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曾经的奢望变成现实,裴陆臣一时之间如坠云雾,只觉得一切并不真实。
能救小魔怪的人如今再也找不到下落,时颜一带儿子输完血,就来裴陆臣的病房报到。
药效过了之后,裴陆臣就醒了,几天后转去普通病房,精神渐渐恢复。
小魔怪大概早已熟悉了医院的味道,在时颜怀里手舞足蹈的,差点打翻放在床尾的水果篮。
“这小家伙长牙齿了没?该不会还没长牙齿就想吃苹果了吧?”裴陆臣也只是玩笑地说说,没想到小魔怪却像听懂了一样,鼻子一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闹不止,怎么哄都没用,苹果塞在他手里也被无情丢开,裴陆臣彻底投降。
好不容易安静了,边疆也好不容易从小儿科过来带小魔怪去室外散步,病房里才得以清静。
疏于打理,裴陆臣模了模冒出胡渣的下巴,眉眼挑向一旁的椅子,示意时颜,“坐。”
这女人面对他就像算盘珠子,不拨不动,等她坐到了床畔,依旧是裴陆臣开口,“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只见这女人深呼吸一口,这才抬眼迎视他,“裴陆臣,你赢了,如你所愿,我把自己赔给你。”
裴陆臣一愣,他该笑该怒?怔了许久,他仍摆不出适合的表情,“我不喜欢这语气,换一句。”
时颜一顿,歪头想了想,真的换了一句,“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真的……”
“算了,别说了。”裴陆臣眉头一皱,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她这些话害的,他慢慢地斜撑起身体,手肘支在病床上,拉近距离看这女人,“从妳嘴里还真听不到半句好话,来,用行动证明一下……”
说着他抬手压低时颜的后颈,眼看就要吻上来,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牵扯到头上的伤口,还没碰到她的唇就已痛得无力,转眼跌回病床上。
“你还好吗?”
时颜站了起来,面色关切,只换来他闷声的一句,“不好。”
“那我去叫医生过来。”
时颜说着就要离开,裴陆臣赶紧唤住她,“等等,我有个问题要问。”
趁她顿住脚步,也趁自己还有勇气时,裴陆臣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就已月兑口而出,“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
时颜这时还来不及回头,只用背影对着他,只是从这简单的背影和她站立的姿态里,裴陆臣也能读出她的心,没办法,他太了解这女人。
果然在她沉默片刻后,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不喜欢?”
就是因为喜欢,才怕一切不过只是幻影,才担心很快就会失去,喜欢与担忧成正比,他哪能够安然面对?
裴陆臣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嘴角一扯勾出一笑,即使她看不见,“来,让我亲亲嘴巴,我就更喜欢了。”
时颜眼一闭,咬牙沉默,她没回答,蓦地推门进来的边缘替她回答,“不要脸。”
被破坏了兴致的裴陆臣顿时摆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对刚进门的边缘视而不见,只顾看着时颜作委屈状。
时颜只觉即使背对着也能觉察到他炙热的目光,垂眼忖度片刻,她还是转回身去,捧起裴陆臣的脸。
裴陆臣彻底呆滞,那一刻,他几乎感觉到心脏因跳得太快而抽痛起来。
时颜却只是吻在他额头的纱布上,不重不轻、不徐不缓,一吻离开,正要直起身时,被裴陆臣拉住。
不远处,边缘看懂了裴陆臣的目光,愣了一下便返身出去,关上房门后倚靠在门板上,忽然苦涩一笑。
时颜也看懂了他的目光,却只能说:“我现在还只能做到这样,抱歉。”
他灼热的眼神慢慢变了,紧抓住她手臂的手也慢慢松开,转而替她将一缕鬓发拨到耳后。
“没事、没事。”裴陆臣安慰她,更安慰自己,“这已经算很大的进步了。”
一转念,他却又恢复了一贯的痞气,挑眉看着她,故意拖慢语速说:“为了让妳尽快适应,要不然……搬到我家去吧。”
本来猜她不会答应,所以见她点头时,裴陆臣再一次不争气地愣住。
时颜离开时,与走廊上的边缘打了声招呼,两个女人匆匆一面都没说话,待时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边缘才再度进了病房。
裴陆臣本就在等她,一见面就问:“查得怎么样了?”
