏感觉是有点糟,不过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她是那种可以把自己伪装得很好的女人,她对你甜言蜜语不一定是真的。”
裴陆臣愣了半秒,霍地失笑,纤尘不染的落地窗、严寒的天,裴陆臣挂着笑容的脸也是一派清冷,“我怎么和女人相处也和你有关?你未免管得太多了。”
池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扫了裴陆臣放在桌边的手机一眼。
他与她在大学时代也曾对情侣手机这种玩意乐此不疲,想到此不禁轻笑,而后正色说:“我不介意管得再多一点,你家人应该还不知道你正和什么样的女人交往,需不需要我找人去透露点风声?”
裴陆臣脸色倏变,池城却蓦地笑开,“抱歉,在你调查我的时候,我也找人查了你。”
见裴陆臣面色冷硬,餐刀捏得死紧,池城心情顿好,“其实我这也不算是调查,毕竟裴家在台中这么出名,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你们家接受不了时颜的。”
众多思绪堵塞在裴陆臣心口,越是难以抒解,越是要摆出一副闲适慵懒的模样,“这些我都能摆平,你恐怕多虑了。”
池城不为所动,只淡淡地看着裴陆臣,“你应该很清楚时颜的个性,她是那种不懂得委曲求全的人,而且对她来说,男人永远没有亲人重要。
我也不瞒你,她确实拒绝了我试管婴儿的提议,但我儿子的病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总有一天她会答应,你们家如果真能接受一个和前夫生了两个孩子、至今还牵扯不清的女人,那我佩服你们的肚量,但时颜呢,她会开心吗?”
她不开心……这是裴陆臣无法辩驳的事实。
“你替我儿子做了很多,但我那两刀也不是白挨的,这笔帐是怎么算也算不清了,接受一个女人用这种方式偿还,你也开心不到哪里去吧。”
池城的声音虽浅淡,但字字都如刀锋,裴陆臣面前摆着五分熟的牛排,一刀下去即刻见血,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裴陆臣无法从对面这男人脸上窥出任何情绪,这种不确定感让他几乎无法喘息,更别提开口反驳,无话可说的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池城忽地扬手示意服务生来结账。
见池城付完帐起身要走,裴陆臣这才蓦地回神,叫住他,“起码我不会伤害她。”
这回池城看着他,几乎是同情,“她不爱你,你当然伤不到她。”
池城走了,留下这句话和一个轻蔑的表情,而裴陆臣一人坐在长沙发中,溃不成军。
◎◎◎
时颜下午带小魔怪去超市采购。
年关将近又是周末,冬日的超市里照样热闹非常、人头攒动,时颜推着儿子的学步车,连前进都很困难,她想抱起儿子走,无奈小家伙不肯,折腾到最后,小魔怪仍旧坐在学步车里到处乱蹿,时颜和小丹两人合力才勉强看牢他。
不知不觉到了玩具区,这里孩子很多,也不乏像时颜一样拿调皮鬼没办法的家长,时颜索性赖在这一区不走,让小丹一个人去采购。
小魔怪跟同龄的孩子在一起更开心,时颜只能由着他去,恰逢电话打进来,时颜干脆在一群孩子之中席地而坐,一手抓着学步车,另一只手模出手机。
是财务部主任打来的,说报表已经做好了,问时颜是要现在传给她,或等周一回公司再给她。
时裕这半年被打压得很惨,KingsCity处处与她作对,偏偏神龙见首不见尾,时颜完全能够预见报表有多惨不忍睹,她不希望好端端的周末被破坏,“周一再说吧。”随即挂了电话。
才一下子,时颜回头见学步车还在原地,孩子却没了踪影,她浑身一紧,倏地站起。
当妈的把孩子弄丢了,光想想都觉得荒谬,但现在这状况,孩子明显是被人抱走的,而周围这一片区域虽不大却挤满了人,时颜的心一下就慌了。
无头苍蝇般找得毫无头绪时,手机又响了,时颜哪有精神接听,任由电话在口袋里响,脚步慌乱地往前赶,目光一直搜寻着四周。
就在这时,时颜忽然肩头一沉,一只手自后按住了她,时颜被迫回头,下一秒就定格住,她眼前正是抱着孩子的池城。
时颜反应过来后立即伸手要抱回儿子,池城却不给,只说:“我刚才看妳忙着打电话,就暂时把儿子抱走了。”
时颜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你跟踪我?”
