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龄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千颜跟着本太子,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世子这么说来,倒好像是本太子委屈了她似的。千颜,现在世子向本太子要妳,妳愿意去吗?”
他虽然语调听来轻缓,但方千颜岂能看不懂他眼神中的凌厉,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心里寒意森森,忙笑道:“两位说着国家大事呢,为什么非要拿我这个宫女寻开心?”
“以一人换十六郡,方姑娘没有把我这句话转告太子殿下?”唐子翼却又逼上一句。
唐世龄托着腮,歪着头看着方千颜,“哦?妳一人可以换十六郡?这么好的事儿,千颜,妳怎么不早点告诉本太子?”
方千颜被夹在中间,猜不透唐世龄最后的用意,只得一直陪着笑,“奴婢想是世子和奴婢开的玩笑而已……”
“是啊,要换做本太子也不信,随随便便一个宫女,竟然能换十六郡?难道你是昭君飞燕转世?”唐世龄慢条斯理地说,“世子这个条件要本太子听来,也一定觉得是戏言。”
“绝无戏言!”唐子翼斩钉截铁道。
“当真?”唐世龄双眸发亮,“那你可愿意和我立下字据?”
见他犹豫了一下,唐世龄笑道:“看,我就知道堂哥是开玩笑的,千颜虽美,但世间美女千千万万,怎么能敌得过半壁江山重要?有哪个傻瓜会愿意用江山换美人的?”
唐子翼看向方千颜,却见她眉宇中带着轻愁婉转,秋波如水,唇若花瓣,面似春花,举手投足间都是千娇百媚,美得醉人心魄。他一时情动,心中想着,先将美人带走,日后的事日后再说,怎么可能如此就和摄政王对阵?反正日后也有得是机会反悔。
于是他说道:“好!请殿下赐我纸笔,我愿立下字据!”
唐世龄一笑,“世子真是好霸气!其实也无须纸笔,你我可以击掌为盟。”他伸出右手立在桌上。
唐子翼见连字据都免了,顿时眉开眼笑,伸出手去,吶的一声,两人双手在空中相击。
唐世龄却紧握住他的手掌不放,歪着头看向方千颜问:“那日世子是用哪只手解了妳的腰带?是这一只吗?”
屋中两人一怔,都不知道该怎样接他这句话,突然间,唐世龄的左手袖口一抖,掉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唐子翼惊觉不妙,正要抽手,他却出手如电,横扫一削,霎时血光四溅,断手飞出,唐子翼被瞬间袭来的剧痛击得刚要张口痛呼,却被唐世龄一把捏住了喉咙。
瞥见唐世龄的眼眸泛着灰色的寒光,在他的瞳孔中,唐子翼看到了自己苍白惊恐的脸。
“这世上肯为女子弃江山的人,有,但不是你,你怎样欺负千颜的,本太子会十倍替她讨回来!”他的右手模向腰间,陡然抽出一条细如银线的长丝,圈住唐子翼的脖颈,用力一拉,唐子翼登时被这银线拉得颈断气绝,鲜血喷出,喷了唐世龄一身。
唐世龄不去擦自己身上的血迹,瞪着在旁边看呆的方千颜,沈声道:“还记得我怎么教妳的?要喊什么?”
方千颜的嘴唇嚅了几下,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他厉声说道:“千颜,妳还想不想帮我成大事?”他抬起手,将匕首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霎时鲜血如注,立时染红了他半身。
方千颜狠狠咬住下唇,扑上去抱住他,夺过匕首往窗外一丢,又抓起凳子狠狠地砸开窗子,大声喊道:“快来人!有刺客!”
