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节奏需要再加强点,还有这里,你得拉长抖音,否则,会被钢琴的声音盖过,我们再练习一次。」杜聪文站在唐秋意旁边指点她。「就从第三小节开始好了!」他走回钢琴,不经意瞥了眼窗外──「该死的,她又在做什麽?」他像一阵风冲了出去。
唐秋意愕然地望着敞开的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
不一会儿工夫,杜聪文不顾汤晨星的挣扎拖着她进来,他绷着脸命令道:「你给我待在这里!」
「为什麽?我正在浇花。」她手里还拿着水杓。
杜聪文伸手取走她手中的水杓,打开窗户往外一丢。「现在你不必浇花了。」
「你这个人真是神经病!」
「我告诉过你别到外面去的,你是嫌肩膀的晒伤不够严重,还是故意要跟我作对,特别跑到大太阳底下去浇花?」
「请你看清楚外面,那叫夕阳。我又不是白痴,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他强辩夺理地吼:「我不管那叫什麽阳!反正你给我待在这里,免得我分心不能做事。」
杜聪文练琴时非常专心,根本没注意到时间已接近傍晚;他一看到汤晨星在户外,就直觉地想阻止她,哪里有时间去看太阳是否快下山。
「你要我在这里做什麽?」
「随便都行。」两人仍对峙地站着。
「无聊。」汤晨星甩头不理他。只不过禳他涂了两天药,他就以这种占有的姿态说话,好像她的肩膀、手臂是属於他的,真是大荒谬了!她重整旗鼓道:「我晒伤的地方都已经月兑皮了,可以继续工作了。」
「是吗?」杜聪文用力握住她的手臂,汤晨星没防备,「哎哟」,叫了一声。他得意地说:「你还觉得痛,可见还没好,你还是认命给我待在这里;你要是溜走了,我扛也要把你扛回来!那个画面可是很难看的!」
汤晨星难得大吼:「你以为你是谁?凭什麽命令──」
「凭这个。」杜聪文故意在汤晨星面前晃动手里的钥匙,他快速地锁上门,把钥匙抛进衬衫口袋,故作轻松地对唐秋意说:「我们继续练习,你可以请晨星听听看哪种演奏方式比较好;不过,我得先警告你。晨星不是一位有耐心的听众,她在=我的演奏会上还能从头睡到尾。」
杜聪又一开门,就听到她的话──
「你不能再干涉我的举动了!」汤晨星得意地宣布。
「什麽意思?」他问。
「你看,全好了。」汤晨星扯低当睡衣穿的大T恤,露出一边的肩部。
杜聪文视线胶着在她肩部略下的白肌肤上,他费力地移开视线,走近她旁,粗鲁地拉高她的衣服:「那又怎样?」
「是不怎样。」汤晨星好奇地瞧他一眼。「以後你不能再用这种藉口把我锁琴房里,也不必每天晚上来帮我擦药了。」
杜聪文古怪地盯着她:「你很高兴?」
「当然,谁喜欢被限制自由。」汤晨星诚实回笞。「我的工作是帮老张整理前、後院的花树你不让找到外面去,教我怎麽工作?」
「你可以跟以前一样打扫这里。而且,这里比外面凉快。」杜聪文试着劝诱她。
「不行!」老张那麽老,一个人怎麽做得完那麽多事。
「随便你!你再晒伤,我绝不管你。」
汤晨星无视他的不悦,打了个大呵欠。「我要睡了!晚安。」
「这个女人,她存心想逼疯我!」
正在拉小提琴的唐秋意,动作停顿下来,偷睨自言自语的杜聪文,心里奇怪地道:杜大哥是怎麽了?一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不时坐立难安地站起来,不悦地瞄着外面,到底外头有什麽东西在困扰他?