“池城确实受伤了,几乎没了半条命,还在住院,命是捡回来了,伤好以后大概会回来找时颜。”边缘语调始终保持一致,毫无波澜起伏,是公式化的刻板。
裴陆臣手里是时颜离开前帮他削好的苹果,没了果皮,氧化速度快得惊人,就像机会一样,不趁现在抓住就会失效、腐烂直至消失。
他其实早有定夺,但那一丝歉疚却仍在心里作祟,“边缘,我这样瞒着她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一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裴陆臣像被她一语点醒,随后失笑,却是苦笑,“没错,这是我用命换来的机会,我怎么舍得让它溜走?”
“是啊。”
裴陆臣从自我催眠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边缘的异样,“妳怎么了?妳……”裴陆臣盯着她的脸,有些不可思议,“哭了?”
边缘却是再正常不过的面无表情,“你眼花了。”顿一顿,越发正色说:“我刚开始以为他见死不救才……算了,我只帮你说一次谎,下不为例。”
边缘抬手,朋友间的老规矩,击掌为盟,裴陆臣随后抬手。
“啪”的一声脆响,击碎彼此的各怀鬼胎。
◎◎◎
裴陆臣出院之前,时颜就已经搬进了他的公寓,东西齐全,最令时颜诧异的是,裴陆臣连宝宝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是不感动,但总觉得除了感动还少了些什么。
时颜明白缺少的那部分是什么,但她不想点破,不想再破坏这得之不易的安宁,她该想想开心的事,比如她连请搬家公司的钱都省了,又比如原先的公寓可以在房屋中介那里等着出租,待价而沽。
房屋地段好、格局佳,很快就有人看中,时颜回原先的公寓和对方签合约。
当天也是裴陆臣出院的日子,她本想在签完合约后顺便去接裴陆臣出院,但房客见了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时小姐,终于找到妳了,池先生他……”
时颜当下明白是怎么回事,没等对方说完就甩手轰他出门。
对方却硬抵着门板,争取这最后一丝门缝急忙说:“请妳务必去见池先生一趟,他现在还在……”
时颜冷言打断他,“要见也应该是他来见我,不,是见裴陆臣,他该向裴陆臣道歉!”报完裴陆臣的住址,她猛地关上门。
等那房客离去她才能出门,时颜到医院时比预定晚了一个多小时。
她最近三天两头跑医院,不是为了儿子,就是要探望裴陆臣,连公司都很少去,对医院比自家公司还熟悉,驾轻就熟地走到了病房,裴陆臣已经打包好行李等她,送上还挂着露珠的香槟玫瑰,“我托护士小姐买的,喜欢吗?”
“你今天出院,应该是我送你礼物才对。”
裴陆臣但笑不语,上下打量一下时颜,淡妆就已光彩照人,她其实不太需要精致的修饰,甚至不需要展露笑意,她只需要面对他,然后俘虏他。
她的头发不知不觉已及肩,垂顺而柔直,裴陆臣伸手拨了拨她头发,看着她,“妳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时颜开车,裴陆臣坐副驾驶座,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刻不离,知道她被自己盯着难免尴尬,于是似是而非地找些话题,“小魔怪呢?”
时颜开车,没有转头看他却一语道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裴陆臣耸耸肩,缄口不语,不再自讨没趣,是他拜托边疆照顾宝宝半天,好让这女人抽空陪自己出院。
池城也是在这一天出院,强行出院,医护人员阻止却没成功。
护士只知道他接了一通电话后就要离开,没人知道他强行出院的真正原因,毕竟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人并不多见。
池城按照电话那端报的住址找上门去,有什么比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生命垂危时,与另一个男人逍遥快活更伤人?
因为伤势还未复原,还没坐上出租车,他月复部伤口就撕扯一般的痛,那种痛法比在他痛觉神经上硬生生撕开一道裂缝更煎熬。
在快速行驶的出租车上,池城已设想了许多可能,每一种带来的痛都比身体上的伤更甚,而当池城真的亲眼目睹那一幕时,他却突然发现不痛了。
真的不痛了,因为所有感觉都在那一刻离他而去,留在出租车内的只剩一具空壳。
其实他看见的那一幕很简单也很温馨,不过就是公寓外的停车格内,一辆休旅车下来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女人手里有花、脸上有笑。
“进了这栋公寓,妳就是我的人了,考虑好了没有?”