楼下随同而来的侍卫听到呼喊奔上楼来,看到屋内的惨况人人呆住,唐世龄虚弱地用手指着被方千颜砸坏的窗户,颤声道:“那刺客……逃下楼去了……”
说完,便昏厥在方千颜的怀中。
太子遇刺,勤王世子被杀,这件事立刻轰动京城朝野,虽然摄政王唐川极力将此事压下去,但是登封楼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大酒楼食肆,那一天侍卫听到呼喊冲上楼去,和满身鲜血的唐世龄被人抬下楼来,以及九城提督派人封锁登封楼,并运走唐子翼的尸首等一连串的事情,却是有无数人都看到了,想瞒也瞒不住。
虽然大部分的人不知道受伤的和被杀的人是谁,但是毕竟出了这么大的命案,登封楼在几日之内便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一大话题,人人都说,死的人身分不一般,受伤的人身分也不一般,因为九城提督立刻派人封锁了京城所有的城门,挨家挨户捉拿那名大胆行凶的歹徒。
若是普通凶案,岂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沸沸扬扬、吵吵闹闹了数日,这件事却越来越离奇,因为始终没有进展,而且据说这件事和皇家有关,官府已经禁止百姓私下议论,据说摄政王亲自督办这个案子;据说本来是入京为太子贺寿的勤王因为这件事闯了摄政王府,和摄政王翻脸了。
这件案子,究竟是怎样的天大?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百姓们都在看。
和外面的纷纷扰扰相比,宫中反而是安静的。
唐世龄那日被救回宫中之后,太医立刻来为他疗伤,开了安神的汤药,让方千颜帮他服下。方千颜做为此事的唯一没有受伤、能够应讯的见证者,理所当然要被叫去问话,但是她守在唐世龄身边,死活都不肯离开太子半步,唐川故而亲自到太子的追云殿来问话。
一番盘问下来,方千颜答得很简单,“来人是从后窗翻上来的,出手极快,因为戴了面纱而看不清面容,杀了世子之后又伤了太子,因为听到奴婢的呼喊声,他才返身逃跑。”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令唐川满意,但看方千颜一副娇娇弱弱,尚还惊魂未定的样子,唐川并未过多的追问,只让她先陪太子静养几日再说。
然后一连数日,唐川都没有再来。
唐世龄那一剑的伤口很深,但所幸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太医的药虽然止血很灵,但要养好那只手臂,也要不短的时日,所以每天都是方千颜亲自帮唐世龄穿衣、喂饭,甚至还帮他沐浴净身。
其实从那日回宫之后,他们也没有正面谈及那场命案,唐世龄貌似伤了元气,见谁都是爱理不理,懒洋洋的不愿意说话,方千颜就默默地陪在他左右,看似如常的吩咐宫内的人为太子准备一日起居,但是连灵儿都察觉不对劲,某日,灵儿小声问她——
“方姑姑,妳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太子给妳气受了?”
“傻丫头,咱们做奴婢的,只有惹主子生气,主子怎么会给咱们气受。”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自己却也知道笑得很难看。
她实在是被吓到了,她没想到唐世龄能大胆到这种地步,在这个关键当口,不管不顾地杀了勤王世子,如果被勤王知道,别说连手勤王对抗摄政王的计划成泡影,就是摄政王也要全力以赴地对付他了。
她这几日的沉默,更多的是对他在这件事上的独裁的无声抗议,虽然她知道他下这个狠手一半是为了自己,但是如此任性妄为,岂能完成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件“大事”?
是夜,该为唐世龄沐浴了,但她今天神疲身倦,便对灵儿说:“妳去伺候殿下沐浴吧。”
灵儿红了脸,“我……我还没做过。”
“总有开始做的一日,今日就是了。”她命灵儿去唐世龄那边。
但过了片刻,灵儿就苦着脸回来,“殿下说了,不要我伺候,让我滚。”
方千颜长叹口气,心知他这又是在发孩子脾气,只得起身去太子寝宫面对他,见他就坐在浴桶边,嘴唇抿紧,唇角两端皱成两个死结。
她走过去,柔声道:“殿下,奴婢服侍您沐浴了。”
他睨了她一眼,默默起身,伸出双臂等着她来宽衣。
方千颜只好为他月兑下一件又一件的衣服,以往月兑到亵裤的时候,他便自己动手,但今天他就那样笔挺的站着,动也不动。
方千颜微微红了脸,小声说道:“殿下,再站下去,水就凉了。”
他这才抬眼看她,启唇问道:“妳怕什么?”