她禁不住好奇,悄声地放下琴,蹑手蹑足地走过去一探究竟──
杜聪文烦躁地瞪着窗外一无所觉,他的视线集中在外面院子,暴露在阳光下蹲身花圃旁的汤晨星。
「她有没有头脑!太阳都已经晒到她了,她还蹲在那儿不会移到有遮荫的地方;也不会穿件长袖的衣服,要是再晒伤了活该!」他嘴里虽是这麽说,心里其实替她担心得很。
自早上,他就一直挂意她在外面工作,不断起来察看她是否还留在没有阳光的地方;随着烈日的渐渐高升,建筑物、树木遮挡阳光的陰影愈来愈少,他的情绪也愈紧绷,完全静不下心练琴。
他心里恨不得能立刻拖她进屋来,但谁叫他昨天口快,信誓旦旦说绝不管她,现在,只能侍在屋里乾着急!他眼神郁郁、心中充满对自己的懊恼,忽然,他灵光一闪。飞快转身往外走,一点也没发觉自己差点儿撞倒站在他背後的唐秋意──
唐秋意敏捷地扶住窗沿,止住跌势,拍着胸口镇定自己的心神,偏头纳闷地自语:「杜大哥真是奇怪。」
她眼波流转,跑到窗边一看,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原来是汤晨星!自己早该看出来了,能让傲慢不倨的社大哥心慌意乱的,除了她还有谁?
在杜家这些天,唐秋意早就看出杜聪文对汤晨星与众不同,只是没想到汤晨星在他的心中竟有这麽大的分量,真让人咋舌!平常对人冷酷漠然、隐含不屑,只对音乐展现热情的杜大哥,原来也会对人付出真情──唐秋意轻吐舌头,不可思议地望着窗外。
同时,在外面的院子──
「晨星姊,杜太太找你。」刘小倩神色紧张地跑过来。
「我马上去,小倩,你怎麽了?」汤晨星正在挖土,准备种老张从家里带来的小盆栽。
「今天早上我整理二楼时,不小心跟阿娟提到你在大少爷的琴房过夜,大小姐正好出来,她可能听见了┅┅」
「她听见也没关系,不会有什麽事的。」汤晨星无所谓地拍拍刘小倩。「我去看看,你帮我跟老张说一声,要不然,他还以为我又偷懒了。」
汤晨星走後,刘小倩仍是忧心忡忡地。「杜小姐最爱找人麻烦了,一定是她去跟杜太太打小报告的,是大少爷自己叫晨星姊睡琴房的,怎麽可以──」
「她到哪里去了?」
刘小倩飞快转身:「大少爷?」
「晨星跑到哪里去了?」杜聪文手里抓着衬衫、帽子。
「杜太太叫晨星姊去了,好像是为了她睡在琴房的事。」刘小情说。
「晨星,你该听过杜氏集团?那是杜家的公司,在商业界可是举足轻重的。我们杜家是南投的望族,来往的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家族┅┅」
汤晨星茫然地听着杜太太叙述杜家的辉煌历史。不知她告诉自己这些事,有什麽目的?
「杜家的女婿、媳妇,没有一个不是门当户对;我父亲是海军五星上将;玉娴的大姑丈是立法委员,而家里开的是银行;三姑丈是信托公司的大股东;三姑丈是台大医院的权威医师。个个都是┅┅」
「妈。你就直接跟她说嘛,不必跟她报告我们的家谱。」杜玉娴忍不住打岔。
「那我就跟你直说,聪文是杜家的长子,他结婚的对象一定要符合我们的门风,而且,普通人家的女孩,我绝对不承认,更别说──」
「妈,我想我们必须谈谈。」杜聪文在紧要关头赶到,他寒着一张脸,看起来怪慑人的。
「聪文?」杜太太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晨星,这里没你的事了。」杜聪文不想在汤晨星面前跟母亲讨论这件事。
汤晨星从杜太大来不及说完的话里,已了解她的意思──杜太太以为她跟杜聪文之间有男女关系。害怕她会成为杜家的媳妇,怕她辱没杜家的门楣。都什麽时代了。杜太太还有这种封建思想,真令人讶异,幸亏她跟杜聪文不是那回事,要不然,她绝对受不了。杜太太这样介入儿女个人的感情问题,确实让人很反感;可是,她终归是杜聪文的母亲,他实在不应该板着脸吓自己的妈妈,应该检讨检讨。
「你出来一下。」汤晨星当着杜太太的面,给杜聪文脸色看。
「怎麽了?我妈责备你──」杜聪文跟在她後面,关切地问。
「跟杜太太没关系。」汤晨星停住,转身面对他,放软语调商量地说:「你可不可以对杜太太礼貌点儿,你们这种母子关系,我看了好不习惯,哪有儿子命令母亲的?虽然她的想法有点落伍,但都是为你着想,现在她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你就好好地跟她解释,别再给我惹麻烦。」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她的长篇大论,听得杜聪文目瞪口呆。