“我在那一区买玩具,碰巧看见了妳而已。”
她根本没听他解释,“你还一声不吭就把孩子抱走,变态!”
此情此景非常滑稽,当妈的在这里气急败坏,儿子却依偎在池城怀里,甜甜地咂着嘴。
“第一,我一直在那一区的玩具货架那里,离妳不到十公尺,是妳没看见我;第二,我看妳一直往外走,跟在妳后面叫妳,妳也不听,打电话给妳也不接,这哪能算是一声不吭?”
时颜狐疑地模出手机查看,他的号码她早已删除,他的解释她自动忽略,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一串数字她也自动忽略,依旧是那句,“儿子还我!”
他却只是把他的推车给了她,“儿子自己挑的火车玩具。”三大盒玩具堆满了整个车篮。
两人之间隔着充满童趣的玩具,但时颜的身上找不到一点欢快的情绪,一点也没有,这样针锋相对、互相折磨让她疲于应付,“为什么还要缠着我?”
池城没有回应。
“你到底想怎样?”他还是沉默
“为了儿子?”他不回答,但并不妨碍时颜顺着自己想的继续说下去,“如果儿子一岁半还没有配对成功的捐献者,我答应用试管婴儿的方法,池先生,这样你满意了吗?”
池城的瞳孔蓦地紧缩,最终定格在她乞求的表情上。
这个表情他这生只见过两次,之前那次,她用这样的表情对他说的那句,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池城永生难忘。
时颜趁他恍神的片刻接过儿子,儿子在她怀里嘟囔着像是不满,时颜充耳不闻,只顾打电话给小丹,让她在出口等自己。
就这样草草结束了采购,时颜安置好儿子之后,下车帮小丹把大包小包放进后车厢。
时颜只想尽快离开,手脚分外利落,盖上后车箱后就小跑回驾驶座,但刚转头就被人拦下。
又是池城,像一堵墙堵住她的前路,时颜瞠目结舌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他却只是静默回视。
谁能料到他们会走到如今这般相看两生厌的地步?种种思绪掺杂在一块,时颜不得不抚额,“我刚才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你怎么……”
池城冷言打断她,“妳刚才问我为什么要缠着妳,我现在告诉妳答案,因为……”他似乎敛了敛呼吸,盯着她的眼睛,“我看不惯妳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也能过得这么好。”
停车场光线昏暗,即使直视彼此,时颜也看不清他眼中汹涌的光芒,待他突然向她伸出手,时颜才警觉地后退一步。
她明明已经退到安全距离,他却突然伸手拽住她,时颜被他一扯,拦腰撞在后车厢上,正要吃痛低呼,他的脸迅速地笼罩而下,带着恨、带着狠,瞬间攫住她的唇。
被他吻住的瞬间,时颜脑中倏地放空,直到口腔被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温软侵入,她才惊醒,下一秒时颜毫不犹豫地收紧牙关,死死咬住他进犯的舌尖,直到血腥味溢满口腔,他才闷哼一声,吃痛地退开。
时颜扬手就是一巴掌,却在中途被他架住了手腕,男人虽面色和煦但手如铁钳,禁锢得她动弹不得。
她愤怒、他淡然,彼此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他开口,“时颜,我不是不会玩手段,只是过去我不屑。”
他说得模棱两可、意味不明,时颜而后才反应过来,不禁嗤笑,这个吻就是他所谓虏获一个女人的手段?
“池先生,我建议你去看看精神科医生。”她其实更想说,你这个神经病!