“拜托,我早就住进来了。”
“这么说……妳的意思是妳答应做我的人了?”
时颜没有回应。
“那好,老规矩,为了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亲亲嘴巴。”
“先生、先生!”司机的催促声盖过那对男女的对话,让池城蓦地抽回神来。
原本已麻木的肢体突然又泛起疼痛,令他不禁模向自己的月复部。
明明没有在流血,但为什么会那么痛?那么痛、那么撕心裂肺,以至于他开口对司机说话时分外吃力,幸好他只需要说两个字,“走吧。”
出租车掉头离去,从这对男女身侧,毫不迟疑、毫无留恋地绝尘而去。
◎◎◎
池城在时颜的世界里消失得很彻底。
时颜没联络过他,更不会去找他,她有太多太多事要忙,没有精力去顾及那些有的没的,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想起过他,这是进步,时颜这样对自己说。
时裕要发展,各层关系都得打通,时颜为此特地成立了公关部门,花在这上面的资金累积起来不是个小数目,除了工作,其余时间她都一心花在孩子身上。
小魔怪开始学说话、学走路,发育有些迟缓,他第一声叫时颜妈妈就是在医院输血时,当时裴陆臣在旁陪着,闻言兴冲冲地蹲在小魔怪面前,“宝宝,叫爸爸。”
孩子对此忽略,又叫了声妈妈,声音软软的,虽然听起来十分不标准,却如拉长的糖丝,甜蜜地腻在时颜耳中。
“来,叫爸爸,爸、爸。”裴陆臣不甘心,皮笑肉不笑地杵在孩子面前,循循善诱,时颜只好搂过儿子,免得他被裴陆臣继续骚扰。
席晟提前修完所有课程,毕业后归国第一份工作在奔驰,席晟扬言要送外甥一辆等比例缩小的模型车,至今没有兑现。
两个男人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车,时颜听得都腻了,他们仍旧乐此不疲,席晟叫了句姐夫而已,裴陆臣就把不久前运到台中那辆车的钥匙给了他。
这一幕被刚从婴儿房里出来的时颜撞了个正着,她上前对着席晟后脑杓就是一掌,痛得席晟立刻回过头来,“干嘛?”
时颜二话不说,拽下席晟手指上套着的钥匙圈,径直丢还给裴陆臣。
“我只是借来开几天而已。”席晟狡辩。
“做饭去。”时颜对着厨房方向呶呶嘴,“你再这么不乖,信不信我下次不让你来我家吃饭?”
席晟实在受不了她像训孩子似的训自己,“叫小丽做不就行了?”
“小丽是请来照顾我儿子的,不是帮你们两个大男人做饭的。”
席晟的委屈写在脸上,一旁的裴陆臣朝他使了个眼色,时颜没读懂,不明白这两个男人靠眼神串通了什么,总之席晟乖乖进了厨房。
席晟前脚刚进厨房,时颜就扭身要回婴儿房。
裴陆臣手一抬,立刻拉她坐下,“妳就不能陪陪我?搞得我都不想当妳男友,当妳的儿子还比较好。”说着双臂一合,将时颜困在怀里。
“你知道我很忙。”时颜蜷缩在他的臂弯中,背脊贴着他的胸膛,“等哄小魔怪睡了,我还得出去应酬。”
小魔怪作息时间不太规律,时颜日夜颠倒的日子过惯了,正想着应酬回来还得喂儿子吃一顿,耳边响起裴陆臣两声叹息,“不是有小丽吗?那女孩还挺能干的,妳就别操心了。”
裴陆臣瞥了时钟一眼,还不到五点,又是周末,“每天我起妳睡、我睡妳起,今天我好不容易休假,这才逮到妳。”
他的手臂环在时颜腰上紧了紧,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贴着她的耳翼继续说:“从实招来,妳是不是在躲我?”
他玩笑似的一句,时颜却不得不当真,有谁相信同居这么久,他还没上过她的床?