「我的意思是,请你温柔地向杜太太解释清楚误会。」
「什麽误会?」
「就是她以为我们有┅┅不是单纯朋友的关系。」
「你认为我是你的朋友吗?」杜聪文提出一个让汤晨星措手不及的问题。
汤晨星惊愕地抬头看他一眼,倏地低下头,不大自然地说:「大概是吧!」有股火热自颈侧窜上她的耳朵,她伸手掩住双耳,瞟他一眼:「你看什麽看,还不进去?杜太太在等你。」
杜聪文走进屋里时,脸上缓缓绽露笑容──他敢发誓,汤晨星刚才脸红了!这样的发现。令他心情轻松起来,彷佛两人的关系又前进了一大步。
不过,他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他关上门,在转身面对母亲的前一刹那──
「妈。我不喜欢你这样干涉我的事。」杜聪文瞬间脸色沉了下来。
「大哥,妈是为你好,汤晨星只不过──」杜玉娴因杜聪文严厉的注视。而心怯住口。
「我跟晨星的事,不需要你们插手。」
「聪文,你知道她是个孤儿,而父母又不详┅┅」杜太太提到汤晨星的口气,好像她是什麽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怎麽能当杜家的媳妇?她配不上你──」
「我就是喜欢她,她配得上任何她选择的人。要是她肯答应,我马上娶她!」杜聪文强调地说。
「聪文!你──」杜太太夸张地捧心,做出快喘不过气的样子。
「妈!」杜玉娴惊叫着扶住她母亲。「大哥,你怎麽这样吓妈?」
「找不是吓唬人,你们谁要是再找晨星的麻烦,我就带着她离开这个家。」杜聪文不耐烦地重申警告,冰冷的语气代表他的决心。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以後,杜太太突然发出高亢的喊叫:「快打电话给你爸!玉娴,叫你爸快回来一趟!」
「妈叫你回来的?」
「你妈就是这样爱大惊小怪。」
杜永丰、杜聪文两父子,各据书房一端。
「你有什麽意见?」杜聪文玩弄手中的笔,状似轻松地问,
「你自己的事,由你自己决定,父母是管不了那麽多的。」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就算他这个做老爸的有意见,总文也不会听他的。仍旧我行我素──杜永丰内心自我解嘲。
杜聪文自他那一端射过来怀疑的眼光。「也许我会在台北待一阵子。」
「咦!多久?你不是在九月要叁加维也纳的音乐季?」
「我说的是那之後。我正在考虑接受她的大学的聘书,担任一年的客座教授。」杜聪文毫无忌惮地显露自己对汤晨星的用心。
「她知道吗?」
「时间到了,我自己会跟她说。」
「你打算搬回家里住,还是──」
「我一个人住习惯了。」
杜永丰开始动着脑筋,该怎麽让晨星跟聪文继续保持密切的来往?
「你为什麽不去?」
「我不想去。」汤晨星戴着杜聪支给的大草帽,穿着杜聪文强塞给她的大号长袖衬衫,蹲在花丛间松土。
「为什麽?」杜聪文烦躁地问。
他理所当然以为汤晨星会跟着大夥上台北去叁加唐秋意的独奏会。五天前,唐秋意回台北时,特别邀请了所有的人去听她的独奏会──不料,大家都预备好要上路了,他才发现汤晨星打算留在这里看家,不跟他们去台北。
「我对音乐会没兴趣。」汤晨星随便搪塞个理由。
她需要时间检讨她跟杜聪文之间的关系,连刘小倩都以为杜聪文喜欢她,难怪杜太太她们会误会。她倒不觉得杜聪文跟她的关系有什麽改进,他只是成天盯着她,一会儿干涉她这个;一会儿又干涉她那个,她做什麽事都得经过他的允许。
当然,依她的个性,她是不可能乖乖听话的,可是,杜聪文总是用蛮力迫使她屈服。
晨星厌恶地看看自己,像她这身打扮,就是杜聪文的规定──只要她在花圃工作,就得穿戴这些装备──一连十天,她故意假装丢掉每天地强迫她穿上的衬衫;可是第二天,他总是变出另一件衬衫!汤晨星怀疑他有一衣柜的衬衫,而她的背包却已经被他的衬衫塞满,最後她只好放弃这种无效的抵抗。
「所有的人都去,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杜聪文一贯地命令她。「不管你去不去唐秋意的独奏会,这三天,你都得跟我上台北!」