他分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却不气恼,反倒和煦一笑,甚至放开了她,任由她上车绝尘而去。
直到目送她的车尾灯消失在转角处,池城才重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的照相功能还开着,此时仍定格在屏幕上的那张照片,正是他趁她失神时拍下的那一记热吻。
池城调出裴陆臣的号码,发送简讯,待屏幕显示发送成功,他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
◎◎◎
时颜回到家,安顿好小魔怪之后直接跑进浴室。
她一遍遍刷牙,却彷佛怎么也洗不掉属于他的味道,直到刷得口腔发麻,她颓丧地丢了漱口杯,看着镜中无措的自己,“妳怎么这么不争气?”
镜中的她自然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她只能沿着冰冷的瓷砖墙坐到地上,内心一遍遍数落自己。
直到小丹见状不对,在浴室外面直敲门,时颜才勉强整理好情绪去开门。
不知是什么在心里作祟,时颜傍晚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菜肴等裴陆臣回来,但她从六点等到八点,裴陆臣却迟迟不归,时颜一般不会打扰他的工作,但这一晚实在等得急了,拨了通电话去催。
八点而已,裴陆臣却似乎已经喝了不少,话也说得七零八落,“我有应酬,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时颜面对这一整桌菜肴哭笑不得,失望在所难免,但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说:“应酬结束了,你别自己开车,让司机送你回来。”
裴陆臣忽然一顿,时颜以为他没听清楚,正要复述,他却蓦然笑开,笑声十分放肆,根本就是一个发酒疯的醉鬼。
时颜心里莫名烦闷,那端的裴陆臣倒是自己恢复了冷静,慢慢地说:“遵命。”话音一落,裴陆臣就挂了电话,时颜硬是听了许久的忙音才反应过来,有些失神地挂断电话。
小丹见她呆坐在餐桌前半天不动,小心翼翼问:“这菜还要不要热?”
时颜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蹿起的无名火是为了什么,“倒掉。”说完便起身离去。
这火起得快,灭得也快,时颜正快步往婴儿房走去,到了半路又停下,改口说:“放冰箱里吧。”
小魔怪早已吃饱喝足,睡得很甜,时颜没在婴儿房待太久,之后她就进了书房,一直没出来。
她习惯在思绪混乱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高密度的工作能够让她无暇去想其他事,这招屡试不爽,一如此刻。
母校的教学大楼改建工程停滞了几年,终于在今年年末有了确切的消息,时裕在台中被打压得不成样子,毫无还手之力,时颜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回台北拿下这笔大案子。
工作上永远没有她摆不平的事,时颜正自我安慰着,转念脑中就冒出那一直困扰她的难题,小魔怪的病。
这次连工作都救不了她,书房这个避难所也失去了功用,时颜垂着脑袋踱步出来,就见小丹正抱着小魔怪看电视。
儿子的睡眠习惯一直很诡异,这个时段正是他醒来看电视的时间,时颜刚接过儿子,正准备陪着看这些没营养的电视剧,门铃声突然响起。
小丹去应门,迟迟没有回来,时颜只好抱着儿子过去,快到玄关时,听见小丹有些不耐地对门外人说:“我都说几遍了,这家姓时,你肯定弄错地址了。”
时颜的视线越过小丹的背影,只见门外人穿着印有快递公司标志的制服,脚边还放着几个纸箱,是装玩具的纸箱,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火车头,这令时颜警觉起来,“怎么回事?”
快递人员见女主人露面,赶紧把箱子往玄关里搬,“住址是这里没错,麻烦池太太签收。”时颜顿时面色一僵。
对方这么晚还来送快递,时颜不好为难他只好签收,只是看见快递单上收件人一栏池太太三个字,她拿笔的手不觉有些僵硬,那力透纸背的字迹,时颜原以为自己已经遗忘。
快递员刚走,时颜转头就让小丹把纸箱丢掉。
小魔怪大概是心里想着电视剧,在时颜怀里也不安分,一直朝客厅方向伸着小手臂,时颜自动将他的行为想成是为了电视放弃老爸,这才稍微开心一点,急忙抱他回客厅。
小丹在身后嘟囔着,“丢掉满可惜的……”时颜装作没听见。
时颜坐回沙发上看电视,儿子看得津津有味,乌黑的眼睛盯着屏幕眨都不眨,嘴上又开始哼哼唧唧,时颜心思不在这里,什么也没听进去,还是随后回来的小丹提醒她手机在震动。
她收到一条简讯,很简短,玩具送到了?