“骨髓库那边有消息了没?”
裴陆臣愣了一下,忽而又笑,“妳转移话题的技巧真差。”
时颜不回答,回头看他,作出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
裴陆臣仔仔细细看她,距离很近,她的瞳孔里映射着他的脸,视线往下来到她的唇上,裴陆臣瞇了瞇眼,“再看,再看我亲妳了喔。”
她只眨眨眼睛,仍盯着他不放,这举动看起来难免有些幼稚,无奈裴陆臣就吃她这一套,头一低就要吻下来。
“盘子放在哪里?”耳畔蓦地响起席晟的声音。
裴陆臣不得不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她自始至终都是睁着眼睛的,甚至裴陆臣顺着她的目光一回头,就看见窗外阴沉的天,以及被风吹落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又一个秋去冬来。
她依旧那么不专心,无法投入到他的热情里去。
“在橱柜上面第二……”裴陆臣说到一半改了主意,起身后说:“算了,我来帮你拿。”
裴陆臣索性窝在厨房做了两道菜才出来,两手都端着盘子,还没放下就看见换了一身套装的时颜从房里出来。
“要走了?”
“嗯。”时颜只应了一句就要往玄关去,却在中途想到了什么,脚下一顿,把大衣挂到一旁折返回来,踮起脚,一手箍住裴陆臣的后颈,吻了吻他的唇,“走了,掰掰。”
她身上有浅浅的香水味,是他送她的,这一吻是要安抚他?裴陆臣心里暖暖的,认为自己已被顺利安抚。
“我送妳去。”
“不用,帮我看着席晟,别让他把我儿子玩死。”
她这话说得很重,后头的席晟立即高声反驳,“拜托,我很久没把小魔怪弄哭了。”况且有小丽看着,席晟也无法靠近宝宝。
裴陆臣伸臂拿下衣架上的围巾,帮她围上,“掰掰。”
外头是冷冽的天气,大风吹来夹杂淅淅沥沥的雨,而温暖的室内,两个男人面对面吃晚饭。
裴陆臣的手艺可以用两个字概括,难吃。
席晟看在再度到手的车钥匙份上,吃得干干净净。
席晟有个坏习惯,一旦陷入思考,嘴边有什么咬什么,此刻亦是如此,咬着筷子不放,思来想去,只顾盯着裴陆臣看。
这对姐弟有些表情十分相似,裴陆臣早就模透了,放下筷子,丢过来一个字,“说。”
他这么豪迈,反倒衬得自己有点小人,席晟也索性直说:“你不觉得自己养了两只白眼狼吗?我是说我和我姐。”
裴陆臣笑呵呵的,一派无害的表情,“没关系,我狩猎技术不赖,迟早可以抓到你们。”
而此时,正开着车的时颜莫名打了个喷嚏,她吸吸鼻子不当一回事,继续专心开车。
一到下班时间路况就不好,时常塞车,车里的空调让车窗玻璃上一片雾蒙蒙,密闭空间内,唯一的动静就是雨刷单调而规律无比的声音,一如她如今的生活,周而复始、不死不活。
时颜特地提前出门,没想到她按时抵达饭店,却被对方放了鸽子,看着表算时间,约定时间刚过十五分钟,她立刻吩咐助手打电话过去催。
“高秘书,林经理什么时候过来?时总已经恭候多时了。”
助手很快挂了电话,向时颜报告,“说是在跟别的设计公司吃饭,不过来了。”
时颜没料到会这样,不禁一愣,商业讲究的是信用,姓林的这样不但影响声誉,连通知都不通知一声就取消约会,是想和时裕撕破脸吗?
面对助手,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处变不惊,“有没有说是和哪家公司?”
“KingsCity。”时裕近来在行内锋头正盛,助手的语气不免带着些许鄙夷,“大概是刚来台中发展的外商公司,名号不是很响亮,反正我是听都没听过……他们这么做,不是明目张胆地抢生意吗?”
KingsCity……时颜默默品评这家公司的名字,跟自家儿子英文名字同名,这让时颜对这家公司莫名生出一丝亲切感,但这家公司接下来的行径实在配不上时颜那点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