「我不要。如果唐小姐知道我人在台北,却没去听她拉小提琴,她一定会很难过。」
「那你就跟大家去音乐厅舒服地睡一觉,你不是称赞过那里的座椅很适合睡觉?」
「如果她看到了,会更难过。」
「你这麽在乎她的心情?」杜聪文莫名吃起醋来了。「那你为什麽在我的音乐会上睡觉?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感觉!」
「以前我不晓得你们这些音乐家会这麽敏感脆弱;我就是去过你的音乐会後,才注意到的。更何况。我不想打击她的自信心。」
「那我的自信心呢?」
「你这个人自信满满,偶尔遭受一下打击也无伤。」她直言不讳。
杜聪文打量她的表情,不确定这是对他的批评,还是对他的赞美,最後他决定略过这个问题。
「如果你不去台北。那我也留下来。」
「那怎麽可以!」汤晨星一副他在开玩笑的表情。「你自己答应唐小姐要跟她合奏一曲的。」
「你只会替她着想,为什麽不替我着想?」杜聪文不满地鼓起脸。
听到他激昂的质问。汤晨星不解地仰头看他:「这也是为你自己好,你不能看唐小姐个性温和好欺负,就这样对待人家。两个人要长久相处,是需要互相体贴帮助的,像你这样变化无常又容易生气┅┅喂!你怎麽了?」汤晨星纳闷发现杜聪文僵着脸扭头走了
该死的汤晨星!她竟然想把他和唐秋意凑成一对!杜聪文边走边气忿地自语。难道她真那麽迟钝,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他已经这样不顾自尊、委屈自己迎合她,她竟还┅┅
「大少爷,晨星姊要跟我们一起去了吗?」刘小倩笑着迎过来。
「不要管她!」杜聪文恶声说。「我们走!」
三天的演奏会圆满结束。
杜家一行人自音乐厅走出来,外头是强风豪雨,在风雨中一夥人慌忙上车。
杜永丰一家人搭乘由司机驾驶的轿车;其馀的人,则坐公司的巴士回台北杜家。
在车上,杜太太跟杜玉娴唱着双簧,不断称赞唐秋意哪里好、哪里棒。快把唐秋意捧上天了。
自从杜永丰明白表示,不反对汤晨星做杜家的媳妇後,杜太太不敢再提起这事。可她心里还是期待奇迹出现,希望能让他们改变主意,因此。在他们面前努力推崇唐秋意;可惜,杜永丰若有所思地尽望着情绪不佳的杜聪文,两父子都没注意转杜太太说话。到了家门口。杜太太跟杜玉娴才暂时停口。
风雨实在太大了!杜家母女在佣人撑伞下,快步进屋去;杜聪文表情不驯地拒绝了佣人送过来的命,潇洒地穿过风雨,停在前廊甩掉头上的水珠。
杜永丰随後过来,担忧地望着顺屋檐而下的水珠,自言自语说:
「气象报告说,这个强烈台风今晚从台东登陆,整个中南部都将笼罩在暴风圈内。台北雨就已经这麽大了,南投不晓得情形要不要紧?」
杜永丰略一停顿,自眼角观察儿子的反应──只见杜聪文突地停住动作,冷峻的脸庞,一无表情地杵立在原处。
杜永丰又说:「山区的雨量一大就会引起山洪爆发,我们的房子就在山区里,年久失修,要是出了什麽意外,就後悔莫及、遗憾终身了。」他意有所指地看看杜聪文,而他仍是僵立在那里不吭声。
唉!看来聪文是不会先屈服的了!杜永丰叹着气,不知这次晨星又是怎麽惹火聪文,让他气得丢下她一个人在南投?算了,遇上聪文这种硬脾气,他也插不上手,只好随他们去了!杜永丰无声地又叹口气,打开门──
「爸,车子借我。」杜聪文突然跑入雨中,从司机手里拿过车钥匙,加足马力高速奔驰而去。
「聪文上哪儿去?」杜太太匆忙跑出来。
「去他早该去的地方。」杜永丰充满哲理地一笑,扶着太太进屋。「你别再担心了,他的事除了他自己,谁也作不了主。」
辟啪苦楚的风雨声,在她耳边呼啸着,斗大的雨点打在身上还真有点疼。汤晨星抓紧身上的雨衣,减少阻力地弯低身体在狂风中前进。
她真没想到,台风会这麽大!睡觉前她看天空隐约可见的星子,心里还在嘲笑气象局这次又预测错误,台风八成又转向了。没想到,半夜就被狂风吹落东西的巨响给吵醒,一瞬间大雨倾盆而下,打在破璃窗上──「咚!咚!咚」地像在打鼓;愈来愈强的风力,好像想把树连根拨起!连待在屋里的她,都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
砖造的後栋不会有问题吧?汤晨星突然想到──糟了!昨晚她回後栋盥洗。忘了检查门窗是否关牢,要是雨水浸湿了大家的东西┅┅不行,她得过去看看!