“嗯?”她红着脸,“奴婢虽然服侍殿下这么多年,但是……”
“妳怕我杀了他,从今以后就会杀人如麻了吗?”他所指的“怕”原来并非是身上这一件亵裤。
方千颜的手僵在那里,半晌后才道:“殿下,您还太年轻了……冲动行事,可能会毁了大事。”
“谁要是敢擅动本太子的人,我一定杀了他,这是本太子做人的原则。”他自行月兑了亵裤,坐进浴桶中。“千颜,我从八岁起就告诉自己,做人必须要狠心,一条人命算不得什么,只要他挡在我面前、碍了我的眼,我就一定要除掉他!妳是我的人,不必心疼心软,我说什么,妳做什么,眼下,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妳去办。”
“什么事?”她被他说得有些头晕。
这么多年,到底是她还不懂他,还是他不懂她?第一次杀人,他竟可以做到这样平静,而她,却远比自己想的更怯懦。他说得对,她应该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的,无论那个挡路的人是谁,都必须除掉!
唐世龄用手指了指肩膀,方千颜走过去,垫上白手巾,给他轻轻揉着肩背。
“登封楼一定是唐川的地盘。”他斩钉截铁地说。“出事儿之后,按说唐川应该立刻叫人封了楼,可是他宁可开着酒楼做生意,显然他并不是真的在乎外面的风言风语,这件事儿,只怕他心中早就有数。”
方千颜浑身一震,“殿下是说,唐川能猜到是殿下杀了唐子翼?”
“当时场中只有妳我他三人,若是凶手杀人后逃跑,一路必有踪迹,九城提督也好、刑部尚书也罢,手中都有一堆追踪寻迹的能人,若是找了一圈没有半点踪迹,显然就是我们在说谎。”
“您……殿下您既然早就料到这后果,为何还要动手?”
“不将唐川逼到极限,我们怎么会知道他的底牌?”唐世龄冷冷一笑,“所以这几日他肯定还会来问妳事情,妳只要记得咬住了是外来的刺客干的就好,不必怕谎不能圆,因为有我为妳作证。”
方千颜的手指轻轻揉着他肩胛上的穴位,轻叹道:“殿下放心,唐川那边奴婢自会应付,只是日后殿下若要让谁死,一定记得先和奴婢套好话、打好招呼,这样的大戏,奴婢不是次次都敢看的。”
唐世龄那只受伤的手臂扶在木桶边上,方千颜手中的白手巾轻轻擦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
唐世龄透过水雾静静地看着她——这个他已经看了八年的女子,这两年总觉得在看她时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她的一颦一笑,总能勾住他的眼神、吸引住他的心魂,别说唐子翼那个外人初见方千颜时会被她吸引,就算是他,天天见、日日看,也都会有百看不厌的感觉。
忽然,他的身子在水桶中动了一下,抓住她的手腕,抬起头,专注地凝望着她。
方千颜不解地看向他,四目相对,他目光中的火烫灼烧得她的眼也似被烫疼了般。
“千颜,等本太子坐了天下,就封妳为妃!”
他突然出口的承诺,让方千颜惊得花容变色,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白手巾落在浴桶中,整个人往后退,但是手腕被他抓得紧紧的,退也退不了。
“殿下别闹,您不是孩子了……”她哑声劝说。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眼神热切而专注,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意思,“正因为我不是孩子了,所以我说的话都当真!”
她咬着唇,“殿下,我年纪比您大。”
“能大过我母后吗?”他露出笑颜,“妳不是说过,等本太子成人了,妳就是我的人,随时可以侍寝。我想了好久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办成的,妳等着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