时颜删除了简讯,封锁了这个号码,玩具就这样一直放在玄关,直到第二日一早裴陆臣回来。
◎◎◎
清晨,冬日里的第一丝曙光还藏在厚重的云雾中,裴陆臣的神思也和这清晨的雾气一样飘忽不定。
他踏进玄关第一件事就是在穿衣镜里检查自己,一张宿醉的脸。
他捏着眉头弯身换鞋,眼一低就看见那几个纸箱,当然还有纸箱上贴着的快递单,只一眼就令裴陆臣跌入深渊,无底的、看不见一丝希望的深渊。
裴陆臣依旧在婴儿房里找到时颜,她也一如往常趴睡在婴儿床旁,就只草草披了一条薄被,这女人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他要如何才能狠下心离开她?
他抱她回主卧室睡,还没把她放到床上她就醒了,就这么睁开眼睛,睡眼蒙眬地盯着他。
他身上除了残存的酒气,就只剩沐浴乳的香味,他回家之前洗了澡……想到这里,时颜不由一怔,随后才搓搓鼻子掩饰过去,“回来啦?”
但她眼神的闪烁没逃过裴陆臣的眼睛,“时颜。”
“嗯?”她的声音悬在空中,听来一点也不真切。
裴陆臣的挣扎写在脸上,他虽已把她放到床上,却没有改变姿势,一直这样双手撑在她脑袋两旁,悬空罩在她身上,凝视着她。
被他这样盯着的时颜,脸有些僵,“怎么了?”
他终于动了,俯作势要吻她,时颜下意识要偏过头去,却在下一瞬间逼自己定住脖颈的角度,只是闭上眼等待他的唇。
如期的吻并没有落下来,男人唇上的热气悬在一公分外,明明很近,却让人觉得无限遥远。
时颜没来得及睁眼,耳畔响起彷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我昨晚和别的女人睡了。”
裴陆臣手臂一撑,转眼就侧身倚在床头架上,重复说:“我昨晚和别的女人睡了。”这次他的声音真实得多,真实到好像成了有形的利器,一字字割在时颜耳膜上。
两人沉默了许久,时颜才开了口。
“哦。”简简单单一个字是她的答案。
裴陆臣顿时陷入慌乱,近乎是反射性地抬臂遮住眼,下一秒,他手臂上那一小片皮肤感受到了湿意。
裴陆臣像是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很浅,他就这样保持着抬起手臂的姿势侧躺下去,背对她,音色有些闷滞,“妳从来不在乎对不对?”
时颜脑子有些发愣,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嘴巴有自己的意识似的,不受大脑控制,“我原谅你。”
裴陆臣蓦然笑开,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那样讽刺、那样直指人心,“我没有守住自己的身体,我违背了对妳的承诺,妳为什么可以轻易原谅?为什么不恨我?”
她没有回答,答案却已如此明显。
僵持像是持续了一个世纪,裴陆臣放下手臂,坐起来改而直视她时,容颜似乎已经苍老,“时颜妳告诉我,进入一个女人的心有多难?”
她咬紧牙,下颚越发小巧紧绷,那样楚楚动人,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特殊的能力,能让人欲罢不能。
裴陆臣屈指点着她的心口,面上竟还有笑意,只是这笑意太艰涩,“为什么我在妳这里永远找不到属于我的位置?”
室外寒风卷残叶,室内,她沉默良久后低下了头,“对不起。”
裴陆臣一怔,他看着她的发顶发了会呆,想要伸手触模她柔软的发丝,实际上却只是快速地起身、穿衣。
“既然如此……”裴陆臣的表情没有半点起伏,“分手吧。”
裴陆臣离去,再无半分留恋。
直到关门声响起,时颜才再度抬头,她看着紧闭的门扉,脑中、心中徒留一片空蒙,一如这白色的床单,不喜不怒、无痴无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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