此时,屋外的风比她想像的要强了好几倍,逆着强风而行,她举步艰难,轻薄的身子好像快飞起来了;每前进一步,都得费好大的力气,磅礴的雨势阻碍了她的视线,更加深行进的困难。
「轰轰!轰!」
停下喘口气的汤晨星在风雨萧萧声中,依稀听见机器马达的声音,她拨开盖在眼前的湿发,眼前迷蒙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辟啪!」一响断裂声,一棵大树缓缓倾斜地侧向她站的方向,汤晨星慌乱後退不及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树木朝着她倒下,她抱头埋在胸前,害怕地尖叫一声──
「啊!」
聪文刚打开主屋的大门,即听到房子左侧,通往後屋的方向,类似汤晨星的喊叫声,心里一惊,快速地跑向那里──
「晨星!你在哪里?晨星──」他边跑边拼命地喊着。
「碰!」一声巨响。杜聪文疯狂地冲向轰然撞击地面的大树,他跳过阻路的粗大树干,双手慌乱地拨开繁密的枝叶,大叫着汤晨星的名字:
「晨星!晨星!你在哪里?该死的快回答我!」
汤晨星幸运地没被树干压中,只是被扫过的树枝刮伤,她在泥泞的草地上挣扎地爬起,讶异竟然听到有人在叫喊她,又听到熟悉的诅咒──「该死的」!
她难以置信地睁圆眼,是他?
「杜聪文?你怎会在──」
她刚发出声音,下一秒就被人猛力抱住,那力道之大,几乎榨光了她肺部的空气。
「你真该死!这麽大的风雨,你该死的还跑到外面来!」杜聪文突然拉开她,用力地摇晃她又吼又叫。
「我──」汤晨星趁机换口气,没时间开口,又被杜聪文用力按进怀里。
「幸亏你没事,要是你发生了意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他声音忽然变得颤抖。在她的头顶没有条理地嘶吼,发泄心中紧张的情绪。「不准再这样吓我!要是你敢再这样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我一定会好好地教训你。把你关在屋子里一辈子!」
汤晨星从没见过这样失去理性的杜聪文。她一颗脑袋给他叫得乱烘烘的,只能无助地揪住他湿透衬衫,忽地,杜聪文抱起她,弯着身替她挡住庞大的雨势,努力快跑回主屋。
杜聪文用脚踢开大门,直接将汤晨星抱上三楼自己的房间,她一落地就被柔软的乾浴巾从头裹到脚,他不由分说地立刻拿毛巾吸拭她直滴水的头发。
汤晨星被动地站着,带着一丝震撼地打量杜聪文──他绷起的肌肉,散发出一股致命的力量,抿紧的双唇、深刻的脸部线条和异常冷硬的眼神──都令她心悸!
她赫然发现他握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主宰她的心跳、脉搏。令她又是心慌又是神迷,好像他们之间有什麽事要发生了┅┅
「不要这样看我!」杜聪文粗嗄地吼着。他不会被她迷离的眼神软化,他正在生她的气!
汤晨星第一次在异性面前觉得羞涩,她仓皇低头,难以自抑地红了脸,无形的电波,将两人笼罩在极小的空间中,他不时地碰触过她肌肤的手热得烫人,她的意识彷佛飘离了自我,集中在他的每个动作上,她全然无措。
垂下头露出纤细优雅颈线的她,显得格外脆弱,这样的汤晨星令杜聪文差点克制不住地想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他不想结束抚弄她头发的亲密举动,只好拖延地继续擦着她的头发,直到担心她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忧虑冒上来,才勉强停住手的动作──
「你的衣服都湿了,得换下来。」他嗓子粗嗄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是自己的声音,他赧涩地清清喉咙,再说一次。「换下你的衣服,我拿衣服给你──」
随着杜聪文的移动,解除了神秘的魔咒,汤晨星猛然清醒。她忙不迭地想逃开:「不用了!我回──」
她突然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她的衣服都在後屋,在这样的风雨下,她怎麽回去拿乾净的衣服。
「先洗个热水澡,再换上衣服!」杜聪文递过自己的T恤,将她推入浴室。
侍汤晨星从浴室走出来。杜聪文已经换上湿透的正式礼服,赤果着上身,仅穿着一条长裤。
汤晨星回避地移开视线,走到落地窗前,怔忡地望着外头的暴风雨:「你怎麽这个时候回来?」
杜聪文没回答,眼光锁在她的背上,半晌,忽然走到她的背後。两手撑在她两旁的玻璃上,将她困在他及落地窗之间──汤晨星第一个直觉想逃,可是,他贴得那麽近,只要她一移动就会碰到他,而她只能环紧身体,尽量避免碰触到他散发教人窒息的热力的身体。
「你不要命地跑到外面去做什麽?」杜聪文越过她的头顶,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视若无睹地射向窗外。
汤晨星以低微的音量说明一切,最後迟疑地老实说出当时的情绪:「我听到你的声音时┅┅真的很高兴,谢谢你┅┅回来了。」
杜聪文浸滢在一股强烈的喜悦中,他脸部的肌肉痉挛地抖动,开了几次口都说不出话,倏地,他遵从内心呐喊许久的渴望。双手在她的胸前交握,让她无一丝空隙地熨贴在自己的身前,顶在她头顶的下颚不住地摩擦她┅┅
又来了!汤晨星感觉到一股热潮涌上脸颊,胸口涨满不知名的情愫,她有如快窒息般的喘气,全身乏力地靠在他结实温暖的胸膛。原来,有人可以依靠的滋味是这样,她又惊又奇地自叹。
他惑人的男性味道,窜进她的鼻息、她的体内,提醒她两人亲昵的程度。虽然理智告诉她,该挣开他强力的拥抱,但心里却有些依依不舍,两方交战结果下,她娇小的身躯贴着他轻轻挪动,象徵性地挣扎着,却没想到这对男性的,是如何致命的诱惑。
他猛怞一口气,手臂突地缩紧。坚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顶向她柔软的娇躯──汤晨星讶异地送出一声嘤咛,从没接触过热情男性的她不由轻颤,昏眩的头脑让她以女性的本能回应他热情的邀约。
透过隔在两人之间的单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意乱情迷的臣服,他渴望拥有她,可是,这只是男欢女爱中她纯真的反应,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她爱他!杜聪文苦涩察觉自己快要失控,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放开她,退开一步,胸部剧烈的起伏着──
骤然失去温暖的倚靠,汤晨星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她不知所措地转身寻找他;杜聪文却猛地转身背对她,以掩饰自己明显的。
「你睡这里!」他逃难似的快速离开自己的房间。
汤晨星愕然楞住,突然感到一阵羞耻──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对他产生激情需索?她连跟男人亲吻都没有过。竟然会┅┅
她羞愧地以双手掩住脸,难怪杜聪文会落荒而逃!她再也没有脸见他了,汤晨星消极地想永远避开杜聪文,台风一过,她就要马上离开这里,她作了决定。
为了避免再看到他,她别无选择地留在房间里。刚才匆忙间,她也没注意杜聪文抱她进来的是谁的房间,看这屋里充满男性化的摆饰,也许是杜怀德的房间。由於他今年没回来。所以房间空着。汤晨星倏然觉得安心许多。她爬上超大的床铺,在柔软的被单内躺下;忽然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杜聪文拿给她在琴房使用的枕头床单。原来是跟这里的成一套。
他悄悄地潜近躺在床上的人儿。灼利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抗拒不住诱惑,他在她的身旁躺下,双眼专注地凝视她可人的睡容,修长的手指由自己的意志抚弄她垂在耳际的秀发┅┅
杜聪文一直侍在楼下,没有勇气上来看她,怕在她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厌恶,经过她的温柔之後,他不想再被她冷漠忽视。他不敢奢望汤晨星会突然开窍,明了她是他心中唯一在意的人;从她迟钝地想把他跟唐秋意凑在一块,就知道她对他根本毫不在乎。
他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再醒过来时四周一片黑暗,停电了!他担心汤晨星一个人在楼上,才上楼来看看。
汤晨星忽然翻身枕在他的手臂上,蜷靠在他的胸间,他屏住气不敢移动,直到她再度规律地呼吸。杜聪文难以自抑满怀柔情,着迷地贴近她的脸颊,烙上几点轻吻,在她的耳边低诉如情人的呢喃:
「我收回我所说过的话。不管这世界如何变化,我所爱的、我所要的──唯有你,不管要付出什麽代价、多少时间。我绝不放弃追求你,直到你成为我的人,为我所有!」
这种天气真让人受不了!汤晨星走在她住处附近的巷道上,她刚从杜氏公司回来。
今天早上,她主动到公司去见杜先生。既然她没有遵照约定,擅自离开南投杜家,就该知会杜先生一声,他有权力停止帮她追查她妈妈的下落。
不料。杜先生听了她的话,立刻表明无论如何徵信社的工作仍会继续进行。不仅如此,他还问也不问她离开杜家的原因,就提供一份待遇优渥得离谱的工作给她。
他简单说明工作的内容──工作地点就在她学校附近,月薪三万元,只要做单的家务,绝对不会耽误她学校的课业,唯一的条件是──必须住在那里。
她问了问雇主是谁,杜先生眼光闪烁,含糊地说,是一位刚回国的大学教授。她想想还是拒绝了,杜先生马上提高薪水为五万元,还要她再考虑一下,等开学後再答覆他。
汤晨星怎麽想都觉得奇怪,什麽样的教授会付那麽高的薪水请一位学生当兼职的管家?不管它了,反正她已经决定拒绝了;她看看时间,也该吃中饭了。
过了一会儿。汤晨星一手提着在巷口面店真的阳春面;一手掏出公寓大门的钥匙开门。
路旁一部黑色的私人轿车里,下来一位戴着黑色墨镜、黑衬衫、黑长裤的年轻男子向她走来。
她开了门,弯腰查看信箱是否有邮件。只有一些广告信函──她低头翻阅手中的信函,突然发现有人站在门口遮住了光线,她移开些说:「对不起,挡到你的路了。」
奇怪的是,那人仍是伫立不动地站在原处,她莫名回头──怔愣一下,佯装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是你。」
「你为什麽不告而别?」杜聪文压抑地问。
昨天,他刻意在汤晨星醒来前离开,希望给她时间和空间想想发生的事;没想到她竟然跑回台北!为什麽?他一再问自己。
汤晨星不认为楼梯闲适合讨论这件事,她领头爬上楼梯,杜聪文没有选择地跟在後面,到她住的四楼。
「你要喝什麽?」汤晨星先扭开电风扇。
杜聪文摘下墨镜摇头拒绝,趁着汤晨星进到屋後去。他打量着她住的地方──客厅里只有简单的四张陈旧藤椅,一个简陋的茶几和一台小电视;墙壁上的壁纸已经剥落褪色。他心里思忖着;如果以提供一间舒适的房间,来说服她搬去跟他住,是否比较有成功的机会?
汤晨星利用独处的几分钟好镇定心情,她向来不喜欢逃避现实。这次,她实在不应该因为一时惊慌失措、羞於面对他,而逃回台北。该来的怎麽也逃不了,只会拖延自己的担忧,既然杜聪文来了,她就该直截了当地跟他道歉。
因此,她一回到客厅就端坐在杜聪文对面,吸口气,慎重地说:「我要跟你道歉。那天晚上,我┅┅」那该怎麽说?轻薄,还是冒犯?汤晨星顿时失去语言组织能力。「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说,就是┅┅只能说那时我受了一点惊吓,所以失常。你┅┅忽然跑走了,我想你大概觉得我很怪异。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在那一短暂的时间,竟然把你当成梦幻中的异性朋友,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恢复正常了,我保证不会再那样┅┅蚤扰你。」憋着气。她好不容易说完了,羞赧地不敢看他。
原来,她是因为这样才离开的!杜聪又呼出一口长气。隔天早上,为了避免惊吓她,他特意在她醒来前离开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她就这样不告而别,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察觉他对她的追求意图。不愿接受他而离开的。原来不是,他顿时感到一股喜悦流窜通体,心中渐渐燃起希望的火花──
整理内心纷乱的情绪许久,杜聪文才缓缓开口:「我一点也不介意那样的『蚤扰』。」
「咦?」汤晨星倏地抬头,不信他真这样说。
「那天晚上,我之所以离开,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占了你的便宜,我不要你对我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感到後悔。」
他攫住她因讶异而睁大的眼眸,真实地剖析自己的感情。
「我说过我想讨好你、追求你是认真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麽确定过。老实说,我也挣扎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你跟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无论是个性或兴趣。在你眼中我什麽也不是,我所拥有的财富、权势,反而成为你讨厌我的理由,连我最被人推崇的音乐表现也吸引不了你。这一年在国外,我常常想到你,想到你跟我顶嘴的模样、不理会我的命令、高傲的态度┅┅所有的种种。甚至你批评我的那些话──『没有女孩子受得了你这种跋扈自我的个性』。明明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再也止不住了,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心,但,它们就是选择了你!如果你肯给我机会追求你,你会发现我真的愿意为你改变,或许我已经为你改变了,只是你没有发觉──」
汤晨星不知所措地别开头,她怎麽也想不到杜聪文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从没谈恋爱的经验,也从没把杜聪文跟恋爱的对象联想在一起。但,事情的进展却让她大感意外、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该说些什麽;心中却自然涌现甜蜜的滋味,一幕幕回忆的画面闪过脑海,她恍然发现一个事实。其实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入她的生活里了,那些被她认为是霸道的干涉。全是他关心的表现,自己对他的厌恶早就化为无形,而且由一种微妙的情感取代。
对汤晨星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有点儿惊惶,又有点儿兴奋的期待,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接受别人的感情。一直以来,她都是孤独的,她不需要别人,也不想让自己感到需要,她害怕果裎自己的内心世界。
「你愿意给我机会吗?」这是他一生中所经历过最难熬的几分钟。
「我不知道。」汤晨星诚实地回答。「我不明白我自己对你有着什麽样的感情。但绝对不是厌恶。或许这不会是聪明之举,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同,还有许多外在的阻力──」
「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阻隔我们。」汤晨星坦白的话。更加坚定杜聪文的信心。只要她不再排拒他就够了,目前这样就够了!
杜聪文坚定的态度,让汤晨星莫名感动,但仍驱不走她内心的困惑:「你如何能确定,我跟你在一起会成功?」
「因为我打算尽一切努力让它成功。」
「我不保证能像你这样付出──」
「我不要你做任何改变、任何付出,只要你敞开心接受我,给我们机会。」杜聪文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为爱谦卑的一天。
「那就试试看吧!」汤晨星终於屈服心中潜藏许久的渴望,答应了。
如释重负的虚月兑感,让杜聪文闭上眼,狂跳的心诉说着他的喜悦,他开了几次口才说得出话来:「你┅┅你┅┅是否愿意搬来跟┅┅跟我住?」
汤晨星瞪大眼,讶异他突兀的要求。
「不是,我的意思是┅┅」杜聪文慌忙解释。「我决定到你的大学里讲课一年,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因为那儿有很多房间,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搬过去一起住,就像在南投那样,我会付你薪水──你不要误会,我真的需要人帮忙整理房子;不过,如果你不喜欢整理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我们有机会相处、增进彼此的关系。」
原来杜先生提供她的工作就是┅┅为什麽杜先生要隐瞒部分实情?杜聪文知情吗?汤晨星打量杜聪文诚恳请求的表情。嗯,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依他的个性,是不准别人插手私事的。
汤晨星突然兴起捉弄他的意图:「已经有人请我做类似的工作了,而且他提供的条件更优渥──当然也提供食宿。」
「是谁?男的女的?」杜聪文忽地表情凝重起来。
「你不认识,是一位刚学成归国的年轻教授。」
年轻教授?一定是个男人!
「你不能答应他,我可以给你更好的条件,随便你说什麽,我都答应。」
「来不及了,我已经笞应人家了。」
「你怎麽可以随便跟不认识的男人住在一起,如果他个性残暴、心理变态。对你起了歹念怎麽办?」
汤晨星藏不住嘴角的笑意:「我看过他,虽然脾气有点急躁,但还不至於像你说的那样怪异。」
「你对他的印象很好?」杜聪文眉头深锁不悦地问。
「马马虎虎。」汤晨星仍是挂着一脸笑意看他。
「我不喜欢你跟他住在一起!」杜聪文闷不住气断然地说。
「没有办法,我已经决定跟他住在一起了。」
杜聪文沮丧地抿紧下颚,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指使任何人,但不包括她!他心里充塞着挫折无力感,他该死的才会让汤晨星跟别的男人住在一起!
这个夏天结束时,杜聪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飞回维也纳叁加音乐季,顺便安排回国的事宜,一路上,他绞尽脑汁地想找出办法来让汤晨星远离那个男人。